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 Riebel

壹

“我不要!我死都不要嫁給阮承軒!”我抓緊轎門，用盡了氣力向外抵著，歇斯底里地吼叫著，絕望地望著爹，可他卻別過頭不愿看我。

“認(rèn)命吧，靜姝?！彼淅涞卣f。我感到一股絕望涌上，手臂失去了氣力，被轎夫一下子推進(jìn)了轎子里。幾個轎夫一轉(zhuǎn)身，抬起轎子搖搖晃晃地快步朝外走去，候在門口的鑼鼓儀仗隊立馬鬧騰起來。

不，我怎么可以嫁給一個半死不活的廢物!

我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輕挑轎簾窺視著街上的動靜，行人此刻都停下了腳步，看著這沒有新郎的迎親隊議論紛紛。左側(cè)轉(zhuǎn)角處冒出半塊紅色木牌，我定睛看去，是官轎!

我知道這是最后的機(jī)會，一旦轉(zhuǎn)過這條小巷，這輩子就要守在阮府的深宅里。

轎夫停下了腳步，家丁都圍上前去，而對面的官轎也停了下來。我瞅準(zhǔn)機(jī)會，一下子沖出去，撲倒在轎中人剛邁出的腳邊。

他將我?guī)нM(jìn)縣衙，推開后院廂房的木門，漫天的塵土飛揚(yáng)起來。

“今夜，就委屈姑娘在此留宿吧?！彼f著，走進(jìn)門去，用衣袖拂開茶桌上的灰，“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阮承軒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能回家，這個新來的縣令似乎不簡單，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得罪阮家，將一個素未平生的女子救下……

想到這里，我湊上前去，欠身道：“小女子家中貧寒，早已無親無故，如果沈大人不嫌棄，我愿意待在這里……侍奉大人起居?！彼硨χ?，看不見我偷偷對他做鬼臉。

“嗬，是嗎?”他笑著轉(zhuǎn)過身來，我趕緊低頭，“可是我打算把你送回阮府啊!”

他笑得詭秘，我不禁倒退一步，可他卻迎上前來，細(xì)細(xì)打量著我。

“大人千萬不要……”我支吾著擠出半句話來，他退了回去，坐在茶桌旁放聲大笑起來，任由我在一旁手足無措地傻站著，強(qiáng)擠出來的淚花一下子沒了蹤影。

“笑夠了沒有?”我實在是忍不住，吼了他一句。他霎時間靜了下來，轉(zhuǎn)過頭來看我，表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

“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的靜姝妹妹?！彼f著，語氣變得溫柔起來，我瞪大眼睛望著他，舊時零碎的思緒在眼前閃過。

“你是——”

他微揚(yáng)嘴角，一改方才奸險的神色：“我是君堯啊……你果然不記……”

話還未說完，便響起一道清脆的巴掌聲，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我眼中原本消失的淚光悄然奪眶而出，我飛快地抹了抹臉，轉(zhuǎn)身便沖出房門。

貳

怎么可能不記得?十二年前，和沈家訂婚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臨江縣，那時爹還特意叮囑我，說：“靜姝啊，過些日子沈家就要接你過去了，雖然你和君堯還年少，但遲早是一家人，你不會介意吧?”

我害羞地低下頭，笑著鉆進(jìn)屋子里，一整日泡在衣櫥前，思索著到底下次該穿什么衣服去見君堯哥哥。

可整個沈家一夜之間就消失了，仿佛人間蒸發(fā)般，沒有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我不顧爹娘的阻撓，沖到沈家門口，人去樓空的那一幕到如今都夜夜映在我眼前。

難怪，難怪覺得他那么眼熟。難怪他會救下我，原來他一早就認(rèn)出了我。

君堯從身后追上來，一把拉住我：“靜姝，我方才是跟你開玩笑的……”他看著我，瞳孔微微放大，我連忙低下頭，不爭氣地抹掉那止不住的淚水。

“靜姝，你怎么了?”他握住我的肩，湊到我面前。

“怎么了?你好意思問我怎么了?”我深吸一口氣，怒目盯著他，“這十二年你去了哪里?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對我?”

