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丹白鷺
秋實還是配合的,前一陣子還覺得吃軟飯很可恥的他,現(xiàn)在把這口飯吃得有滋有味。盡管陶莉莎長得不好看,她身上掛的也不是金元寶,而是又黑又粗糙像布袋似的兩個乳房,腰上的肉松耷耷地如同幾張豆腐皮??伤绣X,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就能讓他拜在她的胯下。
陶莉莎想把腮下邊的痣點了,生出這個想法,是因為有一天她突然知道那是顆傷情痣。不是陶莉莎迷信,實在是現(xiàn)實逼得她不得不信。
比如十九歲綻開的初夜;比如那場無性婚姻;比如外遇的那個麻醉師;還有現(xiàn)在暗渡陳倉的小作家。從這些男人身上,陶莉莎終于悟出一個道理,說到底男人對女人不過是貪戀縱欲時的那口鮮。
麻醉師就說,和陶莉莎做愛很爽,能爽得他幾天幾夜不想睡。陶莉莎能說什么,她一樣很爽。自打丈夫出了車禍,他那個地方就完全廢了,幾年時間,別說高潮,就連快感是什么東西,陶莉莎幾乎都忘記了。
陶莉莎去醫(yī)院做闌尾炎手術(shù)時,認識了麻醉師,那男人的手指在她肚子上縫合了一個完美的傷口后,也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身體中那把銹跡斑斑的鎖。當(dāng)陶莉莎的一畝三分地快被麻醉師那桿槍打得千瘡百孔時,麻醉師也拍拍屁股和她說了拜拜。
分了手的男人就像壞掉的芒果,上面長滿綠色的霉菌,但扔掉總還是可惜,畢竟是花費了心血。就算是妓女,接兩年的客也早掙得盆滿缽滿了,她陶莉莎算什么,成了陪戀女?
原以為會是一場赴湯蹈火的愛情,到頭來卻只是可憐兮兮的一廂情愿。陶莉莎用一只花瓶砸爛了麻醉師的腦殼后,聲嘶力竭地痛哭了一場。
被麻醉師甩掉的那一段時光里,陶莉莎右腮下邊的那顆痣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厚重了、圓潤了,她的心里堵得就像裝著一塊大石頭。于是,就玩瘋了,和男人玩一夜情的游戲、幾夜性的風(fēng)流、還偶有斷背的傳言。過眼云煙,嗨過也就忘記了。
一路下來,陶莉莎經(jīng)歷的男人不多不少正好九個,差一個就是十全十美。她的名聲早就臭名昭著了,那有什么,姐就是有錢就是愛玩。
直到半年之前,陶莉莎遇到那個小作家。
作家是文化人,和那么多人玩過,陶莉莎還真沒見識過這類男人的本事。白凈斯文的秋實,戴著黑邊鏡框,細細的眼風(fēng),鼻子挺直。陶莉莎被鏡片后的那兩束目光穿透了心,波瀾四起。
酒桌上,老鄭一邊可勁地夸秋實,一邊慫恿陶莉莎,這項投資不會虧本。陶莉莎抿著嘴不答也不應(yīng),只是拿眼看那書生,纖長的指節(jié)有幾分孱弱的性感。秋實,瞧瞧,連名字都這么富有詩意。
陶莉莎在心里笑得意味深長,在桌下用高跟鞋踢秋實的腳,那腳像是被燙到的山芋,嚇得縮了回去。陶莉莎這才抖著兩頰上松弛下來的笑紋,開了口,投資出書這事,可是無底洞啊。
她不亢不卑地拒絕了。老鄭和秋實都傻了眼,在他們眼中,陶莉莎是棵掛滿金元寶的搖錢樹,一切結(jié)束得令人錯愕。
陶莉莎沒再理會老鄭那齷齪的殷勤,開著車絕塵而去,倒車鏡里是兩個垮掉肩膀的男人。她從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聲,這世上還有錢搞不定的事情嗎?
