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一二三

曾經(jīng)很多年，我花費最多的項目是飛機票，對于其他女孩子著迷的名牌服裝、化妝品等，倒一概沾不上邊兒。穿著寬松的棉褲子，帶著肯尼亞制籃子，買張廉價飛機票走遍天南地北，那才是我的風(fēng)格。

我二十多歲離鄉(xiāng)背井，單槍匹馬闖世界，手頭上總是不太寬裕。當(dāng)時有個日本朋友半同情、半嘲笑地跟我說過：“從沒見過像你這么窮的人！”我本人卻目瞪口呆，因為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貧窮。能到國外生活，想念書就念書，要工作就工作，雖然住的是破舊的單身小公寓，但始終不至于挨餓。再說，我從沒缺少過買飛機票的錢。這才是我從小憧憬的理想生活。

為什么別人認為我窮呢？世界上很多人以為有錢就富裕，旅人一族的價值觀念就不一樣。旅人最重視自由。那位日本朋友擁有事業(yè)、房子、汽車、家庭，樣樣都是當(dāng)時的我所沒有的。但他卻不像我那么自由。

當(dāng)然，若是沒有錢就談不上自由。但是，為了確保自由，所需要的錢其實也不多，關(guān)鍵在于那點錢得是自己掙的。只要是自己掙來的錢，即使換來的不過是一塊肥皂，也能享受到精神上的奢侈。

后來我走的路線相當(dāng)漫長。我經(jīng)過圣勞倫斯河到大西洋，之后又往西飛越北美大陸和太平洋，在亞熱帶英國殖民地熬了三年半，才回到家鄉(xiāng)東京。

這回，身邊多了另一半，有了房子，不久后一個又一個孩子誕生了。我曾經(jīng)認為：人擁有的越多，越不自由，財產(chǎn)不外是累贅。如今，自己有了家，要擔(dān)負起責(zé)任來了。那么，旅人的身份怎樣保持呢？單身時代、新婚時期到處旅行的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暫停旅行，可以說是非常理性的選擇。只是我本人對旅行的渴望壓倒了理性。抱著孩子，背著孩子，推著嬰兒車，我都非去旅行不可。

是的，這樣還是要旅行的，因為我是旅人。我家的孩子在還沒去過東京迪斯尼樂園之前，已擁有第二本護照了；在還沒吃過麥當(dāng)勞的漢堡之前，已吃過北京烤鴨、臺北涮涮鍋了。對此小兄妹有什么感想，目前還不得而知。也許等他們長大后開始自己旅行時，我們才會討論吧。在我看來，能夠一個人旅行是獨立人格的標(biāo)志。

（莊妃軒摘自《廣州日報》2011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