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孫春平
軟 肋
遼寧/孫春平
在這世界上,是不是誰都有軟肋呢?最近半年來,大嶺鄉(xiāng)政府機關里的人們發(fā)現(xiàn)鄉(xiāng)黨委書記羅望山有點怕一個人,只要這個人在政府大院里一露面,羅望山就顯得兩眼空茫六神無主,有時還躲進屋子,掩門關窗,叮囑說不論誰找,都說我不在;實在躲不開就迎出去,將來者恭恭敬敬請進自己辦公室,親自斟茶倒水,又遣散身邊人,只留兩人在屋子里曲曲咕咕。
如果羅望山怕的這個人是上級主管干部紀檢的領導或核心大員,那另當別論;如果這人手握大筆資金,可能會直接影響到大嶺鄉(xiāng)的招商引資經(jīng)濟發(fā)展,那也好作解釋。偏偏的,來人只是個農(nóng)婦,用山野間的話說,是個鄉(xiāng)下老娘們。如果此婦正值芳齡青春四射或者體態(tài)姣好風韻十足,那也好用一個俗字概括,可她偏又年近四旬,圓圓滾滾,中間大,兩頭小,整個兒就是一個尜兒。那張臉也黑里巴黢,還多少有些兜齒,實在是平平偏下。再看我們的羅望山,將近一米八的個子,劍眉豹眼,額寬鼻直,魁梧雄壯玉樹臨風。來鄉(xiāng)里主政前,羅望山是縣委辦公室主任,跟在領導身后經(jīng)多見廣,伏案寫得,上臺說得,電腦敲得,小車開得,是個人見人贊的官儲之才。雖說也年近四旬,但男人的四十跟女人的四十不是同一概念啊,男過四十一朵花,女過四十豆腐渣,況且鄉(xiāng)下的女人又不善保鮮,豆腐渣三伏天隔了夜,還有的看有的吃嗎?
那個農(nóng)婦叫高永紅,家住八里外的馬家峪村,當家的叫馬玉林,是個標準的土里刨食的農(nóng)民。如果把高永紅比作一只灰頭土腦的豆鼠子,把羅望山看成威風八面的大貍貓,也不為過??韶傌埮潞淖拥氖聦崊s是很多人都親眼見到的,比較典型的有這么兩次。一次是高永紅來了,進了辦公樓就說,你們跟羅書記說,我高永紅今天一定要見他。工作人員說羅書記去縣里開會了,不在家。這是鄉(xiāng)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來上訪的村民多,來了就要見主要領導,工作人員替領導擋駕的辦法多是說不在家,擋過一次算一次。高永紅說他在家,他的小車正在后街洗車鋪打蠟呢,要不我坐他車上等著去?工作人員無奈,說我去打電話,看羅書記什么時候回來。沒想工作人員進了書記辦公室,如此這般一說,羅望山坐在那里發(fā)過一陣呆,竟親自跑下樓迎接,高聲亮嗓地喊馬大嫂。
還有一次,高永紅來時,鄉(xiāng)村兩級的干部們正坐在大會議室里開會,布置春節(jié)前后維護穩(wěn)定的任務,議程的最后一項是鄉(xiāng)黨委書記講話。高永紅往會議室門口一站,不錯眼珠地望著臺上的領導。羅望山又毛了,扭頭對鄉(xiāng)長說,我有點急事,一會兒你代表我再強調(diào)強調(diào),話可以說得重些。說完起身,又陪著高永紅去了辦公室。這一幕大家都看在眼里,嘴上雖沒說什么,但心里都怪怪的。
