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國

1

麥小新覺得命運(yùn)給他開了個極大的玩笑。從小怕走夜路、聽見夜貓子叫春都會嚇得屁滾尿流的他居然要去當(dāng)鬼，這讓麥小新思來想去都不是個味。

麥小新個高，臉白，骨架瘦，像栽在盆景里的鳳尾竹，任怎樣澆水施肥，也發(fā)育不起來。

這人型，適應(yīng)當(dāng)鬼。這是老板趙一虎對他的評價。

那天，當(dāng)著老婆翠玉的面，趙一虎用他肥厚的手掌在麥小新身上四處捏了捏，還在他胸口摸了一把，朝翠玉曖昧地笑了笑，就算把工作定了下來。

趙一虎所說的當(dāng)鬼，不是在街頭擺地鋪?zhàn)鲑I賣當(dāng)走鬼，而是去他開的一家娛樂公司地下鬼城扮演鬼。這年頭，有錢的人特別愛找刺激，大好河山看膩了還覺得不過癮，總想上天入地找點(diǎn)樂趣。趙一虎的鬼城因此生意特別好。

可麥小新不想去。一來，他還有點(diǎn)書生氣?？傉J(rèn)為自己好好的人不當(dāng)，去當(dāng)鬼，讓左鄰右舍知道了，臉面沒法擱。二來，他也不想為趙一虎打工。趙一虎是什么東西?下角有名的地痞，年青時靠一身滾刀肉打下威名，這些年，風(fēng)聲緊，他搖身一變，竟開起了公司，當(dāng)起了總經(jīng)理，在這樣的人手下打工，丟份。

老婆翠玉卻不這么認(rèn)為，當(dāng)鬼有什么?又不是讓你去當(dāng)強(qiáng)盜，這是職業(yè)，是飯碗，風(fēng)不吹雨不淋，又不下大氣力，他給錢，你就干，還要啥臉面?這年頭，最沒臉、最沒面的就是窮!窮了，鬼都不沾你。沒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嗎?看看這個家，再不想辦法找錢，快要喝西北風(fēng)羅。

翠玉噼里啪啦發(fā)一通脾氣，麥小新就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麥小新搞不明白，才五六年的光景，翠玉怎么就變得這樣俗不可耐。想當(dāng)年在學(xué)校里，自己心血來潮，寫了幾首所謂新月派的傷感詩，就把心高氣傲的翠玉給折服得眼淚花花的。

麥小新對翠玉說過家里情況，父親死的早，只剩下一個老母親，日子不好過，拮據(jù)。翠玉卻說，只要人好，比什么都強(qiáng)。當(dāng)時，把麥小新感激得鼻子都有點(diǎn)發(fā)酸。

而今，物是人非。歲月啊，真他媽的殘忍。

麥小新來到樓下單車房，這里是母親的住處。自從結(jié)婚后，翠玉就嫌房子窄。兩居室，五十平方米，放個屁都聽得見呢。母親不傻，同麥小新說要搬下去住。麥小新不肯，這房子是村改居委會后，變賣土地分給母親的，已有十年了，現(xiàn)在，讓母親搬下去住，良心不忍?？纱溆窨粗麄兡飩z讓來讓去，既不表態(tài)，也不阻攔。母親流著淚，搬了。

麥小新的母親正在拾掇廢品。這老太太七十有二，滿頭銀發(fā)，背駝得厲害。就這，整天推個三輪車在街上撿破爛。街坊都說，這老太太要錢不要命啦。

老太太的苦，沒人知道。

見麥小新來看自己，老太太忙停下手里的活，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水，顯然把兒子當(dāng)成了客待。

等麥小新坐定，老太太第一句話就問，你的腰好點(diǎn)沒有?麥小新這才想自從貼了母親從羅浮山挖回來的草藥后，腰的確沒有以前痛的那么厲害。

看來痛苦久了，人就會變得麻木。

麥小新患的是尾椎骨突出，嚴(yán)重時痛得腰都直不起來。看了很多家醫(yī)院和江湖郎中，都不見起色。有位老中醫(yī)對他說，這是死不了的癌癥，拈不得輕，拿不得重，富貴病。單位看他這樣，讓他回家休養(yǎng)，每月只發(fā)他一點(diǎn)生活費(fèi)。家里的重?fù)?dān)一下子壓在了翠玉肩上，也難怪翠玉性情大變。

麥小新說好多了。

老太太說，聽說你要去鬼城當(dāng)鬼?

