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告知
手機一直在響。
林東將手探出被窩,閉眼摸索,他后悔沒關機。
他按下接聽鍵。
“郝中雷昨晚撞車死了?!编崟煹穆曇粝袷轻斪哟吝M了林東的耳膜。
林東霍地從床上坐起來,瞪大眼睛。
“什么?”林東問。
“郝中雷死了,車禍?!?/p>
“怎么可能?”
“這種事干嗎要騙你?警察都去了,聽說抬出來兩具尸體,死得那叫一個慘?!?/p>
“你確定那個人是郝中雷?”
“確定?!?/p>
“不會是長得相似的人?”
“不可能!”
“可是,郝中雷早就死了呀。我還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真的?”
掛掉電話,林東蒙了。
他清楚地記得,兩個星期前郝中雷就死了,他的父母在葬禮上哭得死去活來,前去悼念的人無一個不悲傷。
鄭暉居然告訴他──郝中雷又死了。
一個人怎么可以死兩次。
林東聽見自己的心“咚咚”捶得亂響。
葬禮
葬禮在幾天后舉行。
葬禮上出現(xiàn)的面孔幾乎全部是林東在上次葬禮上見過的,雖然他并不認識他們。
林東看見黑框中的郝中雷和上次一樣冷冷地掃視著大家,目光中有絲嘲諷;而郝中雷的父母依舊哭得死去活來。
那種悲傷是真實的。
林東偷偷拉過來一個前來悼念的人。
“這個人不是早已經(jīng)死了嗎?”林東問。
“你有病吧!”那人瞪了他一眼。
“你忘記了嗎?兩周前我們就來過這里!”
“神經(jīng)!”那人不再理他。
林東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
上次的葬禮是真實發(fā)生過還是自己在做夢?
如果一切都是幻覺,那這幻覺未免太過逼真;如果不是,那么郝中冒又怎么會死第二次?
有人靠近了他。
他猛然回頭,看見了鄭暉。
“你也來了?!编崟熣f。
“我來過,不,我來了?!绷謻|有些語無倫次。
“他真的死了?!编崟熣f。
“太意外了!”林東把想說的話咽進了肚里,他不想被人認為自己是個瘋子。
鄭暉看著他,笑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也許,郝中雷真的在兩周前就死了?!编崟煻⒅难劬φf。
林東覺得的腿肚子在打戰(zhàn)。
“你說……死人會復活嗎?”
林東張大了嘴巴看著鄭暉,這表情維持了有八秒。他看見鄭暉笑了,那目光和郝中雷的一樣陰冷。
林東忽然想逃。
他抬起了一條腿,忽然發(fā)現(xiàn)這雙腿幾乎顫抖得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他咬咬牙,狠掐了一下大腿根,尖銳的痛感讓他的牙關咬得更緊了。
他幾乎是踉踉蹌蹌地逃離了這次葬禮。
窒息的感覺
林東到家的時候,才緩緩地從恐懼中醒過來,然后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今天的葬禮不對勁。
他撓著頭,腦子在飛速地轉動著。突然,他的眼睛亮起來了──今天的葬禮少了一個人,又多了一個人。
上次葬禮上他認識了一個郝中雷的同事,封安。今天他沒有出現(xiàn),卻多了一個鄭暉。
林東覺得這不關自己什么事,可是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要出事了,或者已經(jīng)出事了。
十分鐘后,林東接到了鄭暉的電話。
“你知道和郝中雷一起死去的那個人是誰么?”鄭暉說。
“不知道?!绷謻|老實答道。
“他叫封安?!?/p>
林東的手一抖,手機差點跌落地上。
“還有,你要小心……”鄭暉的聲音中透露出一抹詭異。
“小心什么?”林東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今晚,郝中雷會復活。”
林東瞪大了眼珠子,干張著嘴巴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聽見鄭暉在那邊發(fā)出獰笑的聲音,然后,對方輕輕地說了一句話“他──會──去——找──你──”
林東的手機落到了地上。
林東慌張地鎖上了所有的門窗,路過客廳的時候,他的眼睛停在了他的那雙褐色拖鞋上──拖鞋動了。林東的心卡在了喉嚨。他來了!他已經(jīng)來了!他穿著林東的拖鞋走動,他現(xiàn)在就在這個房間里,明目張膽地觀察著林東的一舉一動。
