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寞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這是被稱為“雨巷詩人”的戴望舒的傳世名作《雨巷》。
1935年5月,戴望舒真的遇見了他詩中所寫的那位像丁香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并很快和她結(jié)了婚。這位姑娘叫穆麗娟,1917年出生在浙江慈溪,她是穆家唯一的女孩兒,她的哥哥穆時英是中國現(xiàn)代新感覺派小說的代表人物。1935年,18歲的穆麗娟剛從上海南洋女中畢業(yè),受哥哥穆時英的影響,她喜歡讀一些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并與哥哥的許多文友都比較熟悉,戴望舒便是其中之一。這一年的5月,在自己家中,穆麗娟第一次見到了戴望舒,而此時的戴望舒正在為一個名叫施絳年的女子而陷入情感的低谷。
施絳年是戴望舒的好友、中國現(xiàn)代派小說鼻祖之一的施蜇存的妹妹,出國前,兩人已經(jīng)訂婚,因為這段戀情是戴望舒的初戀,所以與施絳年的情感裂變讓戴望舒一時間失魂落魄。這時,穆麗娟的哥哥穆時英對他的遭遇十分同情,于是便有意撮合他與自己妹妹間的姻緣。
當戴望舒第一眼看到穆麗娟時,便仿佛見到了雨巷中那個像丁香花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穆麗娟身上那種寧靜而古典的美,頃刻間便撥動了戴望舒受傷的心弦,她深深地吸引住了這位一向追求完美的詩人。于是,戴望舒開始走出失戀的陰影,主動接近這個比他小12歲的女子穆麗娟。
戴望舒從法國回來時,帶了一種法國式的橋牌,他開始教穆麗娟打橋牌,并帶她一塊去跳舞,兩人慢慢熟悉了。那時戴望舒租了一套房子,與穆麗娟相熟后,請她去抄稿子,這樣,兩人之間慢慢就產(chǎn)生了感情。
他們的交往非常順利,因為穆麗娟也喜歡文學,她其實對戴望舒很崇拜,她覺得能和戴望舒在一起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情。
1935年的冬天,與穆麗娟相識半年后,戴望舒委托朋友,向穆麗娟的母親提親。穆麗娟的母親為人和藹可親,加之穆麗娟的大哥穆時英的支持,提親順利地得到了應允。幾天后便立下婚約,兩人沒有舉行訂婚儀式,戴望舒只是給穆麗娟買了一個鉆石戒指,以志紀念,并登報宣布了兩人訂婚的消息,同時決定第二年6月舉行婚禮。
1936年的初夏,正在籌備婚事的戴望舒收到了父親病故的消息,依照傳統(tǒng)習俗,戴望舒應該為父親守孝一年,婚期自然要拖延,但因為有了前一次的情感失敗,戴望舒擔心拖延婚期后會發(fā)生變故,便決定不顧禮數(shù),如期完婚。
1936年6月的一天,上海四川路的新亞飯店里異常熱鬧,詩人戴望舒和穆麗娟正在舉行隆重的西式婚禮。高大魁梧的戴望舒西裝革履,穆麗娟則身披白色婚紗,顯得溫柔秀美,他們倆成了當時文藝界中最讓人羨慕的一對。
結(jié)婚后,戴望舒和穆麗娟搬到了上海亨利路永利村30號,安定的生活,使戴望舒在創(chuàng)作上有了很大的發(fā)展。這個時期,戴望舒應胡適的聘請,開始翻譯塞萬提斯的名著《堂·吉訶德》。這一年,他所籌辦的《新詩》雜志正式創(chuàng)刊。20世紀30年代走向詩壇的一批現(xiàn)代詩人,都在《新詩》上發(fā)表過作品。
結(jié)婚之初的那段日子,每逢周末,戴望舒都會帶穆麗娟到新亞茶室與文友們飲茶,有時也會一起出去跳舞。這一年的年底,他們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戴詠素,小名朵朵。這時,沉醉于幸福中的戴望舒寫下了詩歌《眼》,來抒發(fā)自己仿佛沐浴在愛人眼眸之中,與愛人身心交融的幸福體驗: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迢遙的潮汐升漲,玉的珠貝,青銅的海藻……