麥小新說，我不想去。

按麥小新的想法，母親一定不支持他去。母親有文化，上過私塾，從小熟讀《三字經(jīng)》、《增廣賢文》，明是非，辨美丑，自己身上那點(diǎn)狗屁“詩興”就是從母親身上遺傳下來的。如果母親站在他這一邊。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和翠玉攤牌，他不去當(dāng)鬼，他可以做愛做的事，比如說，繼續(xù)寫詩，掙不了錢，只要不餓肚子就行。這個社會，最起碼還不會讓餓死人的事情發(fā)生吧?

沒想到老太太卻說，這是好事，你應(yīng)該去。孩子，你應(yīng)該記住，這世道，不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已經(jīng)沒有啦。當(dāng)鬼也好，做人也好，都是為了吃飽肚子，穿暖身子，住好房子。去吧，孩子。

從母親的小屋里出來，麥小新的腦子里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這是秋天，雖然也呼呼地刮著風(fēng)，但絕不會冷，一切依舊那么翠綠、鮮艷，沒絲毫的蕭瑟之感。四季，仿佛也被南方這座小城的金錢所收買，到了這里，再也無法突顯應(yīng)有的個性。

麥小新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這是一條老街，街面不寬，經(jīng)常塞車。就這，還有一男一女在馬路上打羽毛球。過往行人不滿，有的瞪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開口就罵：媽的巴子，欠揍啊。

男人面黑，相兇，酒糟鼻子，三角眼。一看，就不是善類。女人也很妖，穿著大紅的緊身連衣裙，把胸部襯得溜溜的圓。

這倆人，麥小新認(rèn)識，大家都在一個街道過日子。男人叫黃七，跟趙一虎是拜把兄弟，都是下角有名的痞子。女人是新柔美發(fā)廊的老板娘，胖姐。專門領(lǐng)一幫女孩，吃青春飯，撈偏門。

麥小新見到這兩個人就覺得掃興，他調(diào)頭往回走。剛巧，胖姐打過來的球落在了他的腳邊。

黃七喊，癆鬼，把球給我們撿過來。

麥小新停住了腳，心想，什么玩意，憑什么給你撿?

正猶豫著，黃七罵開了，他媽的，你個癆鬼，讓你撿下球你沒聽到啊。這一罵，麥小新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腰。

把球扔給黃七，人家連聲謝謝都沒有。麥小新照著自己的屁股狠狠擂了一拳。

回到家，翠玉已去幼兒園接孩子。家里極空，有風(fēng)穿過，掀起墻上的日歷嘩啦啦作響。

麥小新還不死心，看看餐桌上有一枚早上買菜找回來的硬幣，眼睛頓時一亮。當(dāng)鬼不就是為了錢嗎，那干脆就讓硬幣來決定自己的命運(yùn)吧。國徽在上，就做人；金錢在上，就當(dāng)鬼。

決定了游戲規(guī)則，麥小新又朝家里奉供的神龕上拜了拜，那里掛著他逝去多年父親的畫像。

做完這一切，麥小新拿起硬幣，往上一拋，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落到水泥地板上。麥小新瞪大眼睛一看，操，金錢在上。

麥小新說，這一次不算，三打兩勝。再來。結(jié)果依舊是金錢朝上。

麥小新不信邪，把硬幣捧在手里，使勁地?fù)u了又搖，晃了又晃，第三次拋了出去。硬幣咣當(dāng)落下，在地上旋轉(zhuǎn)了幾個圈，才依依不舍地倒下去。

麥小新徹底暈倒。這次，依然是金錢朝上。

看來不想當(dāng)鬼都不行。這就是命中注定。

2

趙一虎的鬼城設(shè)在西湖公園內(nèi)，這里原本是一條防空洞，把整個小陽山都快挖穿了?，F(xiàn)在是太平盛世，不打仗，不鬧荒，防空洞閑著也是閑著，趙一虎就把它租賃過來，修整修整，開辦起鬼城。