林東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站立著,林東懷疑,他就在自己身后!這樣的姿勢僵持了很久,林東的脖子都快酸了,他終于放棄了,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將身體縮進去,瞪圓了眼睛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他一直耗到了天黑。
“嘩啦──嘩啦──”有聲音傳來,是誰在翻書。
林東住在七樓。
他豎起耳朵仔細聽,沒錯,有人在翻書,并且是在七樓的窗外,那不是人!林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整個身子蜷得更緊,并且捂上了耳朵,可是那聲音就像只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臟,硬生生要往外扯。
林東的眼睛沒有忘記注視著四周,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臥室的門開了一道縫,那扇門在前一刻還是關著的,所有的窗戶都鎖著,不可能有風。
門在無聲無息間緩緩敞開,林東的眼前緩緩出現(xiàn)了一個影影綽綽的形象。林東看清那個影子的時候,險些像女人一樣尖叫。
那扇門內赫然站立著的正是死去的郝中雷。
“我復活了?!焙轮欣子朴频卣f。
郝中雷
林東的大腦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真沒出息,翻書的聲音就能把你嚇成這樣?!焙轮欣淄耆珦Q了一種語氣,林東詫異地看著他。
“我沒死,我這是嚇嚇你罷了?!焙轮欣渍f,表情嚴肅。
林東的瞼上寫滿了茫然。
“你小子還愣什么呢?難道你真相信死人能復活嗎?”郝中雷的語氣有絲不耐煩。
“你……你真的不是死人?”
“怎么可能是?”
林東猛拍著自己的腦門,自己從沒看到過郝中雷的尸體!
接著,郝中雷對林東說出了事情的始末。
三周前,郝中雷和封安外出辦事,無意中從一個流浪者的手中淘到了一顆石頭,兩人懷疑那層污垢下隱藏著的是一顆黑鉆石。結果不出所料,兩人狂喜,這顆碩大的黑鉆石足以換來讓人垂涎的鈔票。接下來就是黑鉆石的出手問題,封安卻在這時起了私心,他要獨吞。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封安動了殺心。
郝中雷這時便機智地詐死了,石頭也被他藏在了隱蔽的地方。郝中雷以為這樣可以躲過這一劫,誰知卻被封安發(fā)現(xiàn),郝中雷絕望之下決心和封安一同赴死,所以便出現(xiàn)了車禍事件。
只是封安死了,郝中雷還活著。郝中雷目前要做的事就是處理掉這顆石頭。
林東在他的敘述中逐漸緩過了神。
“你要我怎么做?”林東問。
“幫我去赴明天的約會,有人會買下這顆石頭?!?/p>
“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反正封安也已經(jīng)死了?!?/p>
“不行……我懷疑還有另一雙眼睛在盯著我?!焙轮欣字斏鞯卣f,“這事非你去不可,我相信你?!?/p>
林東皺起了眉頭,“好。”
“石頭我沒帶在身上,不過那人已經(jīng)驗過貨了,明天你帶他到你家里來取就成了?!焙轮欣渍f。
“我家里?”林東詫異地問。
“對,明天下午六點我會準時出現(xiàn)在這里?!?/p>
“好吧,接頭地點?”
“八一路新旺火鍋城,找張偉?!?/p>
“他會相信我嗎?”
“會的?!焙轮欣讖娬{。
“對了,你到底怎么進入我房間的?”林東忽然問。
“在你回家之前我就潛進來了,然后藏在你臥室的床底下。至于門鎖,我自然有我的辦法?!焙轮欣状蛄藗€謎。
“翻書的聲音呢?”
“我不過是從臥室的窗戶伸出手去沖著客廳的窗外翻了幾下書而已?!焙轮欣壮爸S地一笑,“我困了,今晚我睡另一間?!?/p>
林東擺擺手,示意他去睡,可自己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顫抖
林東半夜起來去廁所。
回來時,他路過另一間臥室,看見門大敞著,里面有些黑,看起來似乎沒人。
“你在嗎?”林東低聲地喊。
林東又喊了一聲,還是沒人應。
他索性走進去,開了燈。
林東忽然覺得手臂一涼,像是被一只冰涼的手拉了一把。
他驀然回頭,看到了封安!
