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傷
張薔出事了,和她一起出事的是個叫劉一博的男人,劉一博不是張薔的丈夫,要命的是,張薔還活著,劉一博卻死了。
飛短流長。
有人說是對野鴛鴦,就顧得巫山云雨了,卻忘記煤氣灶上還燒著開水。開水滾了出來,熄滅了爐火,有鄰居聞到很濃的煤氣味,報了110。警察撞開了張薔的門,臥室里的床上赤裸裸地躺著一男一女,避孕套里白色的液體,還在。
這一版本還算嘴下留情,更有人甚至說這分明就是謀殺,女人偷情,男人怎么受得了?一定是張薔的老公發(fā)現(xiàn)了奸情,除掉了他們。有知情者煞有介事地說,不可能,張薔的老公一直在國外,就沒回來,怎么可能?
眾說紛紜,但很快就結案了,原來兩個人是殉情了。床頭有劉一博的遺書,他說他愛張薔,從十八歲就愛,從小鎮(zhèn)轉戰(zhàn)到杭州、再戰(zhàn)福州,就是為了能每天看到張薔??蓮埶N并不愛他,嫌棄他是個送水的,寧可一個人獨守空房,也不要他。他恨她,要和她死在一起,這樣他們的愛情就永恒了。
不過是個愛情癡狂者,警察搖著頭,把劉一博厚厚的日記本遞給張薔,要她保重。
日記里記錄著劉一博對張薔癡迷的一些美好歲月。
高一,當梳著驕傲的短發(fā),穿著白裙子的張薔出現(xiàn)在劉一博的視線里時,他就愛上了她。他給她寫情書,那情書上的字,都是字斟句酌的,可是張薔一封也沒打開過不說,還找個臉盆當著大家的面燒掉了。她說她不要看這些影響她考大學的東西,她要跳龍門,去個有海的城市,潮濕溫暖。
劉一博在日記里寫道,即便他不知道我是誰,我也愛這個要強的女子。
張薔真的很要強,她終于跳出了那個粉塵飛揚的干燥小鎮(zhèn),考上了大學,去了杭州,又去了福州,嫁給了進修回來就會成為高管的男人。盡管男人不愛她,她也不愛男人,但她愛上了他帶給她的富足生活。
一個暗戀她多年的小鎮(zhèn)的毛頭小伙子,張薔怎么會記得?
可現(xiàn)在當她看到劉一博的日記時,她哭了,哭得一塌糊涂,日記里不僅有自己美好的蔥蘢歲月,還有自己奮斗的血淚史。
劉一博,一個送水工,張薔在他死后,居然對他有了點點的愛意。
張薔離開那個流言滿天飛的小區(qū),她國外的老公聽到消息后,和她離了婚。她不得不離開,在這個城市里,沒有屬于張薔自己的房子。張薔捧著日記去了劉一博的出租屋,她頭一次來,驚呆了。墻上掛了一張張薔的照片,短發(fā)、白裙、青春、清純。
張薔沒有這張照片,一定是劉一博偷拍的。當年的那些情書,張薔知道是劉一博寫的,可她不想看,也沒資格看。那時的張薔是倔強的、卑微的,她有個破碎的家、懦弱的母親,還有強悍而霸道的繼父。
突然有一天夜里她驚恐地醒來,繼父的手正在她的胸脯上蠻狠地摩挲著,她不敢喊,她怕母親傷心。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刀子,威脅他,如果他再敢欺負她,她就殺了他。
他沒再敢。
張薔發(fā)誓要離開這個骯臟的小城,于是,一切就成了過眼煙云,劉一博清純的愛,還有自己萌動的少女情懷??傻鹊浇K于考上大學后,她才發(fā)現(xiàn)問題嚴重了,不菲的學費是母親無力支付的。
就在那一年,張薔認識了鄭少波,他幫她,也愛她,可他已有了一個有背景的女友。張薔委屈地做了鄭少波四年的地下情人,然后看著鄭少波結婚,接著平步青云,心思由情事轉移到仕途。
最后鄭少波介紹了舊同學給張薔,而張薔就像古代待字閨中的女子一般接受了由賜婚帶來的不確定的未來。
逐漸的,她就和鄭少波有了疏離。直到張薔老公去了國外,張薔才找到了鄭少波。她忘不了他,這個在她生命中有著重要位置的男人,她怎么能輕易忘記呢?
他們又開始了聯(lián)系。
在一次云雨之后,鄭少波說在不久的將來,他就能獨當一面,再也不用看那黃臉婆的臉色。
我會給你想要的,這句話深深地印在張薔的心里。
這些過去的碎片,張薔在劉一博的日記里都能依稀地看到。他居然知道自己的一切,愛的、不愛的,甚至生活的細節(jié):夏天喜歡穿亞麻長褲、小背心,優(yōu)雅性感;冬天穿黑色的小款皮衣,英姿颯爽,還有她愛吃火龍果、愛吃荔枝等等,劉一博都知道。甚至每周四下午她和鄭少波偷情,他在樓下一按電話樓宇門就開了,他也知道!