君堯一臉不解：“我怎樣待你了?”

“你不喜歡我就不要簽下婚書，你知不知道，你就這么一走了之了，我這十多年來一直背著棄婦的罵名活得有多難熬?如今還被強(qiáng)迫去給那個半死不活的阮承軒沖喜!”我抓住他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吼出來，“你現(xiàn)在回來干什么?看我怎么被阮太夫人抓住?看我怎么死嗎?”

他皺著眉，沉默了半晌。

“我根本就沒有簽下婚書。”他說道。

當(dāng)年我爹的確是向沈伯父提親，可君堯并沒有答應(yīng)，他根本就不知道沈伯父竟為他簽下了婚書。

“當(dāng)初，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還太小……”他說道，遞上一杯熱茶。

我沒有接，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良久，最后輕嘆一聲放回桌上。

“你還沒有回答我，當(dāng)年你們?yōu)槭裁匆?，如今又為何要回?”我問道，一開口就后悔了。我日夜告訴自己，永遠(yuǎn)不會原諒君堯，不想他，不見他，不聽他任何解釋。無數(shù)次從噩夢中醒來，對著凄冷的明月發(fā)誓，此生都不要再和君堯有任何交集。

可卻忍不住，怎么都忍不住。曰出的期盼，曰落的失望。這個名字在我心里留下一道又一道傷口，讓我恨之入骨，卻又偷偷思念。

君堯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站起身，踱到窗前。

“不是我們，是我?！彼f道，“只有我活下來了?！?/p>

窗外卷起一陣狂風(fēng)，吹得窗子發(fā)出嘎吱的響聲，我嚇了一跳，全身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當(dāng)年我爹知道了一個秘密，還沒來得及報官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正巧那一夜我和他吵了一架，我賭氣出走……”他頓了頓，省略了半句話，“后來我回來，他們已經(jīng)……”

“伯父他們會不會躲去了哪里?”

“不可能!”君堯忽地轉(zhuǎn)身，語氣變得凌厲，眼里透著寒意，“那么多下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間都走了?！?/p>

我默然。是的，當(dāng)初我沖到沈府，只留下空蕩蕩的大宅。沒有安排，沒有計劃，不可能走得這么悄無聲息。這也是多年來，我一直以為是他故意讓我成為棄婦的原因。

“那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我問道。

“我也只是猜測……”君堯說著，門外忽地傳來一陣嘈雜聲，一群手持木棍的人沖了進(jìn)來，迅速地將屋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

阮伶兒從人群中走出來，冷漠地盯著我。

“還不給我把她抓起來?！彼f著，目光移到一旁，落在君堯身上，空洞的眸子里閃過一瞬微光。

叁

我被五花大綁地抓回了阮家，跪在太夫人面前。她瞇著眼睛，冷冷地盯著我。

“難得我們承軒不嫌你是個棄婦，愿意娶你為正室，你竟敢逃婚?！碧蛉苏f道，語氣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一樣能抓你回來。”

我抬頭瞪著她：“明明就是你逼我爹簽下婚書的，誰不知道承軒命不久矣，你不過是想拿我來沖喜!”

“是又怎樣?”太夫人說道。

“我是不會讓你如意的!我死都不會嫁給承軒!”我吼道，卻被一旁的管家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好了好了，送她回房，給我看牢了?！碧蛉苏f道，手一揮，幾個下人立即上前來將我拖起來。

“放開她?！币粋€聲音從身后傳來，我猛地回過頭去。是他，真的是他!我難掩心中的歡喜，眼睛里頓時盈滿淚光。

君堯從外院走進(jìn)來。一把推開下人，為我松開繩子。

“沈大人，靜姝與承軒乃是明媒正娶，就算你是官，也不能這么亂來啊?！碧蛉苏f道。

“太夫人可能搞錯了，”君堯說道，將我擁入懷中，“十二年前顧老爺親自登門提親，靜姝是我沈君堯三媒六證的未婚妻，

婚書我一直存得妥當(dāng)，太夫人可要驗證?”

