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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氣球

2011-01-01 00:00:00云亮
陽光 2011年5期


  一
  
  紅在電話里說,民,結(jié)婚吧。
  跟誰?
  反正不是跟我,眼下新春剛過,一年之計在于春,我不忍心你再這樣孤零零的一個人走進明年。
  那你就忍心我隨隨便便把一個大活人領進我的生活?
  誰說隨隨便便了,一年的時間,有選擇的余地。
  民不管她的話,繼續(xù)說,這個人將影子一樣跟隨我的后半生,面對面跟我坐著吃飯,跟我躺在同一張床上挨過漫漫長夜,半夜里被尿憋醒了,說不定還要趿拉著我的鞋子去衛(wèi)生間,好在我只是個平民,用不著多長個心眼提防啥,如果我是帝王,還得冒著引狼入室的危險。
  紅不說話了,電話里傳來刺刺啦啦無可奈何的嘆息聲。
  紅,你在聽嗎?
  在聽,民,早知道你這么固執(zhí),師院畢業(yè)那陣,我跟你回錦屏算了。
  現(xiàn)在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哪,孩子都這么大了。
  民的語氣發(fā)生了變化,看來你還是舍不得青島啊,也真是,青島多好啊,現(xiàn)代化都市,空氣清新,地理位置優(yōu)越,錦屏算啥,土眉鼠眼的,整個一鄉(xiāng)下老太婆。
  民,別挖苦我了,你知道我不是沖著青島來的,我父母都在青島,我不回來怎么辦,其實在哪里不能活人,只要活出滋味來就行。
  那么說,你在青島活得有滋有味了?
  ……也算是吧,就是有點兒放心不下你。
  有點兒,看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越來越輕了。
  紅生氣了,你怎么這樣說話,民,事到如今我總不能昧著良心繼續(xù)把你往絕路上推吧。
  絕路,夠悲壯的,我怎么覺不出,相反,我倒覺得現(xiàn)在活得有滋有味呢。
  紅的語氣軟下來,多少帶著幾絲哭音。民,你就是不為自己想想,也得多少替我著想點兒吧,你現(xiàn)在這樣,讓我怎么能安下心來。
  民不為紅的語氣所動,就是因為我太替你著想了,才眼巴巴看著你離開了我,勸你回了青島買張山東地圖貼在臥室里,說青島和錦屏雖然遠隔千里,在地圖上不過咫尺之間哪。
  紅說她現(xiàn)在都不敢看那張地圖了,一看見錦屏兩個字,就像有一把刀子刺到心坎上,讓她心疼得受不了。
  民說,有這么嚴重啊?十年了,我倒沒有戒掉看地圖的毛病。你們青島不是臨海嗎,好幾次我夢見外國鬼子向咱中國挑釁,把咱中國惹煩了,準備好好教訓他們一下,你們一家到我這里來避難,別說,那男的倒挺開通,說等教訓完外國鬼子,他一個人回去,把你留給我。當時我都有些難為情了,你知道,我這人雖然算不上完人,心還是挺善的,若是十年前剛畢業(yè)那陣,說不定我會一拍胸脯慷慨解囊,忍痛割愛了,可現(xiàn)在不行,我猶豫來猶豫去,咬咬牙干脆做了回小人,把你留下了,可惜那只是個夢。
  電話那邊傳來紅的抽泣聲。民心里一慌,想安慰她幾句,但紅嗚咽著把電話掛了。
  民扣落電話的瞬間,校長吳有為推門進來,兩個人的目光相互抵觸了一下,彼此匆忙撤了回去。
  為民,剛才給誰來的電話?
  你的。
  哪里來的?
  沒說。
  啥事啊?
  不好說。
  吳有為有些沒好氣了,說這個有啥不好說的,不就是一個電話嘛,我又沒干啥背人的事!
  范為民撓撓頭皮,臉上泛起不夠真實的恭敬。吳校長,那人打電話勸你辭職不要干費鎮(zhèn)中學校長了,說好幾年了,這么大的學校每年考不得仨核桃倆棗的,不知這些年你干啥吃來,還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叫你到西山尋個小學校隱居下來,工資不少掙,氣還不多生,雖然也有誤人子弟之嫌,但費鎮(zhèn)人民的損失畢竟小些。
  吳有為的臉像抹了一把鮮牛屎一樣難看得嚇人。
  范為民替他開脫。吳校長,我看你也別生氣,凡事都得一分為二地看,你不常說多聽反面意見對學校工作有好處嗎,在咱費鎮(zhèn)中學里,你是一校之長,別人不好說啥,因此對于外面的意見就有參考的必要了。
  啥參考必要,你看他在電話里胡說了些啥,我干不干校長管他啥事,不知從哪里跑出來個二百五!