那張臉離他很近,以至于他可以看清對方臉上的毛孔。
“我一直都在?!?/p>
林東聽見了封安的聲音,那來自地底的聲音!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林東在冷汗淋漓中醒來。
他忽然開始認識到,其實封安一直都在,他用異于人類的眼睛悄悄地看著這一切,也許現(xiàn)在,他就在身后。
林東開始懊悔自己不該趟進這渾水,他忽略了封安。
但是第二天,林東還是去赴了約,因為他知道,沖著郝中雷以前對自己的好,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幫這個忙。
林東在赴約的路上,總覺得背后有一雙眼睛。
他在某個拐角處回頭,隱約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封安!
林東的腿又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也許封安也是在裝死,也許封安是真正地復活了。
他能感覺到背后那雙眼睛里流露出的惡毒和陰冷,他的手心攥緊,冷汗不斷地冒出。
沒有鬼,沒有鬼,他試圖這樣安慰自己。
穿過馬路就是新旺火鍋城。林東哆嗦著邁開了步子。
一步、兩步、三步……林東又看見了封安!他就站在街對面沖著林東在笑,嘴角夸張地揚起,褲管隨著風被掀起,林東覺得那褲管里藏著的不是人的雙腿,而是兩根骨架。
林東的頭皮都要炸開了。
他看見封安沖著他走來,身子輕飄飄的,像是隨時會被風刮跑。林東的腿軟了,他徹底邁不開步子了。
他就那樣愣愣地看著封安走過來……
會動的花圈
郝中雷陰陰地笑著。
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徹底地高興過、輕松過。
那個愚蠢的林東,以為自己真是去赴一個偉大的約會,實際上,那不過是郝中雷的一個計謀,和自己兩次的詐死一樣,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兩次的葬禮上,他只邀請了林東這個熟人,其他人不過都是他花錢請來的群眾演員。
只要給錢,這些人的演技非常到位。
至于封安,是真的死了。
一切都是郝中雷安排好的。
等到封安死后,郝中雷擔心還有人暗中覬覦著那顆石頭,于是他特意讓林東去赴一個莫須有的約會,實際上是用林東來試探有沒有暗中的覬覦者。
林東作為惟一的熟人兩次出現(xiàn)在郝中雷的葬禮上,自然早就引起了對方的懷疑。
郝中雷覺得這正是自己的高明之處。
此刻,郝中雷的手中提著一個黑皮包,包里是一筆不菲的錢,足夠他遠走他鄉(xiāng)去謀生。臨走前,郝中雷沒有忘記回家去看看父母,兩次葬禮事件早已經(jīng)弄得兩位老人精疲力竭。
靈堂還在,郝中雷看見黑框中的自己對著自己笑。
然后他的眼睛瞟到了一個花圈上,他笑不出來了。
花圈的挽聯(lián)上赫然寫著:封安敬挽。
一個死人給自己送花圈?
郝中雷不相信死人會復活,他覺得有人在搞鬼。
是誰搞鬼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馬上就會離開這里,沒有人可以阻撓他。
郝中雷馬上就要穿過靈堂。
他聽見身后有響動,像是風吹過花圈發(fā)出的簌簌聲。
靈堂里根本沒有風。
他回頭盯了幾秒,一切正常。
他繼續(xù)朝前走。
聲音又響起來了。
郝中雷再次回頭,聲音又停止了。
是幻覺,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必須馬上離開,兩個小時后他就要飛離這座城市。
他走了幾步,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倏地回頭,這下他的頭皮麻了,他看見那個寫著“封安敬挽”的花圈居然走動了,像是在跟著他走。
“誰?”他大著膽子喊了一句。
沒有回答,但是他看見花圈上的紙片動起來了,像是有陣風吹過,發(fā)出窸窣的聲響,然后花圈向他這里移動了兩步遠的距離,確切地說,那是飄。
郝中雷的手心攥出了冷汗,他向著花圈邁出了一步。
花圈沒有動。
他硬著頭皮邁出了第二步。
他忽然聽見了一聲冷笑,就在他的身后,他猛然回頭,居然看見了封安!