這還是大家看到的,還有看不到的,就更令人蹊蹺了。前一陣,羅望山曾私下對鄉(xiāng)長魯威說,放我手里幾個錢兒吧,我應應急。羅望山到鄉(xiāng)里工作后,把財經(jīng)之權交到魯威身上,只過問,不經(jīng)手,就是有必不可少的應酬,也讓工作人員去結賬,可謂嚴謹自覺兩袖清風??蛇@回是怎么了?魯威交到羅望山手上一沓票子,一萬元,是從小金庫里提出來的。鄉(xiāng)下人有喪事,不愿火葬,就找鄉(xiāng)里批準,在責任林或責任田里打墓穴,條件是交上三千元。這筆錢不開收據(jù),就成了鄉(xiāng)里的小金庫。小金庫的賬目管理很嚴格,必經(jīng)鄉(xiāng)長一支筆。羅望山接錢在手,點了點,抽出一半,遞回去,說你想辦法弄點飯條子修車發(fā)票什么的,充了吧。見魯威沒說什么,羅望山嘆了口氣,又解釋說,這一陣馬家峪的高永紅來了好幾趟,一來就哭窮,我看這錢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等以后我再跟你詳細說。
一個普普通通的鄉(xiāng)下婦女,敢來找鄉(xiāng)黨委書記借錢,況且還屢次三番理直氣壯,別人可能只是奇怪,可一鄉(xiāng)之長多少還是知些因由的。去年冬天,市領導下來“五同”,與村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同學習,一同謀劃致富項目,市委書記還親自把自己的“五同”點選在馬玉林家,因為前幾天他剛看過報紙上的報道,說馬玉林把山野菜種進大棚,收益頗豐。市領導到來前,縣委張書記帶人打前站,檢查落實接待情況。羅望山對魯威說,鄉(xiāng)里的雜事不少,你留家坐帥帳,這個任務歸我了。羅望山從馬家峪回來時說,馬玉林家條件不錯,媳婦叫高永紅,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凈,兒子在縣里念高中,小日子過得挺順心。魯威知道了,沒再多問。市委書記不過在她家住了一夜,白天在大棚里也只待了不過一頓飯的時辰,就說有急事離去了。被褥是鄉(xiāng)里送去的,米面魚肉也是鄉(xiāng)里送去的,怕領導夜里冷,還提前備了電暖氣,擔心領導喝了山里水壞肚子,馬家的那口大缸反復刷洗后換進的是農(nóng)夫山泉。就算市領導帶的隨員多,送去的嚼貨也夠那些人打著滾兒地吃上半月了。她高永紅虧了嗎?沒虧她還要干什么?得寸進尺,蛇心吞象,農(nóng)民??!
心里揣進了忿惱與疑惑,鄉(xiāng)長魯威往馬家峪跑的車輪子就轉(zhuǎn)得勤了。理由現(xiàn)成,上級號召一村一品,馬家峪的大棚山野菜隆冬時節(jié)一兩都賣上了十多元,鄉(xiāng)長理應總結經(jīng)驗,把致富之經(jīng)念到全鄉(xiāng)去。就好比借著摟草算計打兔子的農(nóng)民,明明發(fā)現(xiàn)兔子已蜷伏在附近草窠里,更要沉下心,不動聲色,裝作割草慢慢向兔子靠攏,到了觸手可及之際,才可突然甩出鐮刀。
魯威坐進馬家峪村委會,聽匯報情況,發(fā)現(xiàn)墻上貼著大紅的告示,上面排列著村民們的姓名和捐助的數(shù)額,頂天通欄題目是“捐助馬小雨治療白血病明細單”。馬小雨是村里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以前聽村主任匯報過,有些印象。村支書和村主任捐的都是壹佰元,其他村干緊隨其后,伍拾,后面的村民則拾元、貳拾元不等。引人注目的是馬玉林和高永紅,竟各捐了伍佰貳拾元。魯威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個馬玉林是老板吧?村主任說,啥老板,就是個村民。鄉(xiāng)長忘了吧,去年冬天市領導下來“五同”,就是住他家。魯威哦了一聲,裝作想起來,又問,那高永紅呢?村主任說,馬玉林的老婆,兩口子。魯威笑起來,既是一家子,怎么還分成兩筆,睡覺也分被窩呀?