  范為民一本正經(jīng)起來,吳校長,聽說話,打電話的人不像是個二百五,說得有板有眼的,雖然話不大好聽,口氣還是挺誠懇的,有可能他對咱學校的情況挺熟悉。
  吳有為兩手伸進毛衣下面,煩亂地摩挲著肚皮,干咳一聲,拿眼在范為民身上亂掃。范為民,這么說,你也同意電話里的意見了?
  范為民一咧嘴,吳校長,你這是啥意思,你干不干校長管我啥事,我一個聽差寫材料的,哪有閑心也沒資格跟你談這些國家大事啊。
  那你剛才說那人的電話有參考必要是啥意思?
  沒啥意思,我覺著只要有意見提到學校里來,就有參考的必要。
  吳有為氣呼呼地把兩手從毛衣下面抽出來,端正身子,字正腔圓地叮囑范為民,范為民,以后你別接我的電話!
  不接咋知道是給你的還是給我的?
  這個好辦,先問問找誰,若是找我的話,就把電話扣下,有啥事讓他跟我本人說。
  范為民氣鼓鼓地笑了,吳校長,我真不是有意聽你的電話,本來我正在里屋看書,看得挺入迷,電話在外面一個勁地叫喚,你又不在,我不接咋治,誰知一拿起電話那人就不分青紅皂白亂七八糟地說了這些,我知道你聽了受不了,本來打算當作耳旁風算了,可是你逼我說出來的啊。
  吳有為臉上的鮮牛屎撲打脫落一層,難看的程度明顯減輕了。
  為民,我有啥受不了的?俗話說,當官當官,經(jīng)得住唾沫淹,別說我一個鎮(zhèn)中學校長,就是國家主席也難保沒人說三道四,聽兔子叫還不種豆子了哪,我為啥辭職,我這鎮(zhèn)中學校長又不是爹娘厚著臉皮要的,是人家鎮(zhèn)上叫我干的,你說我不行我就不行了?噢,人家鎮(zhèn)上還不如你啊,這幾年學校沒考出學生是不假,可咋能都算到我一個人頭上,全校連老師帶學生一千多人,依我看都有責任!再說誰不知道咱這里地理位置偏僻,各方面條件都落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若是具備全縣一流的辦學條件,誰不會弄出點兒聲色來。
  范為民截斷吳有為的話,說其實咱這里也說得過去,有教學樓,教師的實力也不弱。
  吳有為一聳肩,小范,這你就不懂了,咱這里一沒微機室,二沒多媒體,老師里只有兩個本科生,連個研究生都沒有,還實力不弱哪,人家縣一中的老師全在本科以上。
  吳校長,人家那是高中,咱是初中,根本不一回事,要按你說的比起來,我看費鎮(zhèn)中學第一個不稱職的就得是你了,聽說縣一中的校長是從山東大學畢業(yè)的,你不就是個小小的師范生嗎?哎,吳校長,你是長清師范還是歷城師范畢業(yè)的?
  吳有為臉上剛剛晾干的鮮牛屎騰地燃著了,滿面紅光中一雙山雀卵眼睛尷尬地照向范為民。范為民看也不看他,彎腰提起暖瓶往喝了一半的杯里蓄滿水,端起杯小心翼翼地進了里屋。
  
  二
  
  春天的陽光涌進費鎮(zhèn)中學校園里。三五只剛剛從南方歸來的燕子蜷縮在橫貫校園一角的高壓線上。一陣風翻過院墻,匍匐前進了一會兒,一躍而起,干凈利落地爬上四層樓頂。風在二樓窗前一截彎成橢圓形的電話線上停了停,像是看了一眼里面正在翻看紅的照片的民。
  在師院跟民談戀愛時,紅問過民,民,咱倆這么長時間了,你為啥不跟我要張照片,是不是嫌我長得丑,沒啥看頭?
  民點點頭,說可不,你太丑了,丑得叫我神魂顛倒。說完,兩眼著魔似的眨也不眨地看紅。
  紅融進民的懷里,喃喃道,說實話,民,你為啥不跟我要相片?
  民倆手捧起紅的臉,要相片做啥,連你整個人我都像小學生背古詩一樣背得滾瓜爛熟了。
  紅輕輕閉上眼睛,說那我考考你,你說我的心是啥樣的。
  民俯首用力吻她一下,說你的心上有一個標記,隔著一萬里我也能認出來。
  啥標記?
