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
品不盡的嗩吶聲聲
——我在現(xiàn)代淮劇《嗩吶聲聲》中演苦枝
■王蕾
江蘇省淮劇團創(chuàng)作演出的大型無場次淮劇《嗩吶聲聲》,一經(jīng)面世,便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guān)注和好評。劇本參加省文化廳向全國征集現(xiàn)代戲劇本獲第三名;搬上舞臺后,經(jīng)過兩次重大修改,尤其是邀請了著名導(dǎo)演謝平安的加盟,使這個本來就富有傳奇、濃情的現(xiàn)代戲,更具戲劇張力和人物美感。《嗩吶聲聲》先后參加江蘇省慶祝建國六十周年戲劇調(diào)演、省優(yōu)秀劇目評比展演一等獎,入選省舞臺藝術(shù)精品工程。
我在《嗩吶聲聲》中扮演主人公小嗩吶的戀人——苦枝。
《嗩吶聲聲》的故事,因奇而傳,頗具匠心。抗日戰(zhàn)爭時期,八路軍戰(zhàn)士小嗩吶奉首長之命去北山國民黨某部后方醫(yī)院送一份十萬火急的軍事情報,小嗩吶告別戀人苦枝,星夜兼程,趕到北山。然而,一群留守的國民黨女兵俱不相信這個“土八路”的情報。小嗩吶有嘴難辯,日本人的飛機開始轟炸,國軍的后方醫(yī)院瞬間化作焦土,僅剩下以連長柳葉為首的八個女兵。小嗩吶心有不忍,將八個國軍女兵帶出大山,帶到八路軍的駐地。但是,自己的部隊已經(jīng)轉(zhuǎn)移,只留下苦枝等候他“立即向東,追趕部隊”。剛剛分手,八個國軍女兵又遭遇日本人的毒氣彈,一個個雙目失明,寸步難行。小嗩吶說服苦枝,帶著國軍女兵從此踏上了一條共患難、同生死的突圍之路……即將走出重圍,在最后一次遭遇戰(zhàn)中,小嗩吶為掩護月下沐浴的國軍姐妹,毅然吹響心愛的嗩吶,引走日本鬼子,最后不幸壯烈犧牲。小嗩吶用自己年輕的生命和血的覺醒悟出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這一偉大的民族主題!
苦枝,在情感上是小嗩吶的戀人,在兒時學(xué)藝途中是小嗩吶的師妹,在參加革命后是小嗩吶的戰(zhàn)友。融三個身份于一人,苦枝無疑是小嗩吶身后舉足輕重的女子。還有,苦枝本身同樣也卷進了家仇國恨兩煎熬。論家仇,小嗩吶的父母(苦枝的公婆)雙雙被國民黨部隊殺害,她肩負著和小嗩吶一起報仇雪冤的家庭使命;論國恨,八個國民黨女兵陷于日本人的屠刀之下,同是中國軍人,同是手足姐妹,豈能站在江邊看船沉?救,不孝;不救,不忠。兩難之中的苦枝,一路折磨,一路掙扎,一路醒悟,一路成長……??嘀Φ淖阚E化作了那個時代千千萬萬八路軍底層士兵對于國共合作這一重大歷史命題的情感歷程!
