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刀
一
楊光自殺了,就在我的眼前。
我和楊光同歲,同年進(jìn)入報社的,關(guān)系親如兄弟。所以,我敢說我了解他。他從樓上跳下來前還在和我討論房子的事,一個有心想買房子的人,怎么可能自殺?
可是,他就是從樓上跳了下來。十分鐘前,我陪他回到他的租房取文件,正好我的手機沒電了,就跟他借了手機在樓下打電話。我的電話講了整整十分鐘,剛掛上,他就從我的面前落了下來。鮮血四下奔放,像朵刺眼的花,濺了我一身。
警察說他是自殺,他的房間沒有撬動的痕跡,沒有陌生的指紋和腳印,楊光還寫了一封心灰意冷的遺書,是他的親筆。
楊光有個女朋友,是最近剛認(rèn)識的,我曾經(jīng)在很遠(yuǎn)的距離看過一個背影。她叫什么,在哪里工作,住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于是,我拿出楊光的手機翻找著里面不熟悉的號碼。大部分都是我認(rèn)識的,只有兩個,一個已經(jīng)變成了空號,另一個撥通了卻沒人接。
回到單位,我頭疼欲裂。辦公室已經(jīng)空無一人,微弱的臺燈在空蕩的黑暗中顯出一絲單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猛然一驚,是楊光的手機。一條短信進(jìn)來了,沒有字,只有一排陌生的數(shù)字,密密麻麻的。我仔細(xì)看了下,竟然全是手機號碼,差不多有十幾個。
這是什么意思?我想不明白,就隨便記下了一個號碼撥出去,一個女人接了電話,我還沒開口,她就甩過一句,花已經(jīng)開了……然后掛上了電話。
我徹底暈了,一頭霧水。正奇怪,手機又一次響起,我按下接聽鍵,里面有一個誘人的女聲問,先生,你買花了嗎?
二
坐在我眼前的女人,成熟而不失風(fēng)韻,性感且不失端莊,黑色的緊身套裙顯出一絲神秘,襯托著她雪白修長的腿。很明顯,她不是我想象的那種出賣身體的女人。但我又能從她審視我的眼神中找到一絲妖嬈,曖昧。
你叫什么?不想冷場,我又找不到話由,只能簡單地問。
她笑了,眼睛里覷著光,反問我,你是新加入的吧?
我只能點頭,并小心謹(jǐn)慎地隨著她一步步向前發(fā)展。她見我點頭,又問了起來,介紹你來的朋友沒告訴你規(guī)則嗎?
我搖頭,不敢說話,生怕一不小心露出馬腳,盡管我越來越確信,這是一個游戲,一個并不危險的游戲。我不知道楊光怎么會參加這樣一個游戲,他比我還窮,如何應(yīng)付得了這昂貴的一切,房費,咖啡,或許還有給女人的錢。
女人笑了,她挽著我走進(jìn)電梯,然后說,規(guī)則一,不能問對方姓名、職業(yè)、聯(lián)系方式;規(guī)則二,對所有一切保證守口如瓶,即使日后偶然遇到也不能點破彼此;規(guī)則三,不能以相貌年齡等借口拒絕,來了就不能走……
那我要是變態(tài)……我打斷她問。
她抬頭看了看我,然后緩緩地說,那我可以投訴,你朋友交給俱樂部那二十萬塊押金就沒了。
什么俱樂部?我又問。
暗夜花開。
三
我從沒遇到過如此狂野的女人。
房間的門一關(guān),她就撲了上來?;璋档姆块g里,彌漫著荷爾蒙泛濫的味道,她纏著我,像一株寄生植物,柔軟的唇吻上來,就不再離開。
我們兩個抱在一起,磕磕絆絆地?fù)涞酱采?彼此撕扯著對方的衣服,完全不像親熱,更像是兩個比賽的人,誰也不愿輸給對方。她的手如冷血的蛇,滑膩而柔軟,順著我胸膛一路向下,放肆且無所顧忌,直抵我最后的矜持。那滾燙而豐滿的身子已經(jīng)像春來融化的土地,散發(fā)著濕潤的氣息。我感覺自己不是在與人親熱,而是被人拴上了線,提在手里,木偶般被人指揮著,操控著,本能地進(jìn)入了那個神秘的幽谷。
這一晚,我敗得丟盔卸甲,體無完膚。我對女人所有的經(jīng)驗全被她無情地顛覆,在這個女人的引導(dǎo)下,我無比享受,那感覺已經(jīng)超越了身體本身的快感,就像一種藝術(shù),可以讓人上癮。
后來,她起床去洗澡,我意猶未盡。這個游戲神秘得就像一團迷霧,即使我身在其中,也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前路。我不知道還可不可以再來一次,我甚至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見到她。
在她離開之前,我忍不住問,真的不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嗎?