戴望舒與穆麗娟結(jié)婚后的第三年,因為抗日戰(zhàn)爭的全面爆發(fā),上海成了孤島,戴望舒準備離開上海,舉家避難。
戴望舒計劃先在香港把家安頓好,然后再到大后方去,參與文藝界的抗敵工作,但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改變了計劃。這一時期,因發(fā)明了“萬金油”而成為巨賈的胡文虎正在籌辦《星島日報》,他的兒子胡好,希望戴望舒出任《星島日報》副刊的主編,并支持戴望舒創(chuàng)辦他理想中的副刊,于是戴望舒便留在了香港。
在編輯《星島日報》副刊的同時,戴望舒還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香港分會的負責人之一。因為戴望舒等人的努力,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香港分會在聯(lián)合香港廣大文藝工作者,宣傳抗日救亡的活動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就這樣,戴望舒和穆麗娟暫時在香港安頓下來。當時大批從內(nèi)地來香港的文化人只能住在簡陋的房子里,而戴望舒卻千方百計地找到了位于薄扶林道附近山上的一座小洋樓,讓家人有個好的住處。他和穆麗娟在樓下的空地上開辟出一個小園子,種了一些瓜果蔬菜,還很詩意地把這里稱為“林泉居”。當時一般的朋友都覺得戴望舒和穆麗娟琴瑟和諧,戴望舒在香港的家也成了許多文人聚會的地方。然而,在戰(zhàn)亂和顛沛流離中,這個表面平靜的家庭,卻早已暗流潛生了。
安徽大學中文系教授王文彬先生在寫作《戴望舒與穆麗娟》時,為兩人的情感裂變,曾多次采訪過穆麗娟。穆麗娟特別給王文彬?qū)懥艘环庑?信中說:畢竟相差12歲,而且兩個人教養(yǎng)也不一樣,一個是中學畢業(yè),一個是出洋留學的著名詩人,彼此之間還是有差距的。
由于年齡閱歷的差異,再加上戴望舒忙于《星島日報》副刊的事情,同時又沉溺于書本,穆麗娟覺得戴望舒離自己越來越遠。性情的不合給戴望舒和穆麗娟的感情悲劇埋下了隱患,但更讓穆麗娟無法容忍的是,她覺得戴望舒心里愛的永遠是他的初戀情人——施絳年。
有一部電影叫《初戀》,主題曲是由戴望舒作詞、陳歌辛作曲的。大意是,你牽引我到一個夢中,我卻在別的夢中忘記你,現(xiàn)在我每天在灌溉著薔薇,卻讓幽蘭枯萎。意思是幽蘭是施絳年,是他心里想的;穆麗娟是薔薇,有刺的。電影《初戀》在1938年4月上映后,由戴望舒作詞的主題曲《初戀女》曾一度流行,而穆麗娟每次聽到這首歌,總是倍感傷懷。
穆麗娟和戴望舒吵起來的時候,說戴望舒把他的感情全部給了施絳年。戴望舒和施絳年談了8年,他和穆麗娟結(jié)婚以后,心里還有施絳年的情結(jié),忘不掉施絳年,所以穆麗娟跟他之間的感情不是很融洽,始終達不到溝通的境界。
1939年7月,已經(jīng)出現(xiàn)情感危機的戴望舒與馮亦代、徐遲等人創(chuàng)辦英文刊物《中國作家》,把抗戰(zhàn)時期的文學作品翻譯成英文出版,這是抗戰(zhàn)時期我國第一份對外宣傳的進步文藝刊物。接著又與郁風、葉靈鳳等合編《耕耘》雜志,同時刊載內(nèi)地和香港作家的作品,給廣大讀者帶來了更多新文藝的信息。在這一時期的香港文壇上,戴望舒成了一個核心角色。
事業(yè)上有了發(fā)展的戴望舒早出晚歸,使得穆麗娟更加感覺沉悶和空虛,而此時,兩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更加深了兩人的情感裂痕。
