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高杰
不期而至
我來鄭州打工四年多了,至今也沒混出個名堂來。這天,突然接到我爸的電話,說他已經(jīng)到了鄭州火車站,我急忙趕過去,一看,嗨!這還是我爸嗎?一身衣服穿得齊齊整整,灰白的頭發(fā)變成一頭黑亮的短發(fā),胡須也刮得干干凈凈的,肩上背的是弟弟留在家里的雙肩包,如果不細看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沒人會相信他是個鄉(xiāng)下老頭。
爸爸可能是看到了我的驚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頭一回進城看你,不能給你丟人,嘿嘿……”
我心頭酸酸的,趕緊岔開話題,問:“爸,你來鄭州有啥事兒?”
爸爸說:“沒事兒,你長久沒回家了,我來看看你?!?/p>
爸爸這一說,讓我臉上發(fā)燙。我出來四年,除了每年春節(jié)硬著頭皮回家呆幾天,其他節(jié)假日從來不回去,后來更是連電話都懶得打。現(xiàn)在倒好,讓年過花甲的父親坐五個多小時的長途汽車來看我。
我?guī)О职值叫★堭^吃了碗面,爸爸從背包拿出張鄭州市地圖,用筆在火車站的位置標上記號,然后問:“你住在哪里?給我說說?!?/p>
我在地圖上指了我住的大概位置,爸爸在那個地方認真地作了標示,然后掏出一個小本子,要我把詳細的地址寫上,我接過筆和本子,寫上租住的城中村地址,爸爸又問:“從這里到你住的地方,坐幾路車?要不要轉(zhuǎn)車?”
“不用轉(zhuǎn)車?!蔽艺f,“再往前走一段,坐909路公交車可以直達?!卑职众s緊在小本子上記下,又問我下車的站名,他這一連串的舉動讓我覺得怪怪的,以前非常粗線條的一個大老爺們,怎么變得這么婆婆媽媽?他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上了公交車,爸爸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車外,一路上很少跟我說話,每當公交車轉(zhuǎn)彎,或是經(jīng)過有明顯標志的建筑,才會轉(zhuǎn)過頭來問我是哪里,然后在地圖上細心地記下。
問題多多
公交車到站后,爸爸一下車就對我說:“這四周都是高樓,坐上車我就迷了方向,下了車又分不清東南西北。”我?guī)退负梅较?,便帶著他往住處走,我租的房子很偏僻,爸爸走得很慢,總是走走停停,不斷地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我忍不住好奇,問:“爸,你在寫啥?”
爸爸頭也不抬地說:“我在畫圖,你住址上沒寫街名和門牌號,我得畫出來,要不我記不住。”
我苦澀地笑了笑,我在這里住了快兩年了,還不知道這里的小街小巷是否有名字,就問:“爸,你記這些干什么?”
爸爸很隨意地說:“呵呵,我只想記住你住在哪里?!?/p>
晚上,我對爸爸說:“明天我不上班,陪你在鄭州看看。”
爸爸連忙說:“我明天就走,你照常上班,別管我?!?/p>
我知道他的性格,沒有多挽留,第二天一大早,我想送他到車站,好讓他早點坐車回家,爸爸卻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只是說:“你去上班吧,我記著路呢,自己去車站就行了。”
我只好作罷,剛要出門,爸爸突然又叫住我,拿著地圖和小本子,說:“差點兒把重要的事情給忘了,你在地圖上標上你們單位,再在本子上寫下單位地址和坐哪一路公交車,上下車的站名都要寫清楚?!?/p>
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有些不耐煩地說:“爸,你記這些東西干什么?”
爸爸臉一沉,說:“讓你寫,你就寫,問那么多干啥?難道我會害你不成?”
我只好一一照做,他接過本子,似乎還不太滿意,想了想,又讓我把老板的名字和單位的電話也寫上。我本來就為工作上的事窩著一肚子火,這下再也忍不住了,生氣地說:“爸,你就別干涉我的工作了,行嗎?”說完,摔門而出。
到了公司,我剛坐下來沒多久,不經(jīng)意間往窗外一看,竟然看到爸爸站在外邊,正跟老板說著什么,我的腦袋頓時“嗡”地一下,心想:這下完了,不知道父親會給我捅下什么婁子。
過了一會,老板走到我跟前,說:“小石啊,你爸大老遠來看你,你怎么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好了,今天我放你一天假,你好好陪陪你爸?!?/p>
我連忙收拾一下,出了公司,追上爸爸,怒氣沖沖地說:“你剛才跟我老板說什么了?你還想不想讓你兒子在這兒工作了?”
這句話嚇著爸爸了,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輕聲說:“我沒、沒說啥,就是想認識一下你的老板,問清楚你們單位的電話?!?/p>
接著,爸爸又說:“你還是回去上班吧,我去車站了,這次真的走了,不給你惹麻煩了。”
我有些不忍心,但又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了。過了十來分鐘,他又打來電話,幾乎以命令的口氣說:“還有一件事忘了說,以后你要是換了工作,或是換了住的地方,必須打個電話告訴家里?!?/p>
我連忙說:“好,好,我記住了。”
一片苦心
下班回到住處,我估摸爸爸應(yīng)該到家了,就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是媽媽接的,我忙問:“媽,我爸到家沒有?”
媽媽說:“你爸下午打回電話,說他已經(jīng)坐上去廣州的火車,看你弟弟去了?!?/p>
我一下愣住了,怪不得爸爸堅持不讓我送他去車站,原來他是要坐去廣州的火車。他不只是來鄭州看我,還要去千里之外的廣州看弟弟。我急忙問媽媽:“媽,我爸這是怎么了?你們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媽媽倒是不急,說:“沒事兒,他就是想看看你們兄弟倆住在哪里?!?/p>
我不信,接著追問:“媽,你把實情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媽媽嘆了口氣,說:“順才出事了?!?/p>
我大吃一驚,忙問:“順才出啥事了?”
順才是村子里跟我一起氏大的伙伴,他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媽媽說,十幾天前,順才的父親因兒子很久沒給家里打電話,有些不放心,就拔了順才的手機,卻沒打通,一連打了一個多星期,都無法打通。順才的爸媽再也坐不住,想到城里找順才,但他們卻不知道順才在哪個單位上班,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就不知道該上哪里找他,急得不得了。直到半個月后,鄉(xiāng)派出所來了兩個人,才知道順才在城里出了車禍,至今仍昏迷不醒,因為他出事時身上沒帶身份證,手機被肇事車碾得粉碎,警察無法確認他的身份,后來,警察還是以順才騎的助動車為線索,花了半個多月時間,才找到了順才的家人。
出了這事后,我爸媽再也坐不住了,因為他們同樣不清楚我和弟弟在哪個單位上班,住在哪里,便給我和弟弟打了電話。沒想到我們都是敷衍兩三句就不肯再說了,爸爸和媽媽懸著的心一直放不下,最后決定到我們打工的地方親眼看看,把想知道的事情問清楚。
聽了媽媽的敘述,我鼻子酸酸的,淚水一個勁地往下流,我平時給家里打電話太少,說得最多的就是“一切都好,你們放心”這句話,從來沒想到孩子不在身邊,父母有多牽掛。
放下媽媽的電話,我趕緊撥打弟弟的手機,我要告訴弟弟,讓他做好準備,好好回答爸爸的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