村主任還要說明,見村支書捅了他一下,便不再吭聲。村支書接話說,市領導下來,這兩口子覺悟就上去了。當然,錢包鼓起來也給他們撐了腰桿子。市領導在他家大棚里參加勞動的消息和照片在報紙上登出來后,市里不少飯店開車來買山野菜,非得要馬玉林家的,讓這兩口子掙了個溝滿壕平。村主任說,也不光這一筆,去年冬天冷,小學校的孩子們凍得伸不出手,村里號召捐款買煤,別人都是一家十塊,這兩口子也是各比別人多掏了五百。魯威心里冷笑,羊毛出在牛身上,這兩口子心里還算明白,沒把從鄉(xiāng)領導手里逼出來的錢變成肉,都埋在自家飯碗里。心里這般想,嘴上卻不能再問下去,再問就可能驚兔子了。
聽完匯報,魯威又去各家大棚走一走看一看。大棚里悶熱潮濕,多是女人勞作,這就需要婦女主任陪著了??催^幾家,村支書說,都是五臺山下來的習武和尚,一路拳腳,中了吧?魯威說,最后再看看馬玉林家。跟在身后的婦女主任看了村支書一眼,說我家有急事,鄉(xiāng)長別怪罪呀。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魯威心里動了一下,為什么一說去馬玉林家,婦女主任就躲了呢?哼,又一個怕高永紅的,這里面沒有故事才是怪事呢。
馬家大棚與其他農(nóng)戶大同小異,小有不同就是兩口子都在棚里忙活。馬玉林將蘿卜籽撒在塑料盆的泥土里,和水攪拌,攪勻了再把那泥巴像瓦匠似的抹到棚壁上去。過不了幾天,蘿卜苗密層層鉆出來,用鏟刀剝下,涮凈根上的泥土,就是酒店餐桌上的蘸醬菜了。而那些苣荬菜、苦婆丁、山蕨菜都是竄根的,村民們用糙木板釘成一個個四周有框的方形托盤,兩三寸厚,里面填滿腐殖土,再將從山野里采集到的野菜根莖埋進去,一層層架在用角鐵做成的架子上,定時澆水,靜待冒芽。馬玉林看鄉(xiāng)長來了,很熱情,抹著手上的泥巴迎過來,見鄉(xiāng)長遞煙,便忙著在懷里摸打火機。女主人則顯得很冷淡,她掃過一眼,手卻不停,將托板從架上搬下,再用剪刀將已竄出頭來的野菜芽剪下來。苣荬菜吃的就是那鮮嫩勁兒,根莖粗壯雪白,葉片紫紅初展,才最引人食欲。托盤三尺長,二尺寬,加上潮濕的泥土,搬上搬下不輕松,高永紅身上的襯衫已經(jīng)被汗溻濕了。
魯威招呼說,大嫂辛苦啊!
高永紅口應手不停,冷冷作答,莊稼人,累死活該,心別再苦就行啦。
魯威說,咱們鄉(xiāng)的大棚山野菜要大發(fā)展,大嫂還有什么希望和要求?。?/p>
高永紅說,領導是想讓小草民說真話,還是愿意聽忽悠?
魯威哈哈笑,說我想聽忽悠,就去看趙本山的小品了。
高永紅說,那往后就少蒙人,別蒙上頭的大領導,更別蒙下邊的小百姓。
魯威尷尬地又笑,大嫂能詳細點說嗎?
高永紅倔哼哼地說,不苶不傻的,腦袋里又沒灌泔水,自己琢磨吧!
這話說得太冷太臭,讓村支書和馬玉林都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馬玉林賠笑說,俺家敗家娘們兒就這樣,嘴臭,心里倒沒啥,鄉(xiāng)長別抻心啊。
高永紅卻把更臭更硬的話甩過來,你那嘴就知給當官的舔腚,還能香到哪兒去!我這可是給你們留著面子呢,真要逼急了,我不定還會說出什么來!
這是鄉(xiāng)長魯威第一次面對面接觸高永紅,雖不算落荒而逃,也是自找臺階鉆出的悶熱大棚。他說,大嫂累了,心里煩,改天再聊吧。早春料峭,砭骨的清寒撲面而來,魯威不禁打了個激靈。羅望山懼著高永紅,不惜動用小金庫的票子買下一時的安寧,婦女主任也如鼠避貓遠遠躲去,是不是都因了她的這張嘴呢?可心里沒短兒,再臭的嘴還能致誰死命不成?