“你——”

“太夫人還是為承軒另覓佳人吧。”他說道，拉著我轉(zhuǎn)身向外走去。下人們想要攔住他，卻被太夫人一聲喝住。君堯拉著我快步向外走去，剛出阮府大門卻被人叫住。

我回過頭去，看見阮伶兒站在身后。她望著我們，一改往曰冷漠的神色。

“君堯，你真的回來了?”她說道，死死地盯著君堯。我正要開口，卻被君堯頭也不回地拉走。

肆

阮太夫人過去曾是先帝的奶娘，連知府大人也要給她三分薄面。而阮家在臨江縣橫行霸道，上幾任縣令都是得罪了太夫人而丟的官。

君堯根本就沒有婚書，那婚書早在十二年前被我憤而撕毀。一路上，我問他，如果太夫人當(dāng)真要看，你該如何?可他望著腳下，只顧著前行，默不作聲。

“當(dāng)年你爹知曉的那個秘密……是關(guān)于太夫人的?”我問道，他立即停下來，轉(zhuǎn)而盯著我。

良久，他略帶遲疑地開口。

“靜姝，”他皺著眉，像是鼓足了勇氣，說，“嫁給我，好嗎?”

我頓時愣在原地，千萬種思緒涌上心頭，呆呆地點了點頭。

從記事起君堯就是我的全部。彼時，承軒還沒有病重，他和君堯一同在書院讀書，而阮伶兒也每天都陪我一起爬上書院高高的圍墻，匿身在桃樹后，偷偷地聽他們上課。

我知道阮伶兒也喜歡君堯，當(dāng)?shù)蛏蚣姨嵊H之后，阮伶兒便再也沒有理過我。我曾經(jīng)暗自得意，君堯是喜歡我的，可很快，這場夢就破了。一破，就是十二年。

如今他回來了，他為了我，不惜頂撞阮太夫人，他甚至在阮伶兒面前字正腔圓地說，靜姝是我沈君堯的未婚妻。那一瞬間，我?guī)浊€日夜許下的誓言頃刻瓦解，嘴上說著恨他，卻偷偷在心里希冀著等他。

銅鏡里映出大紅的嫁衣，丫鬟們將鳳冠緩緩地戴在我的頭上，我盯著鏡中的自己，仿佛墜入夢境般讓我難以置信。院外傳來吵鬧聲，我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個熟悉身影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阮伶兒紅著眼睛，面無表情地瞪著我，兇狠的模樣讓我不寒而栗。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另一只手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不停地?fù)u晃。

“顧靜姝!我大哥有什么不好?你被君堯拋棄后他一直向太夫人請求要娶你，你為什么不嫁給他?你為什么要跟我搶?”她吼道，“我不會把君堯讓給你的!”

我用力地掙脫她的手，將她一把推開，重重地撞到柱子上。

“他當(dāng)年離我而去是逼不得已!沒有人要跟你搶，君堯根本就不喜歡你!”我說道。

阮伶兒掙扎著站起來，忽地笑出聲來：“你真的以為他會來娶你嗎?”

“你什么意思?”

“嗬，你就在這等著吧，你會像十二年前一樣，什么等不到!”她說道，轉(zhuǎn)身步履蹣跚地離開了。

天色眼看著漸晚，迎親的隊伍始終沒有來，整個世界仿佛靜了下來，阮伶兒的話像夢魘般在我耳邊回蕩，我難以控制心中的焦慮。不，我不能在這兒等，阮伶兒向來是說到做到的。她到底有什么把握?是了，君堯從未說過喜歡我，他當(dāng)初沒有答應(yīng)婚事，為何現(xiàn)在又突然說要娶我?