  上面刻著三個字。
  哪三個?
  范為民!
  民一張張看著紅的照片,臉上的表情像得了雨水澆灌,透出勃勃生機。
  聽到校長吳有為啪噠啪噠靠過來的腳步聲,范為民拿起一本《山東教育》將紅的照片蓋住。吳有為在范為民背后猶豫了一陣。突然的靜寂令范為民誤以為他的耳朵出現(xiàn)了錯覺,正要回頭看個分明,吳有為開口了,小范。一聽到這稱呼,范為民知道吳有為有事要和他商量。平時吳有為稱他“為民”,兩個人弄得不愉快了就直呼他“范為民”。
  小范,你接的那個電話千萬別往外說啊。
  哪個電話?
  就是起先那二百五打來的那個。
  范為民拿眼光胡亂撫摸一下吳有為臉上的和藹,笑了,說往外說那個做啥,我又不是吃飽了飯撐得沒事做。
  吳有為臉上的和藹又加了一層。小范,我知道你這人正,不像有的老師,跟村里的老娘們似的動不動就亂嚼舌頭。
  范為民一個勁兒地搖頭,吳校長,千萬別夸我,我這人遭人貶斥慣了,爹娘都不說我好,就是談戀愛時女友稱贊過我?guī)拙洌犇氵@么一說我倒懵了,拿不準你說的是真還是假,別叫我不識好歹忘乎所以,惹你暗地里笑話。
  吳有為不好再往深處說了,面對范為民一副不識抬舉的模樣,忽然感到自己堂堂一個鎮(zhèn)中學校長巴結(jié)似的討下屬的好有失尊嚴,于是咽口唾沫,調(diào)出臉上常有的那種表情,不在意地說,其實我也不在乎,主要是外人不知內(nèi)情啊,咱聽了不用揣摩就知道是一個二百五說的,可不了解內(nèi)情的人就不這樣想了,說不定還真以為咱沒本事,搞不好學校呢。
  范為民笑看著他不說話。吳有為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笑啥啊小范,我知道你對我不太服氣,你還年輕,考慮問題缺乏深度,等你過了四十歲就啥都明白了。
  范為民斂起臉上的笑,勉強裝出一本正經(jīng),吳校長,我咋對你不服氣了?
  吳有為又咽口唾沫,小范,咱不多說了,你心里有個數(shù)就行,我有點兒事得去鎮(zhèn)教委一趟,不知又有啥事,唉,鎮(zhèn)教委才是多設的一道門檻,又不頂用,叫咱直接受鎮(zhèn)政府領導算了。
  吳校長,你這就不懂了,其實鎮(zhèn)教委就是鎮(zhèn)政府下設的辦公室,是代表鎮(zhèn)政府管理下面學校的。
  吳有為一臉鄙夷的表情,說代表啥,頂多是鎮(zhèn)政府的一件擺設,年五更套住的兔子,有它過年沒它也過年。舉個例子,去年冬天咱學校的烤火煤,我就知道鎮(zhèn)教委辦不了,故意打個報告送去,對了就是你起草的那個,不出所料,半拉月還沒有動靜,結(jié)果我到鎮(zhèn)政府去了一趟就批下來了。
  范為民咂咂嘴,說吳校長,還是你厲害啊。
  范為民的話引爆了吳有為臉上一個流光溢彩的笑。小范,我得走了,有人找我就說我到上面開會去了。
  吳有為臨出門,范為民忙不迭地撒過一句話,吳校長,你的電話我還接不接?
  咋不接,萬一有啥事別耽誤了!
  你不是要我以后別接你的電話嗎。
  吳有為頓了頓,嗨,別提了,那是我的一句氣話。
  里外間的校長室里就剩下范為民一個人。剛才和吳有為的一番談話,大大縮減了他看紅的照片時膨脹開的甜蜜情緒。
  吳有為從鎮(zhèn)教委回來,范為民正伏在辦公桌上打盹,他夢見師院畢業(yè)時和紅在濟南火車站道別的情形。
  紅坐火車回青島,民要送走紅后乘長途汽車回老家錦屏縣。兩個人躲在角落里依依難舍,紅的眼圈紅紅的,民拿手為她撫弄額前的亂發(fā),紅俯身抱住民的胳膊,渾身抽動不止。民的眼里漾動起淚液,他猛力睜睜眼把淚液咽下,睫毛根部亮著濕痕。
  民說,紅,回去后照張照片寄給我。
  紅泣不成聲,你不是說早把我背得滾瓜爛熟了嗎?