鬼城的門挺大，挺嚇人，是一張夜叉臉，一邊綠，一邊黃，瞪著兩個白色無光的眼珠子，張著長有獠牙的巨口，吞噬著進(jìn)進(jìn)出出的游客。

門口有副對聯(lián)：朗朗乾坤，人間可有鬼乎?幽幽冥界，地府亦有人在。

這對聯(lián)，很有意思。

要不是由大兵拉著，麥小新說啥也不敢單獨(dú)進(jìn)這鬼門關(guān)。

大兵也是在鬼城當(dāng)鬼的。這鬼城，總共

有三個人負(fù)責(zé)，兩個把門的，帶賣票。剩下就是大兵，專職在里面裝鬼弄神。由于整日不見陽光，大兵臉很白，連身上的汗毛都是白茬茬的一片。大兵說，習(xí)慣了黑暗，連自己都分不清是人是鬼了。

一進(jìn)鬼門關(guān)，頓覺眼前一暗，洞內(nèi)陰風(fēng)陣陣，怪異之聲，不絕于耳，有哭，有笑，有孤魂野鬼在尖叫，讓人毛骨悚然。特別是洞內(nèi)的燈光，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變幻莫測，如幽靈一般忽明忽暗、忽遠(yuǎn)忽近，讓人真正有種進(jìn)入十八層地獄的感覺。

剛走出十來步，唿啦一聲響，兩邊竄出黑白無常來，頭戴高帽，手拿鐵鏈，配上駭人的哀號，嚇得麥小新當(dāng)場就蹲到了地上。心，差點(diǎn)從口腔里跳出來。

大兵笑痛了肚子，喂，伙計(jì)，這些都是假的。

麥小新臉色煞白，我知道是假的，可我還是怕。

第一次都怕，慢慢就好啦。大兵來拉他，麥小新就是不起來。

好吧，我把照明燈全部打開，你就不怕了。大兵靠近洞壁，打開一個開關(guān)，頓時洞內(nèi)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這下，麥小新徹底看清楚了。哇，老天，沒想到洞里聚集了這么多的鬼。

有原地打轉(zhuǎn)的轉(zhuǎn)轉(zhuǎn)鬼，披頭散發(fā)的餓死鬼，大槐樹上的吊死鬼，還有突然從墻壁里伸出個光腦袋的開門鬼。人走到哪里，鬼就出現(xiàn)在哪里。

大兵介紹說，鬼城共分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叫黃泉路上，就是這些小鬼，不嚇人。這就好比你去趕墟，路上碰到陌生人一樣。誰怕誰。

麥小新說，我可是人啊。

大兵說，在它們眼里，你可是地地道道的鬼也。

這話聽得麥小新打了個哆嗦。大兵繼續(xù)說，第二部分才嚇人，叫地獄刑場，專門審判惡鬼的，上刀山，下油鍋，長枷大鎖，刀砍鋸解，剝皮抽筋、挖眼割舌等，十八層地獄中各種殘酷刑罰應(yīng)有盡有。倆人說著說著就走到了鬼城的第二部分。

大兵說，麥小新，我們試一下效果吧。

麥小新說，我怕。

大兵說，別怕，你拉住我的手就行啦。

麥小新把大兵的手牢牢地攥住。

大兵按了一下遙控器，洞內(nèi)的牛頭馬面、小鬼、夜叉頓時活躍起來，下油鍋的，掏心窩的，張開獠牙吸人血的，一片鬼哭狼嚎之聲，一個比一個恐怖。即使有大兵在身邊，麥小新還是嚇出一身冷汗。

第三部分是閻羅殿，氣氛好多了。閻王爺方面大耳，像個君王，很慈祥，臉上竟有一絲絲笑意。左邊站有牛頭馬面，護(hù)法金剛，一個個殺氣騰騰，威風(fēng)凜凜。右邊站有陰陽判官，藏王菩薩，倒顯得端莊肅穆。閻王面前放了一個聚寶盆，專門受收游客捐獻(xiàn)的香火錢。

難怪閻王會笑。經(jīng)過了剛才兩重天的經(jīng)歷，任誰到了這里都愿意丟下一些香火錢，以討閻王歡心，落個面熟，確保死后少受折磨。趙一虎想出這樣的鬼點(diǎn)子來賺錢，夠絕。