我感到頭痛欲裂。門外響起一陣鞭炮聲，喜婆拉長的語調(diào)傳入耳中。

“新娘子上轎了——”

我低著頭，端坐在新房里，等著君堯。方才的一切都好似夢境，交拜時風(fēng)揚(yáng)起面前的喜帕，我看見君堯的手，忐忑的心頓時松了下來。

當(dāng)年加害沈家的可能就是阮太夫人，君堯又怎會受阮伶兒的擺布。十二年前她沒有機(jī)會，如今更加不會有。我竟然傻得信了她的危言聳聽，我竟然還擔(dān)心君堯又會再消失。

新房的門嘎吱一聲被推開，腳步聲漸漸靠近，他走到我面前，一點點挑起喜帕。我微笑著抬頭，瞳孔瞬間放大，近乎絕望的叫聲從心底吼出。

“承軒!?”

伍

“他騙我，他騙我……”我難以置信地?fù)u著頭，全身都在抖，心底的憤怒化作歇斯底里的吼聲，“沈君堯!你騙我!”我站起身來，往外沖去，卻被承軒拉住。

我一把將他推開，他后退了幾步，沒能站穩(wěn)，摔倒在床邊，一口氣沒上來，咳得滿臉通紅。邁出的腳步停了下來，我退回去，將承軒扶上床。

“你怎么了?靜姝?！昂貌蝗菀拙忂^勁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嗬，還不明白嗎?我被沈君堯騙了!他把我賣給你了啊，你裝什么傻啊?!”我瞪著他，極力不想讓自己哭出來，卻怎么也止不住。

承軒像是被我的模樣嚇住了，他掙扎著拉住我：“君堯做了什么?難道你不是真心要嫁給我的嗎?”他問的時候，滿臉失落，我別過頭去，沒做聲。他似是明白了，拽住衣角的手漸漸松了下來。

“我要見沈君堯!”我咬著牙，握緊了拳。

承軒默了片刻，嘆了口氣：“他應(yīng)該在東廂那邊，你真的要去……”

不等他說完，我便沖了出去。我推開門，君堯坐在桌前，半壺清茶還冒著熱氣，他沒有看我，只是平靜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滿腔的怒火頓時沒了蹤影，我以為我會打他罵他，可看見他這般平靜的模樣，我竟然擠不出半句話來。我能說什么呢?怪我太蠢，十二年前被他拋棄后，又再次恬不知恥地想當(dāng)他的夫人嗎?

我呆站在門口，血紅著眼睛盯著他，空氣中的靜謐讓我感到窒息。

“你來了?！背聊肆季?，他終是轉(zhuǎn)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不想解釋什么嗎?”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在心底歇斯底里地罵自己。顧靜姝，你還要不要臉?事到如今你還想對著這個男人搖尾乞憐嗎?

君堯愣了一下，嘴角彎起一絲笑意：“承軒很喜歡你，小時候他親口告訴我，哪怕太夫人不答應(yīng)，哪怕不當(dāng)這阮家的繼承人，他也要娶你?！?/p>

“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歡他!從小到大，我，我喜歡的一直都是……”

“靜姝。”他打斷我，走上前來，抬起我的下巴，“認(rèn)命吧。一切都成定局了，阮家家大業(yè)大，只要你和承軒有個一男半女，這偌大的阮家就是你囊中之……”

啪的一聲，他還未說完的半句話，被這清脆的巴掌打得煙消云散。

“君堯，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你可以不喜歡我，你可以不要我，我等了你十二年，你為什么要騙我嫁給一個廢人?!“我哭著吼道，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冰冷的絕望從心底躥上來。

門外傳來一聲響動，我轉(zhuǎn)過身去，承軒站在回廊的柱子邊，蒼白著臉看著這邊。

“我就知道……你喜歡的是他。以前是，現(xiàn)在也……”承軒說著，半個身子倚在柱子上，自嘲地笑開了，“我真傻，我竟然真的以為你不嫌棄我這個將死之人……”

“承軒，我……”我看著他失望的臉，說不出半句話來。

君堯站在我們中間，他看了看我，低下頭，輕笑一聲，轉(zhuǎn)身向外走去。我想叫住他，卻迎上承軒的目光，張開的嘴頓時失了聲音，眼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

回廊的盡頭，素白的人影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那兒，跟在君堯身后，轉(zhuǎn)了個彎，消失在我的眼前。