  背歸背,沒件實物說不定心里會空落落的。有張照片看著,心里也許踏實點兒。
  紅拼命點頭,民,我一回去就照了寄給你,我要站在大海邊照,讓海風吹著我,這樣你就會覺得我正讓海風吹著向你眼前落呢。
  民不同意,紅,千萬別在海邊照,本來我就失去你了,再加上一片沒有邊際的大海,更叫我感到你離我遙遠。
  紅的身體抽搐得更厲害。
  一群候車的人高舉著目光亂紛紛地朝這邊敲打,嘴里不停地嘰嘰喳喳。兩個人像反鎖進一間密不透風的小屋里,周圍的一切都被他們道不盡的離情別意嚴嚴遮蓋住。
  有一陣,紅徹底崩潰了,淚眼汪汪地說,民,我跟你回錦屏吧,還沒有正式分配,也許來得及。
  民異乎尋常地堅強起來,說可不行,你父母早就盼著你回去,你若不回去,他倆咋受得住。
  紅像一堵久經(jīng)雨水浸泡的土墻,轟然坍塌進民的懷里,每一根發(fā)絲都透出扎人心肺的絕望。民安慰她,別哭了紅,我現(xiàn)在回錦屏,說不定過幾年就調(diào)到青島了呢。
  結(jié)果,倆人早晨六點來到火車站,到了晚上八點民才把紅勸上火車。
  送走紅,民知道沒了去錦屏的車,便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游逛。濟南的路燈下到處是打撲克下象棋的人群,他們個個無憂無慮,愜意得叫民羨慕不已。
  民有些走不動了,好不容易在僻靜的角落尋到一處花池,他拖著疲憊的身心爬進去,倒在一簇冬青下呼呼大睡。一覺醒來,民的身邊四仰八叉地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民永遠忘不了那個把他和紅一刀劈成兩半的鮮血噴涌的日子。
  范為民戀上紅最初是受了張曉芳的影響。
  高中的最后一年,范為民得知他暗戀的同村女生張曉芳與同村男生陳永發(fā)戀愛的消息,失意得天翻地覆。因為擔心回到家鄉(xiāng)面對張曉芳和陳永發(fā)在一起的事實,一貫懶散的他學習突然刻苦起來。
  剛進師院,范為民是一副沉默寡言的年輕小老頭的形象,出出進進,獨來獨往,對于女生更是懶得看一眼。
  師院里,范為民慣常去的地方是閱覽室。一次,他邊看邊記,記著記著墨水沒了。范為民握著寫不出字來的鋼筆在紙上亂畫,臉上滲出一層小小的懊喪。一支棗紅色鋼筆停到他面前,范為民看也不看筆的主人接過來就在本子上寫。寫完字,他舉起筆沿來時的方向往回送還,禁不住渾身哆嗦了一下:這不是張曉芳嗎!
  紅以張曉芳的形象闖進范為民的生活,萬花筒一般變幻出迷人的色彩,范為民得救了,還魂草遇水一樣再現(xiàn)出勃勃生機。
  范為民對紅的主動令紅不知所措,紅在第一次表示接納他的約會中嗔笑說,你怎么這么急,相互了解了解再進展不好嗎。
  范為民理直氣壯,我怕你讓別人追去了。
  五一節(jié),師院放了兩天假,兩個人正戀得難舍難分。紅說,民,跟我回一趟青島吧。
  民犯了難,紅,我真想跟你去,可我一個土里土氣的鄉(xiāng)巴佬,不愿被人小看,你還是跟我去一趟錦屏吧。
  紅連忙搖頭,說可不行,讓人笑話死了,民,你就不害羞啊,讓人家說,你看范為民這書念的,不到一年,先領回老婆來了。
  兩個人死死抱在一起,一輪明月從高天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甜蜜的幸福。
  結(jié)果,兩個人都沒有回家。民和紅在紅的宿舍里整整廝守了兩天。
  
  三
  
  電話鈴響了三聲,吳有為還沒有接電話。
  范為民以為他睡著了,放下筆,多少有點兒幸災樂禍地等電話鈴把吳有為吵醒。
  電話鈴響到第六下,范為民煩了,咣當碰了下椅子氣呼呼地出了里間。
  吳有為不在。范為民匆忙接起電話,喂了一聲,那邊立刻傳來嬌嗔的埋怨聲。
  睡著了啊,電話鈴響了這么長時間也不接。是紅。紅說,民,我看見你在省報上發(fā)表的散文了。
  就是寫給你看的。
  是他拿回家讓我看的。
  他是誰。
  還有誰啊,他說這人文筆不錯,和他一樣是個癡心漢子。
  范為民笑了,說紅,你沒跟他說這篇文章的作者是他的情敵吧。
  紅責怪說,民,我不愿意你這樣開玩笑,好像我在你倆中選擇了他,負了你似的,你知道我沒有選擇的余地。
  范為民說,還不一樣啊,現(xiàn)在橫在你我之間的不就是他。
  不光他,還有孩子,父母,反正談不上什么情敵不情敵的,不一回事。
  范為民嘆一口氣,說對不起啊紅,我可沒別的意思,猛不丁接到你的電話,高興得昏了頭,隨便說說,你可別生氣啊。
  紅苦笑一聲,岔開話,民,我給你布置的任務進展得怎樣了?