借個火
天色漸晚,靈堂里沒有開燈。
郝中雷確定,眼前的人是活的封安。
“你沒死?”郝中雷問。
封安不說話,但是郝中雷感覺到了對方在笑,那笑容在這詭異的靈堂里顯得愈發(fā)瘆人,郝中雷的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動。
“你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郝中雷的底氣開始不足。
封安依舊不說話,卻向著郝中雷邁出了僵硬的步子,活像一具僵尸。郝中雷渾身的毛發(fā)都快豎起來了,他禁不住后退了幾步。
這次,他聽到封安說話了。
“我來討債?!?/p>
聲音像陣刺骨的風一樣飄進郝中雷的耳朵,可是他看到封安的嘴并沒有動,就好像聲音是從胸腔里發(fā)出。
封安離他越來越近了,郝中雷掉頭要跑,他撞到了一個東西,花圈。他覺得這個花圈就像是一張血盆大口,靜悄悄等待著他鉆入。
郝中雷不顧一切向靈堂門口沖去,他出了門,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花圈居然停在他身后幾尺的地方,他發(fā)瘋般沖向了自己的車。
他開錯了方向,他居然開出了市區(qū)。
郝中雷想要掉頭的時候,居然發(fā)現(xiàn)車子?;鹆恕?/p>
他無奈地下車,想要找出哪出了毛病。
“嘿,兄弟,借個火!”有人拍著他的肩膀說。
郝中雷回過頭,看見身后有個人影,正伸出手來向他借火。
他松了一口氣,至少眼前的人是活人。
“我沒有?!焙轮欣追朔露怠?/p>
“你逗我呢吧?”對方說。
“我干嘛逗你?”郝中雷說。
不對,這黑燈瞎火的地方,怎么會有人在?
郝中雷哆嗦著掏出手機,借著微弱的光亮緩緩湊近了對方的臉。
這哪是人的臉,分明是一個塑料人!
“沒火……就把你的心借我用用……”
郝中雷“媽呀”一聲撒開腿就跑。
跑出不遠,腳底下忽然一空,他摔了個跟頭。等到他想要爬起來繼續(xù)跑的時候,后腦勺忽然一疼,他昏過去了。
迷局
郝中雷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微微亮。
他看到了林東在沖著他笑。他有些不明所以。
林東示意他轉頭,然后他看到了鄭暉的一張臉。
“我們等你醒來已經(jīng)很久了?!编崟熣f。
郝中雷的腦袋嗡地響了一下,他終于明白自己是反被人算計了。
“鄭暉扮起封安來還真挺像?!绷謻|說。
“那是他心里有鬼。”鄭暉說?!?/p>
郝中雷驚詫地看著兩人,“你們都知道了?
鄭輝說:“我本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當我聽林東說你曾經(jīng)死過一次,我便起了疑心,要知道封安曾經(jīng)對我透露過黑鉆石的事,我相信你是一個為了錢不惜一切的人,封安是被你殺死的,林東是你的掩人耳目之計?!?/p>
郝中雷想掙扎,發(fā)覺自己渾身被捆住,他不禁冷汗連連,“你們想要什么?我可以給?!?/p>
“你的左邊是你的墳墓,你是要自己滾進去,還是要我們把你扔進去?”鄭暉冷冷地說。
郝中雷看見了一個深坑,足以容納兩個他。
他的瞳孔在急劇地收縮。
“求你們了……我放棄錢,我什么都不要,放過我吧!”
鄭暉不屑地說:“殺了你,沒有人會去追究,因為你已經(jīng)死了,你的葬禮已經(jīng)舉行過了。你說,我們能放過這個好機會嗎?”
郝中雷求助的目光看向林東,林東不說話。
郝中雷還想多說,卻被鄭暉一腳踢下了深坑。
一切都結束了。他想。
沙土不斷地下落,落在他的臉上,衣服上,他閉上了眼睛。
他忽然聽到了沉悶的響聲,接著是“砰”的一聲響,他睜開眼睛,看見身邊多了一個人──鄭暉。
鄭暉閉著眼睛,頭上鮮血涌流!
向上看,林東冷冷地站在坑邊,他手里的鐵鍬還在滴著血。
然后,林東開始填土……
選自《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