陸

我不明白，君堯為何要這樣騙我。他完全可以不理我，任由

我被阮家的下人捉走。他完全可以不來救我，任由我被關(guān)在阮家大宅里直到成婚。他甚至可以裝出一概不知的模樣，來當(dāng)我婚禮的座上賓。

那一夜，承軒險些暈倒在君堯門前，我將他扶回新房，為他蓋好被褥。我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他拉住。他閉著眼睛，沒有看我。

“明天，我會去跟太夫人說清楚。我不會強(qiáng)迫你。只是，”他頓了一下，微微睜開眼睛，凝視著我，語氣中盡是乞求，“只是今晚，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怔住，望著他，他慌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只是……“他說著，沉默了下去。

我只是想你坐在這里陪陪我。

我只是想再和你待一會兒。

我只是想有個回憶。

我只是——

想再最后騙騙自己。

我伸手抵住他的唇，輕輕地?fù)u頭，斷了他說不出口的話。我倚在床頭，緊握住承軒的手。他冰冷的指尖遲疑了片刻，顫抖著用力，死死地抓著我。

承軒這一睡就沒能醒過來，情緒的波動讓他的病更重了，發(fā)起了高燒。所有人都絕口不提這偷龍轉(zhuǎn)鳳的婚事，我守在承軒的床邊，他時常喚我的名字，重復(fù)地說著同一句話。

“君堯已經(jīng)向伶兒提親，靜姝，你不要再相信他了……”

我怎會不知呢，張燈結(jié)彩的紅綢并沒有撤下，大紅的喜字也從承軒的房門前換到了另一處。我不言不語不聽不問，不出房門半步，就是不想看見那個人。

爹讓我認(rèn)命，我寧死不從?？删龍蚍路鹬蒙硎峦獾貙ξ艺f：“靜姝，認(rèn)命吧，一切都已成定局?！?/p>

我忽地就丟了魂，失去了反抗的意識。

十多年來我寧死不愿再嫁他人，只為心底僅存的一絲期盼，盼著他終有一日會回來。可他一句話判我死刑，我還能爭什么?

太夫人命人招我過去，我走到半路，一個身影擋在我的面前，我目光呆滯地想要躲開，卻在擦肩而過的一瞬呆立在原地。

“給我點時間?！币粋€聲音飄入耳中，我猛地回過頭，是君堯。

“你又想怎樣?”我說道，目光轉(zhuǎn)到一旁。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我的肩：“再相信我一次，靜姝。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夠了?！蔽依淅涞卮驍嗨ь^盯著他的眼睛，“你騙我是假的?你要娶伶兒是假的?嗬，我看唯一的假象就是，你對我編的那個復(fù)仇的故事。什么秘密，什么太夫人陷害沈家，都是假的。不過是你為當(dāng)初逃婚找的借口!”

君堯的神色緊張起來，他仔細(xì)地查看四周。

“別裝了，我不會再信了。我顧靜姝于你，是卑微是低賤，是沒臉沒皮。但我不是任你愚弄的蠢蛋!”我說完，用力掙脫他的手。

君堯。每當(dāng)我要放棄你的時候，你都會出現(xiàn)再給我希望，讓我死灰一般的心再起波瀾，打破我辛苦筑基的高墻。可是君堯，這一次，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柒

“本來，我是不想讓你參加的。”太夫人意味深長地盯著我，“不過承軒還沒醒來，作為嫂子，妹妹出嫁，怎么也得露個面?！?/p>

阮伶兒站在太夫人身旁，得意地看著我。我默不作聲，君堯正好從外面走進(jìn)來。

“來得正好，有些話我看也該是個時候說清楚了?！疤蛉似沉怂谎?，嘴角微微上揚(yáng)，“靜姝現(xiàn)在已經(jīng)嫁給了承軒，雖說都是一家人，可總得有個避忌。我可不想聽見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到我這里?！?/p>

君堯輕笑一聲：“這我明白，不過，在成親之前，我有些舊事想跟太夫人請教請教。”

“君堯!”阮伶兒緊張地叫住他，君堯看了她一眼，并未理會。我抬起頭，堂上的氣氛變得詭秘起來，太夫人的臉上陰晴不定。

“太夫人可知道家父的下落?”君堯說著，從袖里掏出一本冊子，在半空中晃了晃。太夫人的臉色立即變得鐵青。

君堯站起身來：“十二年前，家父時任本縣縣令，他告訴我他查出一個秘密，原來在臨江縣隱藏了一個大鹽梟。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上奏朝廷時，他卻失蹤了。太夫人可有聽說?”