熟悉了環(huán)境，出來時，麥小新就不覺得再害怕了。

麥小新和大兵的工作很簡單，就是站在地獄刑場那一段裝鬼。鬼城的鬼都是聲控的，人一走近，鬼們便按照設(shè)計(jì)好的動作，按部就班工作，該鋸人的鋸人，該下油鍋的下油鍋，該詐尸的詐尸。人一走開，一切又恢復(fù)寂靜。麥小新和大兵是自由鬼?？梢猿銎洳灰獾爻霈F(xiàn)在游客背后，伸出長長的假舌頭往行人臉上舔來，或者是往游客脖后頸吹冷風(fēng)，等游客一回頭，就會看到一張夸大的鬼臉，刺激，恐怖。

游客們都很賤，越嚇越起勁，越嚇越愿意來玩。

上班第一天，麥小新就嘗到了當(dāng)鬼的樂趣。他化妝成女鬼，戴面具，套假發(fā)，裹皂衣，拖著長長的水袖。剛化好妝，有一撥男男女女就進(jìn)了鬼城。一路上大呼小叫，好不熱鬧。打頭的是位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路都咧著膀子，看來是橫慣了。后面跟著四個女的，緊壓陣腳的又是一位男生。這男人似乎從不把各種各樣的鬼怪放在眼里，并告誡同伴們，別怕，別怕，都是假的。

走到一個拐角處，麥小新趁男人不注意，水袖一甩，纏住了男人的脖子。然后雙腳并攏，僵尸一般蹦到男人面前。這男人沒想到洞內(nèi)會有這一招，猛然看到一個女鬼直挺挺蹦過來，嚇得媽呀一聲，扯開水袖往后就跑，倒把后面的幾人笑成了一團(tuán)。

麥小新想，原來男人們外表看起來挺堅(jiān)強(qiáng)，其實(shí)都和他差不多，是膽小鬼。

麥小新扮女鬼，大兵就扮攔路鬼。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財(cái)。白紙大字貼在胸前，左手拿刀，右手端碗，一天下來，進(jìn)賬不少，晚上要全部交給趙一虎。

趙一虎比鬼都還精，鬼城里到處裝滿了監(jiān)控器。

晚上下班，麥小新和大兵卸下道具，靠在洞壁里抽支煙，聊聊天，當(dāng)了一天的鬼。累。

麥小新問，你到鬼城多久啦?

三年。

三年?

嗯。為了還房貸，我才來當(dāng)鬼。這年頭，房貸比鬼都還纏人，一月沒收入，心里就發(fā)慌，房貸就成了催命鬼。

沒想過換份工作?

沒想過。干這行干久了，就會覺得當(dāng)鬼其實(shí)也挺自由。大兵的煙頭忽明忽暗，在陰暗的地洞里，很像鬼的眼睛。

3

麥小新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

他在鬼城里如魚得水，搞惡作劇的花招越來越多。

他扮演花心鬼的時候，會把漂亮的女游客出其不意地?cái)堅(jiān)趹牙铮瑥堉?，瞪著眼，饞涎欲滴。女游客又驚，又怕，又歡喜。推開他的雙臂，鉆出他的懷抱。他作木偶狀，動也不能動。這是規(guī)矩，真真假假，讓人難以分辨。

他扮惡鬼的時候，專門向男人下手。獠牙，綠毛，長爪子，呼地一下直插向男人的胸口，膽小的男人往往會嚇得哇哇大叫。等回過神來，麥小新已收回爪子，呆在了墻角。有時，麥小新也會挨游客幾腳。奶奶的，嚇?biāo)牢伊?，這鬼到底是真是假啊?