她笑了,說,沒那么嚴(yán)重的,我叫王朵。
四
領(lǐng)導(dǎo)指派給我一個任務(wù),讓我去采訪地產(chǎn)大亨陳佳鳴。這本是楊光的采訪任務(wù),可他只進(jìn)行了一半就自殺了。對于這種廣告式的賺錢任務(wù),我沒有太放在心上,腦子里還在回想著昨晚那離奇的遭遇,像幻燈片,一幕一幕的。
陳佳鳴投了很多廣告,作為回饋我們負(fù)責(zé)采編一條他的專版?;蛟S是出了錢,他對我相當(dāng)傲慢,說,你比那個姓楊的記者態(tài)度好,那小子跟老子我裝蛋,我就給了他點教訓(xùn)。你可別跟他學(xué)!
我嚇了一哆嗦,轉(zhuǎn)回身脫口而出,你殺了他?
陳佳鳴也嚇了一跳,瞪著眼睛問,他死了?這幫子人下手太重了!
誰?哪幫子人?我問。
他看了我一眼,說,趕緊走,走你的,別瞎打聽。
我的腦子有些暈,理不清頭緒。出了陳佳鳴的公司,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還是楊光的電話。我接了,對方是個女人,問,誰打電話了?
我猛然想起昨天白天撥打的那個陌生的號碼,于是我問,你是楊光的女朋友嗎?
對方頓了一下,問,你是誰?
我說我是巴特,是楊光的朋友。我說,楊光死了,明天要出殯了,你能來參加嗎?
沒有回答,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便是一陣忙音傳來。我再撥,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
晚上五點,神秘的短信準(zhǔn)時而來。我從里面挑出一個號碼,撥出去,對方主動問,花買好了嗎?
五
押金二十萬,每年的會員費五萬,除此之外,會員每次在賓館的所有消費都由男女雙方AA制。每天晚上俱樂部負(fù)責(zé)為會員提供15個電話號碼,以方便會員間彼此聯(lián)系,號碼極少重復(fù)。這些,就是我連續(xù)幾晚神秘約會慢慢摸索出來的。
通過這個游戲,我發(fā)現(xiàn)了人們在虛偽的面具下,那真實得近乎不堪的本來面目。那些平日里高貴而矜持的女人們,在剝?nèi)ヒ路?流露出的種種怪異而放蕩的癖好,讓我十分吃驚。
一個喜歡SM的女人告訴我,她記得楊光這個人。她說楊光是很少真正理解她的男人,他們有共同的嗜好。她遇到楊光的那天晚上,正是楊光出事的前兩天。她還透漏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楊光曾在她的身上忘情宣泄時,脫口叫出一個女孩的名字,葉芯。
那天晚上,我的門鎖被人強行撬開,房間被翻得亂七八糟。警察推斷是小偷,可我不信。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們在找什么,這些人又是什么人。我想起了陳佳鳴的話,那幫子人!