“你們沈家的事，我怎么知道!”太夫人不屑地道。

“是嗎?”君堯晃了晃手中的冊子，“可是這個賬本上，分明是太夫人你的名字啊?！?/p>

我站在一旁，瞪大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沈君堯!你答應(yīng)過我只要知道真相的!”阮伶兒一把扯住他，吼道，她擋在太夫人面前。

“哈哈，君堯啊，想不到，你父親蠢，你比他更蠢!”太夫人忽地放聲大笑，君堯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你以為這么重要的賬本，會輕易被伶兒找到嗎?這個傻孩子，我只暗示了她一下，就信以為真了?！?/p>

“你!“君堯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慌忙翻開手中的賬本。

“我就知道你回來是另有目的，不過可惜啊，一招錨，滿盤皆輸。”太夫人說著，朝一旁的管家使了個眼色，埋伏在兩旁的下人們沖上來，將君堯擒住。

“你想怎樣?我是朝廷命官，你最好把我放了!”君堯吼著，兇狠地盯著她。

太夫人站起身來，湊到他跟前。

“那又如何，你爹不也是朝廷命官嗎?還不是死無全尸。”她說著，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把她也給我抓起來，這次我一定要斬草除根!”

捌

君堯透過牢門拉著我的手，不住地道歉。他說他從沒騙過我，他是真心想要娶我，可阮伶兒卻忽然來找他，直言知曉了他的秘密。

“她拿賬本跟我交換，條件是要我娶她。我本想從她手里騙到賬本就反悔，可是……”他說道，低下頭，“我不知道的，我原本吩咐下去取消婚事，我不知道她竟然擅自做主將你偷龍轉(zhuǎn)鳳送到了阮府?！?/p>

他說，那天晚上那些話也不是他想說的，阮伶兒就站在不遠(yuǎn)處，他還沒有拿到賬本，他不能前功盡棄。他說，他逼不得已。

我低低頭，心里空蕩蕩的，這些話是真的嗎?可為什么感覺不到一絲歡娛。果是真的，我應(yīng)該高興的不是嗎?可為什么感覺不到一絲歡娛。

頂層的牢門嘎吱一聲打開，從上面跑來一個人影，沉重的腳步，蹣跚地來到我面前。

“承軒?你醒了?”我驚叫出聲，他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我收聲，雙手顫抖著用鑰匙打開牢門的鐵鎖。

他打開門，將我從地上扶起：“你們快走吧，我安排了船在渡頭，記住，走了就不要回來?！彼f著，看了君堯一眼，從懷里拿出一個本子，“這是你想要的東西，該怎么決定，都隨你。我只有一個要求，照顧好靜姝，不要再負(fù)她了?！?/p>

泛黃的紙張上隱約透著陳年的筆跡，君堯難以置信地望著承軒，開口想要說什么，卻被承軒一把拉走。

身后傳來嘈雜的聲響，我回頭望去，阮府的家丁們舉著火把，在夜色中漸漸逼近。

承軒忽地停了下來，捂住胸口不住地咳，他本就病重，跟著我們跑了一段，早就上氣不接下氣了。

“快走吧，太夫人不會難為我的?！彼f道，皺著眉頭強(qiáng)忍著痛楚。

“給我把他們都抓起來!”身后是太夫人低沉的聲音，一群人快速地將我們圍了起來。

承軒掙扎著站了起來，他擋在我的面前。

“奶奶，你放過他們吧，我們做的孽已經(jīng)夠多了，不要再錯下去了!”

“承軒，讓開!”太夫人吼著，身后的弓箭架在弦上，承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