唐高能

莊書眉走的那個季節(jié)也是夏天，天空也這樣藍，白楊樹也是這樣挺拔，向陽花也是這樣嬌艷。舒曉歆去機場送她。

莊書眉看上去有些憔悴、憂郁、消瘦，圓圓的蘋果臉兒變成了尖尖的瓜子臉。她把舒曉歆攬進懷里，摸著她的長發(fā)，略帶傷感地說：“寶貝，在家里要聽爸爸的話，要好好學習，別到處亂跑，想媽媽了，或者有了煩惱和心事，就上ＱＱ給媽媽留言，媽媽都會收到的。寶貝，要乖，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要學會照顧爸爸……”

舒曉歆把行李塞進莊書眉的手里，有些奇怪地說：“眉子同學，你今天怎么婆婆媽媽的？弄得像生離死別一般，這可不是你的一貫風格??！不就是去國外工作一年嗎？很快就會過去的。一年就是一眨眼的時間，等你回來后，你的寶貝就長高了、長大了，變成了大美女，比你還漂亮，到時你可別嫉妒啊！”

舒曉歆手里比劃著，嘴里嚼著口香糖，一幅沒心沒肺的樣子。她的調侃并沒有讓莊書眉皺著的眉頭舒展開，她扯著舒曉歆的手，舍不得松開。

舒朗在旁邊催促：“眉子，再不登機，就晚點了，快點走吧！”

莊書眉把舒曉歆的手放進了舒朗的手中，她好看的眼睛里閃著淚花：“我把寶貝女兒交給你了，你要照顧好她，否則我跟你沒完?！?/p>

舒曉歆把莊書眉往安檢的門里推，嘴里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會照顧自己，你放心去吧！”

安檢門里，莊書眉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最后看了一眼舒曉歆，然后轉身，依舊優(yōu)雅從容，依舊高貴不凡。

時間像一個小怪物一樣，你盼著它過得慢一些的時候，它卻匆匆如流水；你盼著它過得快一些的時候，它卻緩慢如蝸牛。莊書眉已經走了11個月了，她并沒有履行她的諾言，沒有在ＱＱ上與舒曉歆視頻聊天，也并沒有給舒曉歆打過電話，甚至沒有只言片語給她。她的頭像一直都是暗淡的，看得人心里直發(fā)毛，灰暗到絕望。

唯一讓人覺得安慰的，是舒曉歆每次給她留言，那邊很快就會彈出一個自動回復：寶貝，媽媽愛你！莊書眉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網名：時光左岸。

舒曉歆每次看到時光左岸的自動回復，嘴角都會綻開一個笑容，他們這一代人，總是把這個“愛”字，說得很莊重，仿佛這一個字就代表一切，其實它也不過就是表達情感的一個虛詞而已。在愛已泛濫的年代，這個字早已不是當初。

盡管如此，舒曉歆還是喜歡給莊書眉留言，為的就是看到那句“寶貝，媽媽愛你！”

有男生給她寫小紙條了，她心慌慌的，不敢告訴舒朗，跑到ＱＱ上給莊書眉留言：眉子同學，鄰班那個又高又帥的男生給我寫小紙條了，我是不是答應他，做他的女朋友？

考試考得不理想，她不敢告訴舒朗，忐忑不安地跑到ＱＱ上給莊書眉留言：眉子同學，我又考得一塌糊涂，已經連續(xù)好幾次了，智商不高情商高，我是不是沒救了？

和要好的同學鬧別扭了，她不敢告訴舒朗，滿腹委屈地跑到ＱＱ上給莊書眉留言：眉子同學，我對她那么好，她居然跑到別的同學面前說我壞話，你說我們是不是不能再成為朋友？

時光左岸每次都只有一句自動回復：寶貝，媽媽愛你！

起初，舒曉歆并沒有在意，以為莊書眉工作忙，顧不上自己，在心里抗議幾句也就算了。后來，莊書眉一直都沒有任何的消息，每次都是那句自動回復，舒曉歆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預感，她跑去糾纏舒朗：“媽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媽媽跟別人跑了？媽媽出意外了？”

舒朗安撫她：“好好念書，別瞎猜，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答案的?！笔鏁造ЧＶ弊诱f：“你把媽媽的地址給我，我自己找她去！”舒朗也生氣了，低吼：“給你地址，你也去不了，那是國外?！?/p>

“我不管是哪里，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媽媽?！笔鏁造У难蹨I在不知不覺中流出來：“快一年了，媽媽就算去了國外，也還是人間，打個電話回來總可以吧？上個ＱＱ也不是什么難事吧？她像是從人間消失了，沒有半點消息，這對我不公平，我要知道，她在哪里？”

舒朗跌坐在沙發(fā)上，他嘆了口氣說：“原本想遲一些再告訴你，等你再長大一些再告訴你，誰知道你這孩子這么敏感。你媽媽不是去了國外，她去了天堂。不告訴你，也是她的意思，她想讓你在心理上有一個過渡期，慢慢地，一點、一點適應沒有她的日子。她也不想讓你看到她病中枯槁丑陋的樣子，她要在你心中永遠留下美麗優(yōu)雅的形象?！?/p>

舒小歆歇斯底里地喊了一聲：“這不是真的。”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機場一別，竟是此生永訣。怪不得莊書眉的笑容那樣凄慘，怪不得莊書眉的囑咐沒完沒了，怪不得莊書眉的眼淚流不完似的，原來那不是小別，是永別。

舒小歆心疼無比，回身顫抖。

舒朗抱住她，喃喃地說：“寶貝，這是真的。媽媽說，她沒有福氣陪你再走一程，但是，她會在另外一個地方，一直注視著你。她希望你幸?？鞓?，因為你是她生命的延續(xù)，你的幸福和快樂就是她的幸福和快樂！”

舒小歆在爸爸的懷里抽噎，但慢慢地，她又生出璀璨笑容，她仰著臉問舒朗：“爸爸，媽媽是希望看到我這樣，是嗎？”

舒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