麥小新聽了直想笑，可又不敢笑出聲來。一出聲，這鬼把戲就穿幫了。

一天，黃七領(lǐng)著胖姐來游玩，按規(guī)定，人數(shù)不少于五人才能進(jìn)洞，主要是怕嚇著大家?？牲S七跟趙一虎熟悉，再說他認(rèn)為自己膽大，所以，拖著胖姐的手，倆人進(jìn)洞了。

麥小新剛開始有點(diǎn)不敢嚇?biāo)@小子畢竟是下角出了名的潑皮。

沒想到這小子一進(jìn)洞，看見了黑白無常，聽到了陰陽怪氣的鬼叫，還沒等走到地獄刑場，就由剛開始的領(lǐng)頭躲到了胖姐的屁股后面。這次，麥小新裝的是吊死鬼，披頭散發(fā)，面如白灰，一尺多長的假舌頭鮮紅鮮紅的吊在胸前。

胖姐和黃七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過來，從黃七的眼睛里，麥小新看到了他的膽怯。

黃七這一膽怯，麥小新的膽就大了。

麥小新面壁而立，待胖姐剛過，立刻一個轉(zhuǎn)身，一把將黃七抱住。那黃七自進(jìn)鬼城后，看到的鬼怪都是在規(guī)定動作內(nèi)張牙舞爪，沒想到一個吊死鬼突然抱住了自己。這一下把黃七嚇得魂飛魄散，立馬癱在了麥小新的懷里。倒是胖姐還挺仗義，見黃七被鬼纏住，忙過來幫忙，用力拉開了吊死鬼的雙臂，黃七趁機(jī)逃脫出來。

媽的，怎么有這種鬼，嚇?biāo)牢伊恕｜S七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上來要踹麥小新一腳。麥小新一咧嘴，腥紅的舌頭立刻左右搖擺起來。

走吧，走吧，別和這鬼一般見識，說不定這鬼真的成了精。黃七和胖姐立馬掉頭，再也不往里走了，而是原路返回。

借著洞內(nèi)微弱的光，麥小新看到黃七的

褲子濕了一大片。麥小新內(nèi)心涌出一種發(fā)泄后的快感。

還沒有走出洞，胖姐發(fā)出一聲驚人的慘叫。原來，大兵悄悄跟上，扮成奪命鬼在她肥嘟嘟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

看到他倆狼狽不堪地逃出鬼城，麥小新和大兵哈哈大笑。

日子順風(fēng)順?biāo)?，就覺得過的特別快。

年關(guān)臨近，趙一虎突然要炒掉大兵。

大兵問，我犯錯啦?

沒有。

我上班遲到早退啦?

沒有。

那為啥?

啥也不為。

大兵說，你這樣無緣無故炒我，不僅違反了合同，而且還要加倍賠償我的損失。

趙一虎嘴一撇，合同?在我眼里就是一張廢紙，再啰嗦，連這個月的工資都不給你，信不信?

趙一虎說完，順手抄起桌上一只茶杯，叭地一聲摔得粉碎。那碎屑，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大兵臉色更加煞白，緊緊握住的拳頭慢慢地松懈開來。

回到鬼城，大兵同麥小新告別。倆人久久沒有說話，靠在洞壁里抽煙，聽周圍鬼叫聲此起彼伏。

麥小新說，大兵，是不是我的到來連累了你?

大兵苦笑了一下，不關(guān)你的事，兄弟。這都是命，本想就這樣好好當(dāng)個鬼，等攢夠錢，還完房貸，就解放了。沒想到，現(xiàn)在逼得我連鬼也當(dāng)不成。

這話，聽得麥小新直想落淚。

大兵，去告他。麥小新忽然意氣風(fēng)發(fā)。

上哪告啊，兄弟。聽說過開胸驗(yàn)肺的故事沒?明明是真的，偏偏給你說成是假的；明明是黑的，硬是能給你說成白的，大睜兩眼說瞎話不算，還給你蓋上紅堂堂的大印。開胸驗(yàn)肺那人就是我老鄉(xiāng)，一個村的。

哦!麥小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兵走了。

麥小新覺得大兵很孬。他問自己，要是有一天也被這樣炒掉怎么辦?

那就找趙一虎要錢，討個公道。

趙一虎不給呢?

就殺了他。

你敢殺他嗎?

敢。兔子逼急了還要咬人呢。

真敢?

真敢。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一剎那，麥小新覺得自己真的強(qiáng)大起來了。

4

還有一個人，也感覺到了麥小新的強(qiáng)大，這個人就是翠玉。

翠玉對趙一虎說，今后我們要收斂一些，麥小新近來有些反常。

大白天里，趙一虎正吭哧吭哧地在翠玉身上耕種。聽了這話，趙一虎停止了動作。問，怎么反常?