1940年6月,穆麗娟的哥哥穆時英在上海四馬路被國民黨特務刺殺身亡,由于政見不同,戴望舒不準穆麗娟回上海奔喪。半年后,也就是1940年的冬至,穆麗娟的母親也在上海病逝,而戴望舒卻扣下了從上海發(fā)來的報喪電報。不知情況的穆麗娟還穿著大紅衣服,葉靈鳳的妻子趙克臻見了還笑她說:“你母親死了你還穿大紅衣服?”這時穆麗娟才知道母親去世了。于是,穆麗娟把自己的首飾當?shù)?帶著女兒朵朵,坐船走了。
回到上海后的穆麗娟,因沒能見到母親最后一面而悲痛萬分,由此她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命運。此時的穆麗娟在戴望舒身上已體會不到愛情,而這一年,她才23歲。
這時有一個大學生開始瘋狂地追求穆麗娟,這是一種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那種羅曼蒂克的情感;從戴望舒那兒,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種感覺。已對感情失望的穆麗娟對未來生活有了一種希望,甚至是憧憬。這時她寫信給戴望舒,要求離婚。
穆麗娟提出離婚的要求后,戴望舒感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他立即回到上海,力圖挽回即將逝去的婚姻,但無論戴望舒如何規(guī)勸,都無法挽回穆麗娟的心。
這時,上海汪偽政府宣傳部次長胡蘭成得知戴望舒回來,便托人傳話,要他留在上海辦報紙,說只要答應,就能保證穆麗娟回到戴望舒身邊,但是戴望舒拒絕了這種交換。他在上海僅僅住了三天,就悄悄地返回了香港。
戴望舒后來在《示長女》一詩中,悲傷地記述了在這民族危亡之秋,自己的家庭裂變:可是,女兒,這幸福是短暫的,一霎時都被云鎖煙埋……
1940年12月的一個深夜,戴望舒準備寫下他生命中最后的文字,那是一封留給妻子的絕命書。
戴望舒在絕命書中寫到:現(xiàn)在幻想毀滅了,我選擇了死,離婚的要求我拒絕,因為朵朵已經(jīng)5歲了,我們不能讓孩子苦惱,因此我用死來解決我們間的問題,它和離婚一樣,使你得到解放。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性格敏感而又脆弱的戴望舒真的在痛苦中服毒自殺,而且情況非常嚴重,但是最后還是被朋友救了。然而戴望舒的自殺行為,也沒能使穆麗娟回心轉(zhuǎn)意,她的態(tài)度依舊堅決:“今天我將堅持自己的主張,我一定要離婚?!?/p>
1941年,剛過完新歷的元旦,身在上海的穆麗娟收到了戴望舒寫給自己的絕命書。盡管這封絕命書寫得情意真切無比感傷,但是,穆麗娟仍然堅持離婚。至此,兩人的情感已徹底破裂,雙方協(xié)商后通過律師辦理了為期半年的分居協(xié)議,以觀后效。
1941年的秋天,孤獨的戴望舒對這段殘破的婚姻做了最后的彌補。他給穆麗娟寄去了兩本日記,日記中處處體現(xiàn)了戴望舒對穆麗娟的思念之情。他又從他們婚后的照片中,挑選出了30多張充滿親情的照片,制成精巧的相冊寄到上海。在相冊的扉頁上,他寫道:“麗娟,看到了這些的時候,請你想到我和朵朵在等待你,等待你回到我們這里來,不要忘記我們?!钡谴魍娴倪@一心聲,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穆麗娟的回音。1943年1月23日,戴望舒正式寄出了離婚契約。
上海南京西路471弄33號,在這條鬧市中仍顯安靜的弄堂里,年近百歲的穆麗娟,仍然平靜地生活著。盡管青春不再,但從老人清秀的面龐中依舊能看到當年那古典俊美的神韻。當我們問起她與戴望舒的那段情感往事的時候,老人笑而不答,最后只是感嘆地說:我已到了這個年紀了,不想再回憶那段往事了。
1942年,穆麗娟和《宇宙風》主編周黎庵正式結(jié)婚。
1943年5月30日,戴望舒和楊靜在香港結(jié)婚。
1950年2月28日,戴望舒因哮喘病突然去世,終年45歲。
(摘自《那些風花雪月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