  啥任務?
  忘了我今年給你布置的任務了?
  范為民頓了頓,紅,你不是看過那篇散文了,我的態(tài)度就那樣。
  紅說,民,我就是看了那篇散文才給你打電話的,怕你完不成任務。
  完不成就完不成吧。
  民,我還是想勸勸你。
  紅,這不是勸不勸的事。
  紅有些生氣,民,別折磨我了,我知道這輩子我欠你的,可惜不是債,要是債的話,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還你,可這個,你要我怎么辦。
  范為民說,紅,千萬別這樣想,我可從來沒認為你欠我啥啊,都怪我命不好。
  紅的口氣軟下來,民,我知道你是塊金子,當初怨我太草率,為這事讓我后悔一輩子還不夠啊,為啥非要把一個血淋淋傷口擺在那里,不結(jié)痂也不愈合,讓我一想起來就心痛。
  范為民安慰她,紅,別這樣,我不是挺好嗎,不愁吃不愁穿,做個夢失去的就都找回來了,我們學校里有七八個光棍,連戀愛的滋味都沒嘗過,同他們相比我可是幸運多了,咋能說是傷口,現(xiàn)在就是地球猛不丁爆炸,我也沒啥遺憾的!
  一串忙音把紅和民隔開。吳有為倒背著雙手煞有介事地走進來。
  為民,誰的電話?
  你的。
  啥事?
  有人打電話來要你改改名字。
  吳有為一瞪眼,改名字,改名字做啥,有為有為大有作為,這不挺場面嗎?
  范為民沒好氣地說,吳校長,別忘了你姓吳啊。
  姓吳,姓吳咋,噢,你是說連起來就成了沒有作為了。
  范為民笑著不說話。
  吳有為問誰來的電話。范為民說不知道。
  那你就沒問問他是哪個單位的?
  問過,人家不說。
  吳有為吐口粘痰,一邊用腳搓著,一邊生氣地說,小人見識,為民,實話跟你說吧,或許你也聽說過了,我來費鎮(zhèn)中學做校長前,不少人拱著要干,可人家鎮(zhèn)政府任命了我,那些人氣急敗壞,便千方百計來降低我的威信。
  范為民笑著說,吳校長真有兩下子,那么多人都沒拱過你。
  吳有為一齜牙,范為民,你要這樣認為,我就沒話跟你說了,我這鎮(zhèn)中學校長可不是拱上的。
  
  四
  
  范為民發(fā)表第一篇散文得了一百二十元的稿酬。從班上專管分發(fā)信件的宣傳委員手里接過匯款單,范為民產(chǎn)生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念頭就是約紅出去吃頓飯。
  之前,他和紅在外面吃過一回。紅的家里給她寄來一筆錢,要她在省城買衣服。晚上,紅約民出來,說民,這個星期天和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買件衣服穿。民開玩笑,還買衣服,再換衣服就顯得我更土了。紅說,那就給你買。民說那可不行,年輕輕的先靠老婆養(yǎng)活了,以后還有啥出息。紅偎進他懷里,拿拳頭輕輕捶打他的胸脯,誰是你老婆。民來了認真,紅,你不愿當我老婆?紅停止捶打,很認真地送給他一個飛吻,之后蜷在民的懷里幸福得話也懶得說了。結(jié)果這筆錢遲遲沒有花。民過意不去,反過來催紅,紅,這個星期天我陪你去買衣服吧。紅笑瞇瞇地看他,不怕我顯得你土了?土就土吧,反正本來就是土生土長的鄉(xiāng)巴佬。紅說真要買的話,一人買一件。民不同意。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紅噗哧笑了,民,咱倆這樣推來讓去的,倒真像在一塊過日子似的。民說,紅,一塊過日子我才不跟你計較呢,那時我一定命令你去買好衣服穿,反正你是我老婆,可現(xiàn)在,我怕你洋里洋氣,叫人家說我高攀你。紅說,這樣吧民,星期天咱出去吃頓飯,避開學校的熟人,說不定能找到點兒家的感覺呢。民被家的感覺四個字烤得舍不得推辭了。
  紅和民到外面餐館里吃飯。民本來不打算喝酒的,紅勸他,喝一點兒吧民,書上說酒后吐真言,看你酒后說些啥。民來了勁,喝就喝,保證我的話酒前酒后是一致的。民倒了一大杯酒,才喝下半杯,就熱情洋溢了。紅怕民喝醉,搶過剩下的半杯喝了一大口。兩個人在酒力的鼓動下,愛意濃濃,互訴衷腸。兩個服務員在門口說話,紅聽見了,抿著嘴流光溢彩地笑。民問,她們說啥來?紅不說。民等服務員走后,起身走過來,扳過紅的肩膀又問。紅說,她倆說,看小兩口那個熱乎勁兒,讓人怪眼熱的。