上級下了通知,要求結合年度總結,各黨委班子要開好民主生活會。通知里還特別強調(diào),生活會前,各委員之間要廣泛開展談心活動。魯威想,羅望山怕高永紅這個事,轟轟隆隆地往生活會上拿,肯定不合適,但這個癤子長在羅望山臉上,若不趕快幫他拔出膿水,那影響的就不光是鄉(xiāng)黨委書記一個人的形象,連整個鄉(xiāng)政府都顯成了孫子。那天,當兩個人坐到一起時,魯威便將這個意思委委婉婉地說了。羅望山沉吟好一陣,才說,這個事,你不問,我早晚也要跟你掰開餑餑細說餡兒,不然,我鬼鬼祟祟地從你手里拿公款去堵一個鄉(xiāng)下女人的嘴巴,成了什么?但眼下這話我只能跟你一個人說,其中的厲害你不會掂不出斤兩。魯威忙點頭,說咱倆這是談心,往大了說,我要遵守組織紀律,往小說,我豈能對不起哥們兒。
再往下,就是羅望山從頭道來的那件事了。
去年冬天,市領導下來“五同”的前一天,縣委張書記怕出疏漏,親自檢查落實接待準備,還事先演習在馬玉林家吃了頓午飯。張書記基本滿意,只是討厭高永紅的那張嘴,因為那張嘴不是說村委會選舉有貓膩,就是說鄉(xiāng)里的干部吹胡子瞪眼太霸道,還指名道姓說縣里市里的誰誰誰開車進村白拉山野菜,好像在吃冤大頭?;氐酱逦瘯?,張書記對羅望山和村支書說,這家女人的嘴是個雷管,我怕她把市領導的脾氣引炸了。能不能另換一家?我找理由跟市領導解釋。村支書說,那么多吃的用的都送去了,還能再拉走???再說,州官要來的事全村都知道了,冷不丁挪窩換山頭,只怕高永紅敢追過去跟市領導論黑白,那就更糟了。張書記說,實在不好換,那就——哦,算了算了。張書記欲言又止,而是說,我午間吃多了,肚里有點不舒服,出去走一走,你們再琢磨琢磨,看是不是還有什么好辦法。
張書記說完就出去了,扔下羅望山和村支書大眼瞪小眼。沒想,不過一頓飯的工夫,張書記剛回到村委會,馬玉林兩口子也急慌慌地跑來了,說一高中的校長剛剛打來電話,說孩子上網(wǎng)打游戲,請家長馬上去學校,今天晚飯前不到,明天就不讓孩子上課了。村支書看著張書記說,這可不是小事,家里大人總得去一位,那就讓孩子媽去吧,張書記你說呢?張書記說,市領導說到就到,她走了,飯誰做?馬玉林行嗎?馬玉林忙搖頭,說灶上的事,我的手比腳還笨,我不行,真不行。羅望山看出了端倪,也說,留下女主人,同吃好說,同住可說不過去了。家里這邊,不過是幾頓莊戶飯的事,是不是村里另安排人幫幫手就可以了?張書記嘆了一口氣說,越忙越出亂,看來只能這樣了。
看著馬玉林兩口子三恩四謝地走了,張書記才又說,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看找人幫忙的事也用不著興師動眾,有你們村那位婦女主任足夠了,穩(wěn)當,懂規(guī)矩,再加年齡相當,對老馬家的情況也熟悉,不如就讓她徹底友情出演一下。這話讓村支書很吃驚,說這樣的主意,我可連想都不敢想。張書記說,前有車,后有轍,為了接待上級領導,各方神圣使出的權宜之計多了,這算個啥。市領導說到就到,馬上運作吧。
估摸高永紅已離了村,羅望山和村支書只好再爭分奪秒地分頭去做馬玉林和婦女主任的工作。走出村委會時,村支書說,吃午飯時,高永紅說過她兒子腦子好,考上了縣一高中。狗屁天算,這調(diào)虎離山之計,不會就是張書記散步時設下的吧?羅望山嚴肅地說,這種事,不可亂猜,領導對這個安排既已點了頭,咱們就趕快執(zhí)行吧。
羅望山找的是馬玉林。馬玉林一聽婦女主任做完飯還要留在他家一鋪炕上過夜,一張臉憋成了紫豬肝,說這——不好吧,按村里論,她還叫我一聲大伯哥呢。羅望山說,你沒坐過輪船,也沒睡過火車軟包吧?買票時人家還分你是男是女大伯哥小姨子呀?晚上門一關,燈一閉,你把心里放干凈,別盡想著淘氣事,保準天下大吉。馬玉林苦笑說,這能做到,別說對門屋里還睡著大領導,就是大院里只俺兩個人,咱也不能牲口。
