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步

和李頌東上床之前,我是老陳的女人。

李頌東如果知道我是老陳的女人,肯定借他八個膽兒也不敢跟我上床。老陳是房產(chǎn)巨頭,黑白兩道通吃,橫得像只螃蟹。這個一把年紀(jì)了還喜歡穿花里胡哨的襯衣、臟話連篇的大老粗卻很寵我,而且寵了我很多年。

寵了很多年的意思,就是我不再年輕了,的確,我不再年輕了。于是我拼命裝嫩,穿低領(lǐng)衣、穿熱褲,大冬天的也從不安份地將自己一雙修長而圓瑩的腿藏起來,讓它們無所顧忌地晃蕩在男人的視線里。

有時我將自己脫得光光地站在大肚子的老陳面前,不知羞恥地問他,我美不美?老陳對誰都不會說漂亮話,但唯獨肯對我說。他說,太美了,然后就像惡狼一樣地?fù)溥^來。

我知道的,我的乳房開始下垂,我每天都要用很昂貴的豐胸產(chǎn)品才能讓它們挺立起來。

我嫉妒公司里那些剛進(jìn)來不久還鮮嫩得像剛綻放的花苞一樣的女大學(xué)生,每次看到她們穿著內(nèi)衣挺著飽滿而圓潤的胸部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時,我都有些抓狂地想撲過去捏捏,看它們是不是人造的。我也知道,公司老板一直讓我厚臉厚皮地做下去,完全是看老陳的面子。

可是現(xiàn)在,老陳又有了新寵。是的,有了新寵,我親眼看見的,在上周一個私人派對上。我想這個邀請我的人八成是跟我有仇,請了我還請了老陳。而吊在老陳手腕上的那個女孩真年輕,臉上即使撲了粉可還是嬌嫩得像要滴出水來。

沒有等老陳發(fā)現(xiàn)我就逃了,因為自慚形穢,因為不想讓知道我們關(guān)系的人看到我的悲哀,美人遲暮的悲哀。

我去了酒吧,那種我經(jīng)常去,卻一直能驕傲地挺著胸對閨蜜蘇緹說我就是那枝出瘀泥而不染的蓮。

嘿嘿,我從來沒有過一夜情,我很鄙視那些尋找艷遇的男女,雖然我的性愛生活過得并不盡人意。老陳畢竟老了,有錢撐腰也是撐給別人看的,在床上,他的腰撐不了多久。每次討巧地將前奏拉得無限長,等我春情蕩漾時,他飛快進(jìn)入,可還沒讓我叫上兩句,就敗下陣來。

何況自從上次在T型臺上暈倒之后,老陳便不再跟我做愛,只叮囑我吃藥。他說我是勞累過度身體虛弱才昏厥的,所以拿了好多的藥,一個勁兒地交待我紅的要吃幾顆,藍(lán)的要吃幾顆。并且一天三次電話地提醒,比他做愛時間控制得都要精準(zhǔn)得多。

我每次對著他吃藥的時候,會悲憤地想,為什么這些藥不是春藥呢?

于是在這個夜晚,我和一個叫李頌東的男人鬼混在一起了,我壓抑太久,終于釋放。要命的是這個男人帶給我的沖刺與快感讓我深深反省,看樣子,這些年,我是白活了。

真可笑,像我這樣看上去有點風(fēng)情有點風(fēng)騷又有點妖治的女人居然第一次體會到高潮是什么。所以那個晚上,我要了一次又一次,從未知道情欲就像好吃的糖果,吃了還想吃。

一個星期后,閨密蘇緹哭哭啼啼地來找我,說她被一個男人甩了。其實蘇緹被男人甩是經(jīng)常的事,她是個在愛情里很較真兒的女人,每次都很投入、每次都熱情似火,每次都火勢兇猛得讓男人們招架不住。可這次她偏讓我將那個男人約出來,問個究竟。

說起來很無理,但我拗不過她。不就是個小包工頭嗎?至于讓蘇緹尋死覓活嗎?我倒想看看這個男人的魅力何在。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男人就是李頌東,在咖啡廳里一看到他,我就想奪門而逃了,可心里又憤憤地想著為什么偏偏是他?坐在他的對面,好不容易才將這個神情疲倦的包工頭與那天在酒吧里遇到小開男劃上等號。

努力平靜了半天,我開始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對蘇緹。其實我是想問他為什么在和蘇緹糾纏的同時還要與我上床?

