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是暴露和放大訴訟缺憾的平臺。面對質(zhì)證與辯駁,那些信馬由韁的訊問、脫口而出的昏話、有問必答的跟進、噤若寒蟬的緘默、喋喋不休的絮語和文書筆錄上的瑕疵都會使國家公訴人陷于尷尬,影響檢察機關的執(zhí)法權威性和公信力。筆者列舉5宗“病例”,與同仁一道問診切脈共商出庭良策。
病例1:沒有沒有沒有
庭審中,公訴人訊問被告人:“在實施搶劫前,你有無盜竊行為?”答:“沒有!”問:“在實施搶劫中,你有無堵門行為?”答:“沒有!”問:“在實施搶劫后,你有無分贓行為?”答:“沒有!”訊問完畢。三個“沒有”,無異于讓江姐回答“你是不是地下黨?”
訊問不是隨便擺個造型,而是艱苦的思維博弈和心理較量。一問一答能解決問題更好,解決不了就得打破砂鍋問到底,在“詰”字上做足功夫: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先問什么后問什么。什么火候示什么證問什么題,得有異常明晰的訊問底線。不可信天游,更不能亂拔毛。要拋開細枝末節(jié),通過嚴密的質(zhì)證和巧妙的盤詰揭露矛盾拿反關節(jié),象林肯那樣,不問則已,問則封喉。
林肯曾擔任小阿姆斯特朗謀殺案辯護律師,當時控方收買了一個叫福爾遜的證人,被告人百口難辯。
在法庭上詢問證人福爾遜:
“你認清就是被告人嗎?”
答:“我親眼看見小阿姆斯特朗開槍殺了人?!?br/> 問:“你在草堆后面,他在大樹下,相距二三十米,你能看得清楚嗎?”
答:“看得很清楚,因為當時月光很亮?!?br/> 問:“你肯定不是從衣著、體形方面判斷的嗎?”
答:“不是從衣著、體形方面判斷的,我起誓看清了他的臉蛋兒,因為當時月光正照在他的臉上!”
問:“具體時間也能肯定嗎?”
答:“完全可以肯定,因為我回到屋里時看了時鐘,那時是11點1刻?!?br/>
盤問結束,林肯開始反詰:
“你一口咬定在月光下看見被告開槍殺人,并起誓看清了他的臉,可你忘記了11月18日是上弦,晚上11點月亮早已下山,哪里還有月光?退一步講,即使你時間記得不十分準確,月亮還沒下山,但那時月光是從西往東照射,草堆在東,大樹在西,如果被告面朝大樹,月光可以照到臉上,可是證人根本看不到被告的臉;如果被告面朝草堆,月光只能照在他后腦勺上,你怎么能看到月光照在被告的臉上?又怎么能在距離二三十米的地方看清被告的臉呢?”
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盤詰,像萬能的觸角一般扼住了偽證者的咽喉,為公訴人提高訊(詢)問水平提供了學習的范例。
病例2:打狗也是犯罪
這是兩法實施初公訴的一起盜竊案件,被告人庭前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并交待逃離現(xiàn)場時,這家的狗撲上來咬腿,他還用手里的棍子打了兩下。結果一上法庭被告人當庭翻供,只認打狗不認盜竊。公訴人始料未及怒不可遏:“打狗也是犯罪!”旁聽席頓時一片嘩然。
一言既出,覆水難收。表現(xiàn)在庭前無準備,僥幸依賴有罪供述;心理不穩(wěn)定,面對翻供慌不擇言。撇開證據(jù)、事實和法律,把辯論重心轉(zhuǎn)移到無關犯罪的事上,以非理性狀態(tài)使辯論偏離軌道。
在類似于有罪推定的訴訟模式下,舉證責任由法官承擔,公訴人無須講理也能穩(wěn)操勝券??剞q式訴訟則革除了一審辯對抗的訴訟弊端,把公訴人從幕后推向臺前。因此我們在法庭辯論前要克服懶得講理的職業(yè)惰性,預測法庭上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意外,把無罪辯作為各種可能的首選,運用邏輯關聯(lián)性使證據(jù)形成鏈條指控犯罪,做到“庭上一滴,庭下一桶”,寧可備而不用,不可用而無備?!坝賱t不達”,庭審實踐中,推證翻供、言詞過激,甚至人身攻擊現(xiàn)象屢見不鮮,公訴人如果急躁,沖動,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則不僅無助于論辯目的的實現(xiàn),而且有損于檢察機關的形象。只有嚴格控制自我、檢約言行,通過有理、有利、有節(jié)地答辯,穩(wěn)住對方情緒,才能把握論辯趨向,以通大義、顧大局的胸襟,增強論辯的感染力,展示國家公訴人應有的論辯風度和執(zhí)法形象。
病例3:乖孩子總是挨打
這是應試型公訴人常常發(fā)出的一聲喟嘆,他們?nèi)狈ψ孕?,懷著得滿分的心理,幻想以不打折扣地回答提問贏得公訴,表現(xiàn)法庭辯論中亦步亦趨,惟恐遺漏了什么,結果把自己置于弱勢地位,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最終被牽著鼻子陷于思維泥淖,使法庭辯論成為公訴人向辯護人反復解釋和不斷挨打的過程。
進攻是最好的防御。俗話說“不怕問到,就怕倒問”,倒問就是變有問必答為有答必問,要求公訴人全身心地投入辯論,眼耳手腦口并用,做到看得清、聽得懂、記得準、泛得快、辯得透,從根本上改變疲于應付的被動狀態(tài),代之以主動出擊的論辯氣勢,主導法庭辯論,揭露辯方軟肋,捍衛(wèi)公訴立場。
一起故意傷害致顱腦損傷合并酒精中毒死亡案,庭審中辯護人提出:“假如死者閻某在飲酒前還服用了安眠藥,那么酒精與安眠藥合并同樣會導致死亡結果的發(fā)生。《毒物檢驗報告》中雖有‘胃內(nèi)容物中未檢出安眠鎮(zhèn)靜類藥物’的表述,但是如果服藥幾個小時后,胃里面已經(jīng)沒有這種成份存在的時候,怎么還能鑒定出來呢?”