  范為民把收到稿酬的事告訴紅。
  紅說,發(fā)表文章還有錢啊,可不少,都夠吃一頓的了。
  民笑了,我就是準備請你吃一頓的,咋樣,星期天中午吧。
  紅連忙搖頭,可不行,剛才跟你鬧著玩兒呢,民,星期天我?guī)湍阗I件衣服吧。
  民說買衣服做啥,有的穿就行。
  紅不依。
  民急了,紅,我主要是忘不了那種氣氛,還有你喝了酒的樣子,那一陣讓我死我都心甘情愿。
  紅受了感染,笑吟吟地點頭默許下來。
  那頓飯使兩個人深陷進對家的殷殷期盼里。服務員來催促,你倆還沒吃完啊,都五個多小時了。兩個人戀戀不舍地離開?;匦B飞?,紅倚在一棵大柳樹下不走了。民靠近她,紅,你咋了?民,我都不想回去了。兩個人不顧路上的行人,緊緊依偎在大柳樹下。范為民常常憶起那個被彩霞映照得壯麗輝煌又隱隱透著點兒傷痛的傍晚。
  師院畢業(yè)前的兩個月學校里組織實習,紅和民分在一個小組,兩個月,兩個人形影不離地出入省實驗中學校門。輪到民講課,紅拿了本子和筆,中學生一樣端端正正坐在下面,邊聽邊記,民講到精彩處,她便報以會心的微笑。一次,民提問學生問題,紅站起身昂首挺胸,對答如流。學生們醒悟過來,對他倆報以熱烈的掌聲。講完課,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到一棵雪松下,交流感想,你一言我一語,頗是投入,一同來實習的師院同學忍不住拿羨慕的目光朝這邊掃。
  輪到紅講課,民學了紅的樣子混進學生里昕,聽著聽著就走神了。下了課,紅問民,民,我講得咋樣啊?民答不出。紅說,啥不好意思的,有啥說啥,你咋認為的咋說。民說,紅,對不起,我開小差了。開小差?我想起咱倆第一次喝酒時的情形,你喝了酒的樣子太迷人了。紅紅起臉,朝周圍看看,嗔笑說,不聽話的學生,再這樣我可罰你的站。
  
  五
  
  騎自行車回學校的路上,范為民想起昨天紅打來的電話。
  電話是吳有為先接的,吳有為把電話給范為民,雙手托著下頜聚精會神地看范為民和紅通話。
  紅的話令范為民悲喜交加。
  紅說,民,我打算去錦屏一趟,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啥時候?
  范為民忙不迭地點頭。
  紅說,民,去是去,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啥條件?
  答應我年底你成個家。
  范為民頓時心灰意冷。
  紅開導他,民,你得拿得起放得下啊,生活就是這樣,有得就有失,事事如意是不可能的。
  范為民說,你不是真心來看我,是想來燒炷香還個愿,回去以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過你那有滋有味的日子了吧,其實用不著這樣,我又沒怪你,我現(xiàn)在挺好,等我啥時有了那念頭,誰也攔不住。
  紅的話帶了哭音,民,我受不了你用這樣的腔調(diào)跟我說話,你知道,我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你,正因為你沒怪我我才更加沒了原諒自己的理由,你若破口大罵我一場說不定我還能有勇氣面對你,你不知道,每一次給你打電話我的手都抖得厲害,有時還沒有接通就不能自已地把電話掛上了。
  范為民說,那么,我干脆罵你一場得了。
  罵吧。
  范為民勉強笑了笑,你別說,就是拿槍頂在后腦勺我也罵不出來,再說了,我罵你做啥,你又沒有錯,該挨罵的是老天爺,當然老天爺我更不敢罵了,以前說不定就是哪里得罪了他,故意給我苦頭吃。
  紅在那邊嘆了口氣。
  范為民干咳一聲,說算了算了,好好過你的日子吧,別胡思亂想了,時間長了打個電話,別讓我對以前的事產(chǎn)生了懷疑就行,你不同于我,我獨來獨往慣了,愿意咋著就咋著,你可不行,周圍都是絆腳石,絆你個跟頭就夠你受的。
  紅說,民,我真的想去看看你。
  能行啊?