他沉吟半天才低啞著嗓子說,我的公司正面臨著困難,我不想拖累她。你是她的朋友,你也知道她的脾氣,稍稍冷落一點就會鬧個天翻地覆,我覺得很累。

他說得情真意切,責(zé)任雙方都有,并沒有推向哪一方,還算是個有責(zé)任感的男人。我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那段日子正值他萬分沮喪之際,不過去酒吧解解壓,而偏巧遇到色心正起的我。如果不是我看他還算順眼,故意在經(jīng)過他身邊時將酒灑在了他的身上,也不會有后來的故事。

事實上,是我先主動的。

既然話說清了,我應(yīng)該走的,可我很無恥地注意起他那雙拿杯子的手。我想起了那個晚上,他就是用這雙手入侵了我,像強盜般給了我全新的刺激感,讓我瞬間潮濕得像根剛剛打撈上來的水草,在他身上身下拼命地展示自己的風(fēng)情。

是這個男人讓我知道女人外表的性感是裝腔作勢,只有床上的妖治才是娛人娛已。

后來,也不知道我們是怎么從咖啡廳到酒店的床上的。好的,我承認(rèn)吧,在他還沒有進(jìn)入我之前,我就早已融化,而那一刻的刺激與淋漓的快樂,讓我說出非常傻氣的話。

我說,李頌東,我想跟你在一起。

李頌東說,你瘋了!

我是瘋了,我找老陳攤牌。我想老陳不會為難我的,這些年,他是對我好,但我也付出了青春,再說他不是有了別的女人了嗎?

我說老陳,我不再年輕了,你也給不了我名份,我們就散了吧,別拖著我了。

我點了一根煙,煙霧中,不敢看這個男人的臉。這也是我第一次跟這個男人說名份,因為知道他給不了。

他捏著我的下巴,瞇逢著眼笑:怎么,小妮子思春了?看上了哪家哥哥?

我飛快地別過臉去,因為我看到了他的大肚腩,以前我躺在上面總歡叫著說是我的人肉沙發(fā),多舒服多爽啊!可是這一刻,我是那么難過,我開始嫌棄他了,嫌棄他的將軍肚、嫌棄他撫摸我常常會刮痛我皮膚的雙手、嫌棄他早已松馳得像海綿似的皮膚。

他仿佛看出我是認(rèn)真的,將目光飛快地移到墻上的掛鐘上,春風(fēng)化雨地說,晚了,要回去了。記得要吃藥。

他走后,我飛快地穿上衣服,從抽屜里翻出我的存折,妝也來不及化就開車去了李頌東那里。

可是李頌東不在家,我只有坐在樓梯口等,我本想等一會就回去的,可是越等我越生氣,這個男人一定又去哪兒尋歡作樂去了!

大冬天的,樓道里全是跑來跑去的風(fēng),我冷得牙齒直打顫。

他是早上六點鐘回來的,一見到他,我就紅著眼跳了起來,我拿手中的包砸他的頭,我吃醋、我嫉妒、我委屈。我想給他全世界,而他身上居然殘留著別的女人的香水味。

他指天發(fā)誓說沒有跟哪個女人鬼混,他只是陪業(yè)主打牌打到這個時候,而坐在業(yè)主身邊的女人把整瓶香水都擦到身上了。

你要知道戀愛中的女人總是很愚蠢,他委屈又急切辯解的樣子讓我意識到我根本就是個不識大體的女人,臉紅了半天,最后討好地把存折給了他。說現(xiàn)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以后你賺的錢可要分我一半啊。