我又一次撥打之前的那個號碼,通了,還是那個女人接了電話。我問,你是葉芯嗎?
對方?jīng)]有回答,我說,你就這么看著楊光白白死了嗎?
一陣沉默后,她嘆了口氣說,你這是在找死,好吧,我去找你。
半個小時后,她敲開了我的房門,我大吃一驚,竟是王朵。她什么也沒說,撲上來吻我。豐潤而堅挺的乳房抵在我的胸前,不由我說話,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另一只手開始解我的腰帶。
我又一次沒骨氣地被她控制了,這個女人天生就有這個本事,可以讓男人無條件投降。她渾身散發(fā)出來的魅力,簡直無法抵抗,讓你不得不由著她一步步墮落下去……
后來,她說,你能不能把東西給我?
突然之間,我明白了她此刻是代表著別人。她身后,注定還有一群人,像她控制我一般控制著她。我有些沮喪,盡管我已經(jīng)隱約猜到這一切,但此刻我還是有點傷心。
于是,我說,你要那東西做什么?
救人。她說。
誰?
你。
六
王朵坐在沙發(fā)上打電話,她說,東西不再巴特這里。你們不要在逼他了,楊光并沒把事情告訴他。
等她掛了電話,我問她,你到底是誰?
她問,你一定要知道嗎?
我點頭。
于是她說,我是葉芯,也是王朵。我認(rèn)識你,有一次楊光帶你來找我,我看見了你。所以當(dāng)你走進(jìn)這個游戲的時候,我想警告你??晌液芸彀l(fā)現(xiàn)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出于好奇,才涉足進(jìn)來。
我問,你能不能告訴我,那是個什么東西?
她嘆了口氣說,那是陳佳鳴公司的賬簿,里面有他偷稅漏稅的證據(jù)。楊光在采訪時,偶然得到了那本賬簿,于是,陳佳鳴就想讓他交出來。
可楊光怎么進(jìn)了這個游戲?
這個俱樂部是陳佳鳴給某些高級人物創(chuàng)辦的,為了讓楊光交出賬簿,他拿這做禮物,讓楊光開心。王朵抱著腿,哀憐地縮在沙發(fā)上,接著又說,我只是其中的工具而已。
七
寒流來襲,天氣瞬間轉(zhuǎn)涼。
我愛上了王朵,或者葉芯。她叫什么,我不在乎;她是做什么的,或者做過什么,我也不在乎。為了讓她脫離那個地獄般的游戲,我拿出了賬簿。當(dāng)然在我這里,一直都在。楊光在上樓前已經(jīng)把那個U盤給了我。
陳佳鳴被警察帶走了,我親眼看見的。我開車帶著王朵,停在那棟大廈的門前,看著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被押上了警車。王朵說她不敢看,就下了車走到了一邊??墒?直到警車消失,恢復(fù)寧靜,她也沒有回來。
從此,這個王朵或者葉芯,就在這個世界消失了。我找遍全城,也沒找到她。半個月后,陳佳鳴的公司被查封,相關(guān)財產(chǎn)清算的時候,她終于又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她的身份是陳佳鳴的妻子,她叫李夜花。
陳佳鳴的公司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大部分資金已經(jīng)不翼而飛。那天只有一個勝利者,她微笑著面對所有的媒體,包括人群中的我。那微笑相當(dāng)職業(yè),我感受不到一絲舊識的滋味。于是,我提了一個問題,你知道一個叫暗夜花開的俱樂部嗎?
她看了我一眼,說,不,我不知道。
直到最后,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誰殺了楊光,或者真如警察所說,楊光只是自殺的。此時此刻,我能理解楊光當(dāng)時的一切舉動。愛上這個女人,就等于愛上死亡,陳佳鳴是如此,楊光也是如此,那么我呢?
八
下午五點,短信準(zhǔn)時而入。即使我不打電話,也會有寂寞的女人打進(jìn)來,問,先生,你買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