三天之后,陶莉莎的門被敲響,前幾天還驕傲地把頭昂得高高的秋實,如今可憐得像條小狗,又爬到陶莉莎的腳邊。陶莉莎笑了,聲音很大,很放浪。
秋實瞬時覺得自己低了,低到塵埃里面,連頭都抬不起來,更別說面對陶莉莎那挑逗的眼神了。閉了眼,狠下心,像任人宰割的豬一樣,被那女人擁入懷中。一曲曲的舞旋轉(zhuǎn)下來,秋實的心暈了、人暈了,這世道本就是昏天黑地的,有的女人連男色也不肯放過。
男人雖然瘦,卻恰到好處地精緊,當(dāng)秋實結(jié)結(jié)實實地進入陶莉莎的身體時,她聽到心中那塊大石頭崩塌了,地震山搖粉身碎骨。一團火轟轟烈烈地?zé)饋?將她燒成了一只香艷的蝦。放進嘴里,還有點兒原汁原味的咸。
她在秋實的身下哼哼呀呀地憋著不敢叫,在這男人面前,她像縮起翅膀的小鳥,舒展不開,心卻是怦怦地跳著。她享受這種感受,像羞澀的初夜。
回到家,看到高位截肢的丈夫,像個嬰兒般的縮在床上。保姆正在給他換尿不濕,雙腿間那個不爭氣的東西耷拉著腦袋,陶莉莎簡直快要瘋掉了。
不論她在外面如何鬼混,男人都死咬著不肯離婚。他才不會傻到多崇高,高風(fēng)亮潔地不愿拖累她,那簡直是自討苦吃。他知道離了陶莉莎,自己就是死路一條,情愿就這么耗著、拖著,被碩大的綠帽子壓垮了頭。
丈夫出車禍后,陶莉莎的不離不棄,曾經(jīng)被報紙、電視臺報道過。她這個重情重義的富婆,一時間成了學(xué)習(xí)楷模。居委會和婦聯(lián)發(fā)來的各種證書,擺滿了她家里的櫥窗。如今六年過去了,那些證書早就像打入冷宮的妃子,落了層厚厚的灰。
只有同陶莉莎快活過的男人們,才知道她對那些證書有多么鄙夷。她會罵那些人真是渾蛋,罵那些該死的高帽子把她壓得透不過氣,讓她這口井枯了六年。說這話時,陶莉莎肯定是騎在某個男人的上面,嘿咻嘿咻地喘著粗氣。
可這些,她從不肯說給秋實聽,她情愿讓秋實覺得她可憐,是被現(xiàn)實逼得紅杏出墻。
秋實還是配合的,前一陣子還覺得吃軟飯很可恥的他,現(xiàn)在把這口飯吃得有滋有味。盡管陶莉莎長得不好看,她身上掛的也不是金元寶,而是又黑又粗糙的像布袋似的兩個乳房,腰上的肉松耷耷的如同幾張豆腐皮??伤绣X,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就能讓他拜在她的胯下。
他要讓她快活,才能從她口袋里弄到粉紅粉紅的票子。有時候秋實覺得自己很賤、很骯,像某種職業(yè)男??赡玫藉X時,他又很爽、很牛,活像誰的大爺。
有一回,陶莉莎說,要讓秋實看看她的真實生活。于是,秋實看到了那個癱在床上的男人,像個壞掉的玩偶一樣,灰白的臉上兩只眼睛盯著他滴溜溜地亂轉(zhuǎn)。
這個晚上,陶莉莎和秋實在隔壁的房里折騰。秋實第一回聽到這女人叫得那么大聲,也第一回看到這女人瘋得不像話。她完全是故意的,要做給自己的丈夫看。和著他們的節(jié)奏,那屋里的男人咿呀地亂叫,鬼哭狼嚎般。秋實沒情緒了,萎縮了,施展不成了。
陶莉莎不知羞恥地光著兩條腿,趿拉著拖鞋,大搖大擺地晃了出去。
男人咆哮著,聲音從聲帶里擠出來,像從千年古墓中飛出的一群黑烏鴉,聽得秋實膽顫心驚,他真擔(dān)心有把斧頭朝自己劈過來。足足過了十幾分鐘,陶莉莎才一頭大汗地回來,幾縷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她的額頭上,竟顯出幾分別樣的性感。秋實一把將陶莉莎壓在下面,他拼命地沖撞著,遮住自己的耳朵,掩蓋內(nèi)心的惶恐。