演繹苦枝,是我演藝生涯中一次極具艱難的挑戰(zhàn)。
求形似,我走近苦枝。在我十多年的舞臺人物塑造中,還從未扮演過這樣一個在特定歷史環(huán)境、特定家國矛盾、特定情感沖突、特定生死取向、特定精神時空里的戎裝女子。為了演好這一個苦枝,我查閱了大量歷史資料,調(diào)看了許多影視作品,猜摩那個時代革命戰(zhàn)士的精神風(fēng)貌,臨摩那個時代八路軍女兵的愛情傾向。走過若干個恍惚的沼澤,拂開無數(shù)處模糊的視線,我終于摸準(zhǔn)了苦枝時代苦枝們的情感命脈——愛,愛得蕩氣回腸;恨,恨得穿魂滌魄。愛恨,溢于言表;愛情,寸土不讓。我抓住了人物的情感線頭,用素描的演繹方法,先塑造出一個“淡淡妝”的苦枝原型。戲的開始,小嗩吶在月下悠然地吹著嗩吶,“我”用極具天真、調(diào)皮的形態(tài)采集野花,兩個年輕人共同鋪陳出一幅花前月下的青春浪漫;小嗩吶奉命送信,急速離去,“我”一聲“嗩吶哥哥,早去早回啊”,說得真實、真切、真情;苦枝的再次出現(xiàn),是小嗩吶用嗩吶聲呼喚苦枝。“我”迎著嗩吶聲聲,張開雙臂,似雛燕歸巢,撲向小嗩吶的懷抱,“嗩吶哥哥,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回來?”似怨似嗔似撒嬌??吹絿娏B長伸過來的手,“你好!”“我”用大幅度的急轉(zhuǎn)身,背對柳葉,面責(zé)小嗩吶,兩眼吐出真實的怨怒,“你怎么把她們帶到這里來了?”對“她們”兩字的咬重強調(diào),立馬把苦枝此時恩怨分明的心境表露無遺;八個國軍女兵走了,小嗩吶帶苦枝追趕部隊,而“我”偏偏含羞而立,微微低頭,一聲怯怯地“嗩吶哥哥,你拉著我的手走嘛!”剎那間,把一個單純、天真、浪漫的小女兵在形似上活脫脫地構(gòu)勒出來。形似,是人物的外殼;形似,是情感的符號。若無形似,何談神似?只有在若干個形似的量變中,才能求得神似的質(zhì)變。形似的無窮盡疊加,必定會鑄造出神似的堅挺。
求神似,我化作苦枝。一個人物的準(zhǔn)確演繹和精彩塑造,其關(guān)鍵不在形似在神似。神似,是人物的心境、情感、精神、靈魂等內(nèi)界東西在外部表象上的自然流露。神似,不是刀砍斧鑿,而是春雨無聲,是演員對劇中人物幻化的水到渠成。少一毫,嫌短;多半厘,嫌長。分寸的恰到好處,審美的流暢愉悅,是神似的最高境界。當(dāng)八個國軍女兵遭遇日本人的毒氣彈,一個個雙目失明,準(zhǔn)備自盡時,苦枝有一段埋怨的道白,“我”在處理時,分寸感把握在一個“真”字上,“我嗩吶哥哥為了你們問老鄉(xiāng)、找郎中、采草藥,而你們卻在這里呼天喊地,自尋死路,你們稱什么國軍,算什么軍人……”我真實地恨她們,怨他們,憐他們。恨中含怨,怨中帶憐,寥寥數(shù)語,把苦枝對國軍女兵由徹底對抗到漸生同情,在不經(jīng)意間輕輕凸現(xiàn),一個恨之切、憐之深的女戰(zhàn)士形象躍然臺上;國軍女兵玉觀音,在共同突圍的日子里,悄然愛上了苦枝的戀人小嗩吶。玉觀音不幸中彈,臨終之前向小嗩吶索吻,就在小嗩吶低下頭去輕吻玉觀音之時,“我”微微搖頭,輕輕從地上爬起,悄悄地一步步退著離開人群……這一組動作看似無聲無息,其實我給予了人物內(nèi)心的波瀾壯闊。是醋意、是失落、是悲情、是傷感……心細如發(fā)的女人處在情和義的矛盾漩渦中,不愿陷入又難以自拔。接下來與小嗩吶在兩個時空里的隔空對話,我將唱腔處理成去技巧、求真情、淡韻味、重傾吐。真情歉意、真情道別、真情牽掛……去也真情、留也真情、怨也真情、愛也真情,真情是苦枝這個人物最美麗的人性之花;最后一場小嗩吶在生死關(guān)頭,讓苦枝帶領(lǐng)國軍女兵轉(zhuǎn)移,自己用嗩吶聲聲引走日本鬼子。“我”在走與不走之間的猶豫,只有眨間的時差,此時的苦枝大義戰(zhàn)勝私情,毅然轉(zhuǎn)身撲向國軍女兵,這一組干凈利落的表演展現(xiàn)出苦枝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成長與成熟,也使這個人物完成了向上爬坡的塑造過程。小嗩吶雖然走了,但小嗩吶的人性光輝傳給了苦枝??嘀?,乃成了又一個小嗩吶的化身!
淮劇現(xiàn)代戲《嗩吶聲聲》,留給我的不僅是藝術(shù)上的歷練和進步,更重要的是我對那個時代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戰(zhàn)爭下的人性、戰(zhàn)爭下的女性將永遠眷戀。
品不盡的嗩吶聲聲,開不敗的人性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