很快,村支書跑回村委會報告,說他給婦女主任下的是死命令,要是連這么簡單的任務都完不成,那婦女主任趕快換人。婦女主任說,我家男人要是問,我就說為了保證接待工作不出差錯,所有村干部這兩天都不能在家住,他要不信就讓他直接找你,中不?村支書說,他要敢來找我,看我不先罵他個蓋兒綠。張書記聽了,點頭贊許,說你這意見不錯,從今天晚上起,到市領導離開,所有村干部夜間都要去馬玉林家附近巡邏,既是保證領導安全,也要防止心懷不測的人騷擾領導休息。
市領導離開馬家峪后不久,回到家里的高永紅很快發(fā)現(xiàn)了問題,她在炕席縫里揪出了一根長頭發(fā),那頭發(fā)一半黃,一半黑。婦女主任兩年前染過發(fā),后來聽人說假洋鬼子不好看,就沒再接著染。高永紅拿了鐵證逼審,馬玉林心里沒鬼,便竹筒倒豆子嘩啦啦,還指天發(fā)誓說自己連那個女人的手都沒碰。高永紅又去找主要當事人,婦女主任說我不過是完成縣鄉(xiāng)村三級領導交辦的任務,自己絕沒做下一丁一點對不起姐妹的事。高永紅情知遭了算計,心里有火,也知這種事鬧大了,只能招人猜疑戲笑,所以才一次次往鄉(xiāng)里跑,指名道姓專找羅望山。用她的話說,這事是雪地里埋的死孩子,終有要見太陽那一天,反正我們兩口子的臉皮也讓領導撕下來了,那就用你們公家的錢多做點善事,挽一挽名聲吧。
聽了羅望山的這番陳訴,魯威沉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奇乎哉,不奇也。魯威在鄉(xiāng)里工作的時間要長些,既是同為最基層政權的一方領導,不理解,不同情,不同舟共濟,又當何為?良久,魯威說,錘子剪子布,蟲子棒子雞,周而復始,互為牽制,講的是同一個道理,咱們大小也是一方主持,總不能讓這老娘們長久地占了上風吧?羅望山說,可她畢竟只是個農(nóng)民,拼著辛苦吃飯,不犯法,沒違紀,你又能把她怎么樣?我都在想,實在不行,惹不起躲得起,不妨向縣里請求,讓我另換個地方任職,一走了之。魯威搖頭說,這種心態(tài),換到哪里都要挨欺負。玩過獸棋吧?所向無敵的大象還怕最不起眼的老鼠呢,大象也有軟肋,怕老鼠往鼻孔里鉆。羅望山苦笑說,那我是耗子還是大象?魯威說,剛才你提到高永紅的兒子,還提到縣一高中的校長,那咱們就繼續(xù)在她兒子身上做文章。一高中的校長是我高中時的同學,關系一直不錯。就算高永紅再強勢再刁蠻,我不信她還舍得出心肝寶貝的兒子。
真是奇怪,自那以后,高永紅真的很少再來鄉(xiāng)政府,即使來了,也不再找羅望山對話。蟲子棒子雞,相安無事,暫趨平衡。世上的邏輯,真的就是這樣嗎?
孫春平 男,滿族,1950年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遼寧省作協(xié)副主席,現(xiàn)居沈陽。曾被授予遼寧省中青年德藝雙馨藝術家及省優(yōu)秀專家稱號。
著有長篇小說《江心無島》、《蟹之謠》、《阡陌風》,中短篇小說集《老天有眼》、《怕羞的木頭》、《公務員內(nèi)參》,小小說集《米字幅》、《同一首歌》等,作品曾獲駿馬獎、東北文學獎、遼寧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中篇小說選刊》優(yōu)秀作品獎、人民文學獎、小小說“金麻雀獎”等獎項。另有影視劇編劇《愛情二十年》、《金色農(nóng)家》等多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