  行,不過我有個顧慮。
  啥顧慮?
  怕見了你,我把握不住自己,不忍心再離開你,所以才提出了那個條件。
  紅語氣飽含溫情,范為民受了感染,情緒變得溫濕起來。
  范為民忽然感到眼前閃閃發(fā)亮,像夜里有人拿手電筒朝他晃動,定睛一看,吳有為正嘬著嘴巴,滴溜著一雙山雀卵眼睛密切注視著他。
  范為民積聚起來的滿腔柔情像一群受了驚嚇的雀鳥,四散飛走。他皺著眉對紅說,這事我考慮考慮再說吧,到時我給你打電話。
  紅說,民,還是我給你打吧,我們單位人多不好說話,家里又不方便。
  范為民一放下電話,吳有為就迫不及待地問,為民,剛才誰給你打電話?
  一個同學。
  哪里的?
  青島。
  女的?
  對啊。
  是青島一個女的給你打電話?
  吳校長覺得奇怪啊。
  奇怪倒不奇怪,就是有點兒稀罕。
  范為民咧嘴一笑,前天給我來的那個電話才稀罕哪,吳校長,你猜從哪里來的。
  從哪里?
  日本,我的一個同學畢業(yè)后分到威海,在單位工作得不順心,干脆辭職去了日本,現(xiàn)在混得好著哪!范為民轉(zhuǎn)身往里間走,從門玻璃上看見吳有為目瞪口呆地朝著他,禁不住暗暗一樂,臉上漾起一波笑的漣漪。
  范為民剛在椅子上坐下,吳有為就探過頭來,說,為民,我咋沒注意到你那日本電話?
  吳校長,那天你沒來,可能又給你的鎮(zhèn)長同學送液化氣去了。
  吳有為恍然大悟,噢,我都忘了,那天是咱鎮(zhèn)長他老太爺?shù)纳?,點名讓我去登記禮品,哎喲,咱這輩子可是白活了,看人家那生日過的,咱好幾輩子加起來也收不到那么多東西啊!
  范為民端著杯子出來倒水,吳有為正俯下身子埋頭摳腳趾間的污垢,十幾平方米的外間里充滿濃濃的臭腳丫子味兒。
  范為民屏住呼吸,倒了水趕忙回去,吳有為慢悠悠地說話了。為民,青島那女的找你有啥事?
  沒啥事。
  沒啥事咋一個勁地來電話。
  啥時來電話了?
  前天、昨天、今天都來了,我說你出去了。
  范為民生氣地說,可我明明在屋里啊,你咋不喊我接電話。
  吳有為滿不在乎,我怕影響你看書。
  范為民顧不上屋里的臭腳丫子味兒,喘著粗氣拿眼瞪吳有為,誰知道你葫蘆里賣的啥藥,要真怕影響我看書,平時動動腦子自己寫個講話稿就有了!
  吳有為抬起頭,一個手指還在腳趾窩里摩挲著,為民,生啥氣,不就是個電話嗎?再來了我叫你就是。
  范為民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說不是一個電話兩個電話的事,你這種做法就讓人難以接受,要是有啥要緊事,你這么一來不啥都耽誤了。
  吳有為不以為然,為民,本來不起眼的一點兒事,讓你越說越玄乎了。
  幾天后,范為民收到紅的快遞,里面只有一頁信紙。信寫得非常簡短:
  民,為去錦屏的事,給你打過好幾次電話,都說你不在,可能是你跟人說好了,故意不接我的電話,民,不管怎么說,我決定去看看你,估計你也快放暑假了,我準備七月十九日動身,當天就能到達你們那里的錦屏火車站,你若不愿見我,也別勉強,讓我呼吸幾口錦屏的空氣吧,在我的心目中錦屏就是你。
  
  六
  
  紅一見到民,滿滿兩眼淚水便波動著溢出來。
  民站在那里傻乎乎地朝紅看,忘了挪動腳步。
  紅隨著下車的行人一步步走過來,在民面前立成一支燃燒的紅蠟燭。民在眾目睽睽之下拿手撫弄紅的臉。
  一個孩童掙脫母親的手朝這邊跑過來,嘴里喊道,娘,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過家家來!母親小跑著趕過來,扯起孩童的胳膊往回走,一邊偷眼打量紅和民。熱烈了一天的太陽有些疲憊了,沉沉的,像要跌倒的樣子。
  民板著面孔說,紅,真想抱抱你。
  紅說,民,我恨不得讓你吃了。
  兩個人牽起手沒走幾步,都覺得不自然,不約而同地松開了。
  紅說,民,我可能是老了,感覺都有些遲鈍了。
  還遲鈍呢,淚水來得那么快。
  紅說,還快哪,從一上火車就在眼里轉(zhuǎn),到錦屏見到你才落下來。
  民笑著說,我才叫遲鈍呢,連淚水都沒有了。
  出了錦屏火車站,民問,紅,咱去哪里?
