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嬋
夜里,她總是失眠。
冬天來了,被窩像冰窖似的,手腳總也暖不熱。她抱著膝蓋蜷縮在被窩里顫抖,如果他在家就好了。
她很想他。
都怪自己晚上喝了太多的水充饑,半夜要冒著寒風(fēng)去上廁所。北風(fēng)把窗戶刮得刺啦啦響,四格窗戶上少了一塊玻璃,她用紙糊了起來。風(fēng)太大,寒意從縫隙鉆進屋子里。
“嘩啦”一聲拽開門,她嚇得魂飛魄散。一個人直直地站在門口。
“死鬼!回來了你怎么也不說一聲???”白雪映照出他的樣子,她辨清了這張臉。沒錯,是他,他終于回來了!
他一把抱住她,緊緊地,似乎要把她扣進自己的胸膛里。她伏在他的肩頭哭泣,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他盼回來了。這下子,終于有了依靠。
等她情緒穩(wěn)定下來,他慢慢推開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胸口那里被她的眼淚濕潤出一個心形的印子。他解開鼓鼓的行李包,從里面掏出一捆一捆的東西,整整齊齊擺在地上。
她定睛一看,眼前頓時亮了起來,是鈔票!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鈔票。
“你哪來這么多錢?”她不安地問。如果來路不正的話,她是一分錢都不敢花的。
“我們遇到了闊氣的老板,這些都是干凈的錢,你放心花。”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涼,像是剛從冰窖里出來似的,他心疼地抱起她鉆進被窩,溫暖她。冰窖立刻變成了火爐。
天光大亮,睡眼惺忪的她習(xí)慣性地伸手去摸身邊的地方,想摸摸他的臉,但是卻撲了一個空。
她忽然睜開眼睛,四處逡巡,家徒四壁,空空蕩蕩。她不相信這一切是幻覺。
拉開門,雪早已經(jīng)停了,門口鋪著厚厚一層均勻細致的雪,上面鑲嵌著一串蜿蜒而至的腳印。她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又掉回冰窖里。
不久,當(dāng)當(dāng)?shù)那瞄T聲響起。她抬起頭,看見面前站著兩個穿西裝戴眼鏡的陌生人。
“請問你是涼生的妻子嗎?”其中一個人問。
“是?!彼斏鞯鼗卮穑皼錾趺戳??”對這種穿著打扮的人,她有一種天生的畏懼。
“很抱歉,你丈夫昨天在施工時不小心墜樓,當(dāng)場死亡?!绷硪粋€人開始從包里掏出一捆捆錢,整齊地擺在地上,“我們老板出手一向闊綽,這是給你的撫恤金。”話畢,兩個人轉(zhuǎn)身離去,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雪地里雜亂的腳印子掩蓋了昨晚的詭異。
其實,這是他謀算已久的事情,就算他累死累活干一輩子,也沒有辦法給她幸福。厄運好像故意纏著他,他總是碰上黑心賴賬的老板。他厭倦了貧困,與其兩個人窮酸寒磣,不如讓她一個人衣食無憂。他早就計劃好了,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包括死。
他從來沒有許過愿,也不相信愿望會真的實現(xiàn)。但是昨天,從三十層高樓跌下去的時候,他破天荒地許了一個:希望自己死后,老板可以出手闊綽一點。
他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那些錢整齊地擺在地上,她伸手摸了摸,很真實。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錢,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可再多的錢也比不上活生生的枕邊人。
她把他以前的照片放大裝裱,每天晚上抱著相框睡覺。奇怪的是,手腳不再冰涼,像是枕邊人真的回來了一樣。
選自《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