李頌東的眼眶一紅,將我緊緊抱住。

我知趣地從內(nèi)衣公司辭了職,我還有點自知之明,不等老陳開口,也不等老板開口。

我開始做我的老板娘夢,希望李頌東拿我這些年來的嫁妝變成十個這么多,我相信李頌東會給我一個明媚而蓬勃的未來。

時間突然多了起來,沒事兒我就往李頌東的工地跑。李頌東其實很辛苦,因為資金周轉(zhuǎn)不靈,手下的工人走了一半,合同又簽了,不得不自己頂上去,爬十幾米高的腳手架、擔(dān)灰桶,什么事都親力親為。工地上的食堂做出來的飯菜簡直和豬食一樣,可是餓極了的他,吃得狼吞虎咽,仿佛有多么香似的。

我看著他的樣子很難過,從工地離開去了N多年不曾光顧的菜市場,買了豬大骨、小鮑魚、牛蒡、胡蘿卜?；丶?放在火上煲了一下午。大抵開飯的時間,我屁顛屁顛地提著幾個湯盒去他的工地,小民工們喝著我煲的湯,咧著嘴笑說,嫂子真賢惠。

這話比讓我吃了三斤蜜糖還甜,我瞇著眼睛笑,嫂子明天還給你們煲。其實藏在手套里的手指還纏著紗布呢,好久沒有下廚,切菜時不小心切到了左手的食指上,很深,但一點都不痛。

我想起第一次給老陳做飯時,不小心切到了手,看著汩汩往外冒的血,老陳心疼得都快要掉眼淚了,之后再也不允許我下廚。

第二天,我又煲了湯去工地,可是李頌東不在了。他手下的民工告訴我,上午有人到工地鬧事,將他打傷了,送去了醫(yī)院。

我跑遍了所有的醫(yī)院,都沒有找到一個叫李頌東的人。氣極了的我沖到老陳的公司,我說你他媽的真有種,你非要趕盡殺絕嗎?

老陳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你按時吃藥了沒有?

我忘記吃藥了,就如同我忘記了我是一個心臟病患者一樣。我怕我被那些藥給藥死,于是偷偷拿去醫(yī)院化驗,醫(yī)生說這些藥是用來醫(yī)治心臟病的。

我回到了老陳身邊。老陳跟他老婆離了婚,他嬉皮笑臉地說就算我現(xiàn)在不愿嫁給他,他也會像個無賴一樣地纏著我,然后像趕蒼蠅那樣將我身邊的男人全趕走。

我只是很無奈,我,一個29歲的女人,乳房開始下垂,皮膚開始失去彈性,還有不輕不重的心臟病,現(xiàn)在又身無分文。這種境況下我應(yīng)該識點時務(wù)找個男人,為自己的下半生謀份富足而安穩(wěn)的生活才是王道。而且我相信老陳說得出做得到,他會將我身邊的男人趕盡殺絕。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著怎么打發(fā)掉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

一個春雷滾滾的晚上,蘇緹在酒吧里打電話給我,她說她看到了李頌東。

等我趕到酒吧的時候,蘇緹已經(jīng)醉眼迷離,而李頌東早已不知去向。蘇緹伏在我的胸口大哭起來,她說她這些年給自己攢的嫁妝全被李頌東給騙光了。那個男人說自己的公司沒有資金運轉(zhuǎn),所以不想連累她,怕她日后受苦,感動得她將自己的家當(dāng)全部拱手送上。

還是你好,你看你家老陳,雖然老了點、胖了點,可他不會騙你的錢。他怕你在外面受委屈,他到處調(diào)查李頌東的事,他打了李頌東,又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再也不要來招惹你。老陳還來求我,不要告訴你李頌東是一個大壞蛋,他說你心臟有問題,怕你承受不起……

我冰冷了好久的心,是在那一刻如被春雷驚醒的,有種春回大地的溫暖與輕盈。我說蘇緹,我要回家給老陳煲湯了。

蘇緹仿佛清醒了幾分,瞪大眼睛問,現(xiàn)在幾點?

我才不管幾點了,我只是很想回家給老陳煲一鍋湯,我從來沒有為這個男人煲過燙。而且我有點過份地想,我要為這個男人煲一生一世的湯。

(責(zé)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