張薔一邊感動著,一邊后悔著,她感動劉一博給她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她后悔自己真不該和他上床。
兩個月前一個周四的下午,鄭少波打電話說要來,按照事先約定,他在樓下按門鈴,她開了樓宇門的同時也開了房門??傻攘撕靡粫膊灰娻嵣俨ㄉ蟻?剛要詢問,鄭少波卻發(fā)來信息說,張薔,對不起,我想和你徹底地分開。
分開?徹底地分開?鄭少波說了不止一次,他說他要張薔過正常的生活,什么是正常的生活?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柴米油鹽,有個孩子,這才是正常的生活。
不要!不要!我就要你!!張薔打過去電話聲嘶力竭地喊。但鄭少波掛斷了,再打就是無法接通,他把她的電話號碼設置在黑名單里了。張薔有些瘋狂了,六年了,她和他在一起六年了,他怎么能這么決絕,她又怎么能割舍?
張薔割了脈,不著一縷地躺在那張有著鄭少波氣息的白底繡花的床單上。鄭少波以前說過這床單太素,白底多,紅花少。這下好了,她將會用生命彩繪出一朵更美麗的花,鄭少波見了一定會唏噓的。
夕陽從窗縫中射進來,真美!
劉一博扛著純凈水闖進來時,張薔還算清醒,她居然很平靜地說:我沒要水,請你在離開時幫我把門帶好!
劉一博可不平靜,張薔是他夢中的女孩,他頭一次看到張薔的裸體,驚呆了。夕陽下張薔的身體泛著紅光,女神一般安寧地微笑,身下綻放了大片的紅花,劉一博撲了過去。
當張薔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看到劉一博,她依舊平靜無比,你為什么要救我?劉一博沒有說話,他只是深情地望著張薔,這個他十八歲就愛的女孩,美得還是那么張揚。他一下子攥住她的手,緊緊的,張薔不由“呀”了一聲。
好好的,好嗎?為了你自己好好的,好嗎?
這是張薔一生中聽到的最動聽的情話,她和她老公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她不愛他,她不挑他??墒撬龕坂嵣俨?覺得鄭少波也應該愛她,但他從來都是來去匆匆,說得最多的就是,錢放在床頭了和我會給你想要的。
鄭少波給了她什么?除了蹉跎的歲月,她在這個城市都沒有個真正落腳的地方。
張薔在割脈的十天后,把劉一博拽上了床,她需要一個鮮活的身體來陪伴自己。說不定哪一天自己還會想不開,還會割脈,也許劉一博就不會再那么巧扛水而入了,那她就真的死定了。其實,她還不想死,她對生活還心存一些奢望。
劉一博死去的一個月后,張薔懷孕了。她發(fā)信息給鄭少波,電話打不通,信息也許還會收到。她告訴鄭少波,她懷孕了,想見見他。
男人再無德也不會對懷了自己骨肉的女人不聞不問吧,果然,很快的,鄭少波回了信息。他們約定在賓館相見,以前張薔沒結婚時,他們也在賓館幽會過。
張薔特意地梳妝了一下,淡淡的妝,淺淺的時尚碎花小裙,清新素雅,很有《周漁的火車》里鞏俐的味道。
鄭少波看呆了,這個女人,這個二十歲就跟了他的女子,渾身上下總有一種說不出但讓人欲罷不能的味道。從心里講,他是不想離開她的,她在他的身下是那么妖嬈,他和她的性愛是那么纏綿,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是的,對于一個成功的男人來說,最好把不屬于自己的女人當作一場盛宴。
張薔吻了鄭少波,他不美也不帥,可是她離不開他,甘愿默默不聞地愛他,可他還是要棄她而去了。鄭少波撲倒了張薔,他們糾纏在一起……
張薔在劉一博的出租屋里發(fā)現(xiàn)了另一本日記,是他跟蹤張薔的詳細記錄,所以他幾乎知道張薔的一切。在某一天,有個男人找到他,男人居然知道劉一博暗戀張薔,為她輾轉各個城市。
男人說愛一個女人,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淪陷呢?他給張薔找了更好的歸宿,可她還是忘不掉他,糾纏他。
你要挽救她,讓她擁有屬于自己的幸福!
那個男人就是鄭少波,于是就有了鄭少波的分手,張薔的自殺,劉一博的倉皇而入??杉幢闳绱?張薔也不要自己的幸福,劉一博不知所措了。他找到鄭少波,鄭少波說如果死都不能讓女人覺醒的話,就只能讓自己的愛情永恒了。
劉一博在水杯里放了安眠藥,他要和張薔一起死。這樣張薔就不用為了一種無望的愛,愛得很辛苦,而自己也將永遠地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了。
只是在放安眠藥的時候,他只給張薔放了一點點,他舍不得一個美麗的女人就這樣的隕落了,他希望她活著,徹悟過來——在有的男人心里,有些東西比愛情更重要,比如仕途、比如金錢。
鄭少波早晚要離開她!他和那些偷情的男人沒什么兩樣,只是別人偷很多,他只偷她一個人而已。
鄭少波累了,他癱倒在張薔的懷里,張薔乖乖地說,我會把孩子做掉,然后離開這個城市。說完,她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杯子遞給了鄭少波……
過了很久,張薔在模糊的意識中醒來,身邊的鄭少波已經(jīng)一動不動。讓自己的愛情永恒,是鄭少波暗示給劉一博的,如今,張薔也這樣做了。
愛,就是死也要在一起,可是,張薔突然不想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劉一博的,手機被她放到衛(wèi)生間的水槽里,她掙扎著起來,去夠賓館的電話想打120。手指眼看就要碰到了聽筒,可她的手卻無力地垂了下來……
女人明白得總是那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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