陶莉莎在他下面吭哧著說,他發(fā)瘋了。秋實沒聽清,問了一句,他怎么了?然后兩個人同時到了高潮。
三個月后,秋實的書如期出版,果真大賣,陶莉莎這筆買賣做得值了,人利雙贏啊!在慶功宴上,陶莉莎喝得爛醉,有人討她歡心,非要給她看相。那人說她腮上有顆傷情痣,生有這痣的女人會在情場上摔得頭破血流。
第二天陶莉莎醒時,什么都沒記住,就記住了那顆傷情痣。她不迷信,可有了秋實,就有了忌諱,她要轉(zhuǎn)運,轉(zhuǎn)情運?,F(xiàn)在美容去痣的方法很多,激光、冷凍、環(huán)鉆,陶莉莎咨詢了多家美容院,決定將這個小手術(shù)定在一個周末進行。
就在這天,陶莉莎剛從美容院出來,就看到了秋實。當(dāng)然他不是一個人,那女孩是年輕的、養(yǎng)眼的,比她陶莉莎好看十倍,身材比她妖嬈百倍。陶莉莎想過,也許有天秋實會背叛,可沒料到會這么快。她跟在秋實的后面,一路跟到了一間破舊的小民房,比起陶莉莎那富麗堂皇的家,這里簡直就像是狗窩。
她坐在車上很久,她怕聽到那熟悉的喘息聲,又忍不住想去聽。躡手躡腳地走到那扇不隔音的木門板前,里面細微的聲音聽得她妒火叢生。門稍一用力就踹開了,沒來得及穿好衣服的女人裸著上身。那堅挺的乳房,像櫻桃一樣粉嫩,那細細的腰肢,像雕刻出來似的緊湊。什么叫白如雪、靜如巖,眼前就是答案了吧。
秋實護著女人的態(tài)度惹火了陶莉莎,她恨不得把那個小蹄子揪出去游街示眾。她尖尖的指甲抓破了女人的胸和臉,還撕扯掉她的幾縷頭發(fā)。這還不解氣,又狠狠地抽了秋實幾個耳光。最令她傷心的,不是捉奸在床,而是秋實向她提出了分手。他尖叫著,大吼他早已厭煩了她這個老女人……
陶莉莎冷笑,她有的是辦法讓秋實回心轉(zhuǎn)意。她只需動一根小指頭,那男人就得乖乖地回來。
不是陶莉莎料事如神,只是這世界本就如此。秋實胡子拉碴地回到陶莉莎身邊,是一個月后。大賣的書,在陶莉莎的授意下早成了積壓品。這種沒什么錢也沒什么本事的男人,總是撲棱幾下就乖了。
陶莉莎和秋實的事,是從快嘴的小保姆嘴里傳出去的。整個社區(qū)的人,都知道她在外面養(yǎng)了漢子。那群帶著紅袖箍的老太太們聚在一起開小會,指著陶莉莎的背影唾沫星子橫飛:那女人是狐貍精,還有一臉克夫相。以前光環(huán)滿頭的陶莉莎,如今脖子上掛滿了破鞋。
陶莉莎不在乎這些,趾高氣揚地走過去。她帶秋實回家更勤,在丈夫面前做愛,成了他們最刺激和興奮的事情。陶莉莎說這不是殘忍,而是要激起那個男人的大腦神經(jīng)和說話能力。
秋實跟著她笑,罵她是小賤人。她就叫得更大聲,秋實也把地犁得更起勁。陶莉莎說要離婚,要和秋實在一起,那是因為愛情。秋實默許,他算看透了,現(xiàn)在的男人有錢才能挺起腰桿。
陶莉莎婆家的人,都不好惹。離婚的事剛鉆出小苗頭,丈夫出事時躲瘟疫般消失的七大姑八大姨,就從各個邊緣冒了出來,塞滿了陶莉莎家的角角落落。想離婚哪兒那么容易,總要有個財產(chǎn)劃分吧。她陶莉莎一個人辛苦打拼下來的那點家當(dāng),憑什么就要分給這些連邊兒都沾不上的人?