  隨你啊,反正我是沖著你來的。
  民轉(zhuǎn)臉看著周圍,多少帶點兒感慨地說,在錦屏,我只有三個棲身之地,一個是我的家鄉(xiāng)小范家莊,一個是費鎮(zhèn)中學的一間小宿舍,再就是這座縣城了。
  紅問,民,你在縣城里也有住的地方?
  旅館啊。
  紅就笑,民,你不說七年前在濟南火車站送我回青島后你在街頭流落了一晚上,今晚咱就露宿街頭吧。
  民說可不行,你大老遠的來了,我得把你安頓下來,讓你好好休息休息,別累著你。
  紅說,身累不要緊,心不累就行。
  民看著紅興高采烈的樣子,打趣說,紅,你的情緒不錯啊。
  紅笑著說,民,我也不知怎么搞的,來之前一個勁兒地擔心,見到你,心里突然坦然了,甜是活,苦也是活,不管怎么說,我這一輩子算是沒白活。
  這個夜晚,紅和民并肩走遍了錦屏縣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天黑前,民約紅吃飯。紅,你愿意吃啥,盡管說。紅笑著說,民,我想吃的太多了,怕你買不起。民拍拍鼓囊囊的衣兜,紅,你說就是,我把這些年的積蓄都拿來了。紅哽咽著說不出話,淚珠吧嗒吧嗒往下落。民慌了,問,紅,你咋了,是不是想家?紅拿手揉揉眼睛,民,我是感動的,其實我啥都不想吃,看見你就飽了。
  民怕紅餓著,勸她多少吃點兒。紅說我真的不餓,什么也吃不下,要不你自己吃點兒,我看著你吃。民這才不再堅持,說他也不餓,等餓了再說吧。紅笑著說,民,咱倆在一起,不知能省多少飯錢。忽然看到民的臉上閃過幾絲凄然,趕忙改嘴說,民,領我到街上走走吧。
  夜風輕輕吹拂著商店門口的廣告條幅。樓上的窗玻璃握著幾縷月光輕輕搖晃。紅說,民,你不介意吧,我什么禮物都沒有給你帶來。你就是最好的禮物。紅笑了,其實,我恨不得把整個青島都送給你,可惜我拿不動。民說,你是怕拿來在錦屏這小地方放不下吧。兩個人都笑。
  民領著紅去逛夜市,說要買幾件東西送她。紅不去,民,其實你早已把整個錦屏都送給我了。紅和民走累了,便來到縣文化館門前的大柳樹下。民向紅靠過去。紅也不推辭。兩個人緊緊偎在一起。月亮睜大眼睛往下張望,樹冠里的夜鳥發(fā)出輕輕的呢喃聲。
  紅的眼淚落在民的肩上。民說,紅,你流淚了。
  紅的身子抖起來。民安慰她,別哭,紅,你不說你從青島就有眼淚,到了錦屏才落下來嗎?紅掙脫開民,淚流滿面地看著民潮乎乎的眼睛,民,你不說你早已沒了眼淚嗎?兩個人又一次緊緊偎在一起。
  許久,紅問民,民,咱的事就這樣了?民說,你說呢?西邊荷塘里吹來荷葉的清香,細長的柳條柔柔地披拂在紅和民的肩上。
  第二天清晨,紅和民在錦屏火車站平靜地分手。民買來一大包食品強塞給紅。
  一個孩童手里牽著兩只紅氣球高高興興地下車,不小心絆了一跤,兩只紅氣球飄飄搖搖地上了天,越離越遠,越變越小。
  紅和民高仰著臉,傻呆呆地朝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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