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
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我第一次迷戀的人是誰。
我讀高一的時候,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總能看見我家樓上的女生和一個男生一起走。
他們也都是高一的,男生每天都要送女生回家,送到我們小區(qū)的大門口,然后再離開。他們沒有讓家長知道,只有我們這些在路上總能碰面的同學(xué),才看得一清二楚,看著他們牽手,看著他們嬉笑。
我記得那男生有著很干凈的皮膚,舉止和言語不做作。讓我印象深的是,他比我還喜歡笑。我和我同學(xué)在路上看見他,都喜歡說他長得漂亮,比女孩子還漂亮。
那女生倒是不喜歡笑,很嚴(yán)肅的樣子,而且長得并不好看,只是學(xué)習(xí)好,于是看起來就多了幾分氣質(zhì)。
我們雖住樓上樓下,卻沒有過接觸。我只是常常在家人口中聽說她學(xué)習(xí)有多好,人有多懂事。偶爾我會在心里默默冷笑:什么叫懂事,還不是照樣談戀愛。
有的周末,他也會到我們小區(qū)來玩,站在樓下的花園里等她出門。因為不好直接找她,于是就在花園里晃啊晃。我覺得他的眼睛真的好干凈啊,笑起來就會變得彎彎的。真的是我形容不出來的美好,你能理解嗎?
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從來沒有。
但是我看到那個女生的不茍言笑,還有大人們對她的過高評價,就會暗暗不爽。
冬天的一個早上,他在樓下等她,她在樓梯里接電話。我從她身邊走過,走到小區(qū)那里看到了他。他對我笑了一下,一點也不曖昧,只是很禮貌地笑了一下,你能理解嗎?
我瞬間就停下了腳步,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的肩膀上落滿了碎碎的雪,頭發(fā)很僵硬的樣子。我就站在那兒默默地陪他一起等她,他并不知道,以為我在等我同學(xué)。
我的雙手一下一下搓著。我從小就很怕冷,從來不喜歡在雪中等待任何人。但是那天我一直在那靜靜地守候著,我也不知道為了什么。等著等著,就看見她緩緩地走過來,說路好滑。然后我就轉(zhuǎn)身走了。
我邊走邊想,我真可恥,在這兒像個傻子一樣站著干嗎呀。我真的太冷了,就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高二開學(xué)初考那天,他居然和我同一個考場。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很想和他說一句話,但是又不知道說什么。偶爾他一回頭,依然是彎彎的眼睛。這使我一度迷戀彎眼睛的男明星。
高二的國慶假期,我們放了三天假,我悶在家里狠狠看書。
我很多次往窗戶外面看,看有沒有他們的身影,每次都沒看到。后來我生病了,很不舒服。奶奶回自己家了,爸媽在外工作,我一個人在藥水的包圍中度過了三天假期,總是感覺心里有種淡淡的難過和委屈。
假期結(jié)束后,學(xué)校里開始沸沸揚揚地流傳一個消息。
“知道嗎?一個男生跑到女生家里約會,被她爸爸碰見了?!?/p>
“她爸媽原來都出差了,他才敢來的,誰知道她爸爸突然又跑回來拿東西?!?/p>
“她爸爸正好看到他們接吻,那男生嚇壞了,一下子從陽臺上摔下去了,當(dāng)場斃命。”
我心里一抖,感覺世界突然變得好可笑。
“你們說的是誰?”我突然很害怕,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
“就是你家樓上那女的和她男朋友啊。”
我靜靜地閉上了眼睛,站在那兒不能動。
過了好久我才緩過來,心想,還是不要難過了吧,我和他沒有任何交集,何必這樣。
我回家向奶奶問起這事。奶奶說,她爸爸原本沒有怪他們,看見了也沒說什么,馬上回頭裝做沒看見,但是那男孩被嚇狠了,才會摔下去的。
我默默地從陽臺看下去,想起他干凈的皮膚,彎彎的眼睛,就感到淡淡的難過。
我一直沒有機會再看到她,沒有機會知道她的反應(yīng),有多悲傷,有多難過。
就這樣,到了高三,沒有人還有精力去重提這個故事,也沒有人還會說起他。高三的初考,我看到她的名字排在榜首,很傲然的樣子。
在操場舉行的年級表彰大會上,年級組長給她發(fā)獎狀,我看見她依然像以前一樣嚴(yán)肅,很倔強地抬著頭,目不斜視,在拍照的時候很迅速地笑了一下,笑得來去匆匆,讓人感覺很調(diào)皮。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個男生。我不知道她為他難過的樣子,為他哭的樣子。
我默默地離開了操場,我背對著身后幾千人的喧囂,默默離開了。
我記得那天的天空特別藍(lán),藍(lán)得讓人沒有理由悲傷。
我知道他們都不在乎,因為一切都過去了。她也不在乎了,因為她必須要繼續(xù)前行,不能為感情斷送了前程。我知道我也應(yīng)該不在乎,因為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
但是我真的只想離開,只想離開。身后的人都在鼓掌和談笑,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
我知道沒有人懂我,沒有人懂我。
在那一剎那,我的淚水洶涌流淌。
(汪永麗摘自臺海出版社《別怕,黑暗一捅就破》一書,李 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