真要讓翠玉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翠玉不知從哪開口。翠玉舉了個例子，比如，以前他要我，我不答應(yīng)，他是不敢亂來的。

現(xiàn)在呢?趙一虎來了興趣。

現(xiàn)在像你一樣，說要就要。有時，還霸王硬上弓。

嘿嘿，這熊包，當(dāng)鬼當(dāng)出息了。

所以，我們要小心點(diǎn)。

不怕，就他那膽，就讓他看到我們光溜溜地在一起，也翻不了天。

翠玉還想說什么，卻被趙一虎緊緊地壓在了身下。

通常，麥小新是晚上十時半下班。出了鬼城已是滿天星斗。從西湖返回下角，麥小新抄的是小路，沿湖走，路兩邊的灌木、喬木迎著風(fēng)兒，嘩嘩地拍著手。偶爾也有貓頭鷹的傻笑，如哭一般刺耳。麥小新在幽暗的燈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孤寂地跟著自己小跑，胸中常會涌起一股股心酸。這情這景，讓麥小新仿佛又進(jìn)入了一個更大的鬼城。

上樓的時候，麥小新總是習(xí)慣看一眼單車房。如果母親沒睡，他都要過去坐坐。

近來，母親好像都在專門等他回來。有時，甚至搬個小板凳坐在了樓梯口。

老太太對麥小新說，孩子，不去當(dāng)鬼了好不好?

這回輪到麥小新吃驚了。

當(dāng)鬼不適合你，都怪媽當(dāng)初年老糊涂。你這樣當(dāng)下去，我真怕哪一天你變成了鬼。

麥小新只好耐心安慰老太太，怎么會呢，媽，我是人，你放心，我成不了鬼。

可我不想再讓你去了，我們不要錢，只要平安。我多撿點(diǎn)破爛，你就呆在家里吧。老太太把麥小新的衣服抓得緊緊的，生怕一松手，麥小新就會飛走似的。

老太太越這樣，麥小新心里越難過。媽，我現(xiàn)在已習(xí)慣了，等哪一天厭倦了，我就回來行不行?

見麥小新如此的堅(jiān)決，老太太哭了，哭得嚶嚶嗡嗡的，好不傷心。

麥小新回到樓上，翠玉已睡了，從翠玉的睡姿上，麥小新知道，翠玉是假睡。

這娘們，唉……

春節(jié)到了，各項(xiàng)生意都異常火爆，鬼城也不例外。麥小新裝鬼裝得連喘氣的機(jī)會都沒有。常常是一穿上某個鬼的服飾，一站就站到下班，連吃飯都沒時間換個衣服。就這，趙一虎還嫌賺錢少，要求加班加到零時。

麥小新不干了。

趙一虎冷笑說，想想你的老娘吧，腰都快斷了，還替你撿破爛，你也好意思不干?

一句話，如同車轱轆拔掉了氣門芯，麥小新吸吸肚子，只得咬牙堅(jiān)持。

這一堅(jiān)持，把老毛病腰痛病給逼犯了。痛得麥小新虛汗直冒。

這天的半晌，麥小新回來了一趟。他想把母親給他采的藥熬一服貼在腰上，這藥，真的很管用。

麥小新打開房門，就聽到臥室里傳來一陣男歡女愛的偷情聲。麥小新一張白臉?biāo)⒌厝缪獫娨话阃t。

等他一把推開臥室的門，就看到兩堆白花花的肉糾纏在一起。是翠玉和趙一虎。

趙一虎也看到了麥小新。僅僅是那么一愣神的功夫。趙一虎突然吼叫起來：他媽的，看什么看，沒看過是不?滾，滾到一邊去。

好像這家是他的一樣，他挺委屈。

麥小新也真的聽話，扭過頭，慢慢地離開了門口。

趙一虎拍拍翠玉的屁股，真他媽的掃興，這孬種，怎么這個時候回來，壞了老子的好事。

第二天，有人發(fā)現(xiàn)趙一虎卻變成了鬼，他趴在了大塘里。

聽人說他是淹死的，警方來的人卻懷疑被殺死的，因?yàn)樗勒呱砩嫌斜┝邸?/p>

案情現(xiàn)在還在進(jìn)一步偵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