公訴人反戈一擊:“要使假設全都成立。大象也能在酒盅子里洗澡。不過,誠如辯護人假設的那樣,閻某在服用安眠鎮(zhèn)靜類藥物幾個小時后,胃里面已經(jīng)沒有這種成份了,這時再攝人酒精,這些酒精跟什么合并?它跟什么合并才能導致死亡后果的發(fā)生呢?”
病例4:不辯應萬辯
讀罷公訴詞,高掛免戰(zhàn)牌:“檢察機關的訴訟主張已經(jīng)在公訴詞中作了詳盡的闡述,故不再贅述,請法庭依法判處”。任憑辯護人口誅筆伐而三緘其口,以不辯應萬辯。
公訴詞是法庭辯論的擊鼓之槌,公訴詞的發(fā)表意味著訴訟交鋒的全面展開。沉默意味著公訴人對犯罪的指控缺乏信心,結果則是撤出陣地放棄抵抗。分析病因,在很大程度上緣于怯庭心理。實踐中,一些公訴人雖然庭前也做了大量準備,但一上法庭。面對狡獪抵賴的被告人、咄咄逼人的辯護人和黑壓壓的聽眾,就緊張心悸、答辯不暢,甚至語無倫次,方寸大亂,有了這種失敗的體驗,怕在庭上講錯話,就把公訴詞照本宣科地念一遍,在法庭辯論中索性一言不發(fā)。
馬克思說:“真理如燧石,敲擊得越猛烈,發(fā)出的火花越燦爛。”法庭辯論關鍵在一個“辯”字上,公訴詞無論多全面。都捂不住案件的所有辯點而替代辯論。公訴人只有增強作為檢察機關司法代言人的榮譽感和使命感,以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精神,全身心投入論辯狀態(tài),把公訴詞中說理透辟、論證有力的整段論述調(diào)整到辯論階段,運用證據(jù)、事實與法律,敏銳地捕捉思維矛盾。既證明控方的證明又反駁辯方的證明,既證明控方的反駁又反駁辯方的反駁,則不僅可以避免公訴觀點的重復,而且能增強法庭論辯的針對性和雄辯效果,確保案件訴得出,辯得贏,判得了。
病例5:滑絲的舊唱片
一起職務犯罪案件法庭辯論中,辯方以“不當?shù)美弊鰺o罪辯,公訴人每辯一輪都要把犯罪構成理論重復論證一番,卻對“不當?shù)美敝蛔植惶幔罱K使公訴成為“滑絲的舊唱片”。
以其昏昏,固然難以使人昭昭;而以其昭昭,也未必就能使人昭昭。庭審中,我們經(jīng)常從主體講到客體,從主觀方面講到客觀方面,從動機目的講到因果關系,一遍一遍地重復強調(diào),自以為只要搬出犯罪構成理論就能把道理講穿講透,結果講得法官昏然欲睡,講得聽眾興味索然,講得我們自己滿頭大汗卻毫無效果。
辯則明,失去針對性,法庭辯論就成了“兩個黃鸝鳴翠柳,不知所云;一行白鷺上青天,不知所往”。講不出道理時無話可說是理屈詞窮,沒有接招卻不依不饒則是規(guī)避矛盾,有無理狡辯之嫌??梢姟澳悴涣T則我不休’作為訴訟策略絕非上策,它就如同兩個手執(zhí)冷兵器的武士,洶洶而來卻擦肩而過。犯罪構成理論是把大鑰匙、好鑰匙。可不是萬能鑰匙,它打不開“不當?shù)美边@把鎖。小鎖得用小鑰匙開,公訴人只有圍繞辯護人提出的具體問題,針鋒相對條分縷析合理納言。才能使被告人心服,使辯護人口服,使法庭充分考慮并最終采納我們的公訴觀點。
解剖自己是痛苦的,可沒有切膚之痛的感受,就不會有起死回生的精彩。對于國家公訴人來說,“走麥城”的教訓比“出五關”的經(jīng)驗更管用,我們只有以刮骨療毒的勇氣朝自己開刀,才能避免各種訴訟失誤,養(yǎng)成審判中心意識,以全新的姿態(tài)提升出庭公訴的權威和公信力。
責任編輯: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