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雨 蘭

小 院

黃昏，又開始來占據(jù)我的小院了。

這是小院的好時光。小院里的絲瓜花，仍在擎著小小的黃色燈盞，黃色的火苗在向晚的風(fēng)中微微地顫抖著。

我的小院，它是多么小呵。它小得只能容納幾棵絲瓜藤彎彎曲曲地蔓延；只能容納三兩盆蘭花，輕輕舞動清秀的長葉；容納一根晾衣繩，纖纖細(xì)細(xì)地顫抖。

但它能容納三口人并肩靜靜地看流云、望星空，

這也就夠了。

其實，也不僅如此。

我的小院又是多么大呵。它容納了四季的時光流轉(zhuǎn)。它容納了麻雀在晾衣繩上安然的小憩。它容納了蟋蟀在一叢野草里試唱新曲。它容納了大眼睛的蜻蜓，飛來飛去的自在與悠然。它還容納了過路的貓，站在小院里短暫的心馳與神往。

你看，你看，就像現(xiàn)在，小院上面的黃昏，是多么遼闊的寂靜呵，小院里面的我，我的白日夢、無所事事、異想與天開，是多么美好呵！

講 述

其實，大地上的事物們都喜歡講述。

大地喜歡被小草講述。小草的模樣稚嫩一些，大地也是欣慰的。

空氣喜歡被搖曳的花朵講述?；ǘ涞南銡馓竦恍?，她們也是迷醉的。

雨滴喜歡被寬大的芭蕉葉子講述。芭蕉葉子的口音冷漠一些，她們也是欣悅的。

風(fēng)喜歡被竹林講述。竹林瘦弱一些，她們也是美好的。

海浪喜歡被風(fēng)講述。風(fēng)任性一點，她們也是歡喜的。

蝴蝶醉心于講述春天的花朵。她們動感的美麗奪了花朵的絢麗，花朵也是喜悅的。

螢火蟲喜歡講述夏夜的靜謐。她們的燈盞清冷一些，夏夜也是溫暖的。

蟋蟀癡迷于講述秋夜。她們的曲子單調(diào)一些，秋夜也是熱鬧的。

雪花愛好講述冬夜的曠野。她們的微笑冰冷一些，曠野也是美麗的。

樹木們喜歡講述，用她們自己的語言。我們所能看見的，其實只是一部分的安靜的手語。更多的語言，我們聽不到。

講述者和被講述者，她們都是幸福的。她們內(nèi)在的默契，多么完美。

她們的幸福，只有幸運的少數(shù)人才能知道。

你，我，就是那幸運的少數(shù)人中的一個。

村莊的黃昏

村莊的黃昏，泊在安靜里。

小河的小蠻腰，在村口柔軟地彎曲著，彎曲著。大片大片的蘆荻，膽怯地彎下身子，似乎要把風(fēng)聲拉緊。

三五成群的喜鵲，在綠蔭之中跳躍，喜鵲的叫聲里，褪去了夏天的燥，也漸漸彌散出了吉祥溫潤的氣息。

藍(lán)天干凈清澈，云朵在輕輕地放牧著自己。三兩截炊煙，身形裊裊娜娜，稍不注意，就跑到了天邊。

秋蟬，三兩只，依然在樹上呼風(fēng)喚雨、餐露飲霜，安然面對自己的日暮途窮。

村莊的黃昏，在老祖母的眼睛里，安然地混沌著。

村莊的黃昏，也在少女們的眸子里，美麗地流轉(zhuǎn)著。

那些溫暖的午后

總是想起童年的一些事情，想起那些溫暖的午后。

秋風(fēng)已變得安詳、溫暖，在午后，大地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陽光。

小小的蝸牛在一點一點地搬運著自己，搬運著她柔軟的肉體、軀殼以及她小小的美麗的夢想。她的圓圓的月亮門，安靜地敞開著。

節(jié)節(jié)草暗地里在拔節(jié)，我看不見。她一定也發(fā)出了很低微的生長的聲音，我聽不見。但我能感覺得到。我多么理解她們。

我所能看見的是一只忙于搬運的螞蟻，她拖著一只比她還大的蟲子正努力地翻越田??；一只淡綠色的青蟲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寬厚的玉米葉上，不知她是否知道，她旅行的地方，是多么美麗的綠色的懸崖；蚱蜢在溫暖的秋風(fēng)里越來越慵懶、笨重。她們也許是吃飽了。也許，經(jīng)過一整個夏天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她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韜光養(yǎng)晦。你去招惹她們，逗引她們，她們的身體也已經(jīng)不再那么敏捷、輕盈了。她們似乎要先猶豫一下，然后再驚慌地跳著、飛起、逃掉，留給你一個又一個緩慢的圓弧。

不經(jīng)意間，還會聽見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兒們的喁喁細(xì)語。她們藏匿在草叢里。她們安靜地鳴叫。也許她們就在你的腳下、手邊，但聽上去卻很遙遠(yuǎn)。而且，你越是經(jīng)意地去聽，越聽不清楚，而當(dāng)你滿不在乎，那鳴叫聲又在耳邊清晰起來了。她們仿佛在調(diào)皮地和你捉迷藏。也許，這是她們的護(hù)身法寶。

我不知道這些鳴叫聲里有沒有蚯蚓的。據(jù)我的奶奶說，蚯蚓也是會叫的，她們并不總是沉默著，沉默著。在寧靜的夏夜，經(jīng)常聽到一種唧唧的叫聲，那聲音還很響亮。問奶奶，奶奶便會說，是蚯蚓在叫呢。

奶奶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呢？那時，我是半信半疑的?？墒牵乙残帕?。既然很多小蟲子都會叫，為什么蚯蚓就不可以呢？當(dāng)然，她們的叫聲，是一種廣義的，像蜜蜂的嗡嗡聲，蟋蟀的唱歌。至于是不是發(fā)之于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可惜，法布爾的《昆蟲記》里沒有提到，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倒是曾經(jīng)提到蚯蚓：“季夏始出，仲冬蟄結(jié)，雨則先出，晴則夜鳴……”

附近，親人們在勞碌。陽光照在他們的臉上。那時，他們的頭發(fā)還是黑得發(fā)亮的。

而一抬頭，可以看見不遠(yuǎn)處的村莊。最近的自然是自家所在的村莊。

村莊總是掩映在樹林中。那是些高大的親切的樹，榆樹，椿樹，楊樹，槐樹……她們總是散布在房前屋后。她們是家的代言者，村莊的代言者。

忽然，我的小小的心中，會涌上一種說不出來的疼痛。是的，淡淡的莫名的疼痛，在胸腔里輕輕地漂浮，若有若無。

我知道，那疼痛也是溫暖的。

因為溫暖，便很容易地被一顆還貪玩的童稚的心忽略了，不再管她的來與去，走與留。但是，那些溫暖的午后，也讓一顆心過早地體會到了寂寞。

那些溫暖的午后，現(xiàn)在想起來，總是美好得有些憂傷，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