搞破鞋的事,成了她離婚的絆腳石。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別的男人睡了?哪只耳朵聽到過我叫床了?這話說得很露骨了,那些人個個臉紅脖子粗地語塞,最后氣呼呼地甩手而去。陶莉莎終于笑出來,像上了發(fā)條,止都止不住。任秋實捂了她的嘴,還是不頂用。
陶莉莎偏偏要做愛,在丈夫面前瘋狂地要了秋實一次又一次,叫了一浪又一浪。
狀態(tài)的扭轉(zhuǎn),是在第十天。那一天總共發(fā)生了兩件事,第一件是小保姆失蹤了,第二件是那群剛剛從陶莉莎家撤離的人,又呼啦啦地回來了。他們有了證據(jù),說有了陶莉莎偷情的證人,他們指著床上那個癱瘓的癡呆男人大喊。陶莉莎這一次沒能憋住,真的笑岔了氣。一個沒有語言能力,沒有行為能力的廢人?
陶莉莎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走的時候,塞給了小保姆一只厚厚的信封,小保姆又在丈夫的枕邊放了一只小小的針孔攝影機。
離婚從捉奸開始,變成了民事糾紛,香艷的錄像帶像把無形刀,將陶莉莎的生活徹底摧毀了。
她一夜成名,網(wǎng)上她的偷情照和風(fēng)流艷史遍地開花,人肉搜索將她的老底掀了個底朝天,她的家門被從四面八方趕來的網(wǎng)友堵得水泄不通。墻上貼的小字報,像一面面迎風(fēng)飛揚的旗子,她幾乎被口水淹得半死,連生意上的伙伴也都對她敬而遠之。
秋實更狠,干脆來了個人間蒸發(fā)。她那純潔的愛情啊,不過是一場鏡中花水中月。一起做的事,為什么到了最后,黑鍋就背在她一個人身上?有股怨氣、仇恨像發(fā)酵的面團,塞得陶莉莎心里滿滿的,她盯著鏡子里那張寡淡得變了形的臉,腮邊的痣早已不在,留下的是個不顯眼的小疤。這一次,她在情路上栽了一個無比大的跟頭。
陶莉莎痛徹心扉地想,絆在她情路上的根本就不是這顆狗屁傷情痣,而是那個男人,那個性無能的丈夫。如果沒有了他,事態(tài)就不會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如果沒有了他,無非就是風(fēng)流的小寡婦,找人尋歡作樂罷了。
這番領(lǐng)悟有點晚,或者還不晚。
陶莉莎摸黑回到三天都沒進的家,一切井然有序,丈夫還縮在床上,房內(nèi)一塵不染,那些有著悲天憫人之心的討伐者們,掏錢請了新的保姆。站在床前,看著那段只有一米來長的身體,準(zhǔn)確來說,那是一段枯木,沒有給陶莉莎帶來任何幸福、任何快樂、任何好運,那是早就該處理掉的糟木疙瘩。她用一把刀朝著那截爛骨頭戳了下去,很準(zhǔn)、很兇狠。
她不想殺戮誰的生命,不想害人,她不過是想要份自由,能夠自由地愛,自由地做愛。
那天有過路人看到,有個滿臉是血披頭散發(fā)的瘋女人,狂奔在凌晨的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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