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靳懷堾堾 編輯/任 紅
荀子與水
文/靳懷堾堾 編輯/任 紅
《荀子》中多次提到水,或以水闡明哲學觀點,或以水論述王業(yè)興衰,或以水比德君子,或以水闡明人生的道理。自然之水經(jīng)過荀子哲人目光的過濾,便在“ 自然的人化” 中顯現(xiàn)出水文化的深湛內(nèi)涵。
荀子(約公元前313年-前238年),名況,字卿,是我國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他的學說主體屬于儒家,同時又批判地熔諸子百家的思想于一爐,是兼采眾家之長的集大成者。作為一代學術(shù)宗師,荀子對“天人之際”的哲學思考是相當深刻的,其體宏容深的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他所著的《荀子》一書中。為了闡發(fā)自己的思想觀念,荀子常常把大千世界中的水信手拈來,作為論據(jù)和“武器”。
荀子的哲學思想,以其理論的深度和邏輯力量,把我國古代樸素唯物主義思想發(fā)展到一個新的高度。水作為人類探索自然世界規(guī)律的利器,自然會被荀子這樣的思想家所重視??梢哉f,在對客觀世界進行辯證思維的過程中,水給荀子以重大的啟示。
他說:“冰,水為之,而寒于水?!庇终f:“不積細流,無以成江海。”(《荀子·勸學》)荀子的這兩句名言,原本旨在以水變冰、以江海積細流終成其大的道理,來勸勉人們只有用鍥而不舍的精神努力學習,才能不斷豐富和提高自己的知識和才能。
但上述這兩句話所體現(xiàn)出的哲學意義遠遠大于荀子所闡發(fā)問題的初衷,其更大的價值在于揭示了事物從量變到質(zhì)變這一規(guī)律,為人類的哲學思辨架起了感性認識通往理性認識的橋梁。盡管由于時代的局限,荀子沒能以概念思辨的抽象方式,提出“量變質(zhì)變”的規(guī)律,但其深刻的哲學價值是不容忽視的。
我國商周時代,“天命論”彌漫整個社會,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水是上天作為生活資料供養(yǎng)人類的,從而形成了“山川神衹”的觀念。而荀子則認為,自然界的萬物為人類所用,并非神的恩賜,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說:“故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盡其美,致其用?!保ā盾髯印ね踔啤罚┰谲髯涌磥恚郎先f物皆“盡其美,致其用”,以山水為中心的自然界就更不待言了。他指出:“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保ā盾髯印妵罚λ^的“山林川谷美”,王先謙認為乃是“多良才及灌溉之利也”(《荀子集解》)。
荀子的這種“盡其美,致其用”觀念,說明他已擺脫了常人那種對自然山水的神秘和恐懼,充分認識到包括自然山水在內(nèi)的自然界是可以認識和改造的,人應(yīng)該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論》),從而在我國歷史上第一次提出了“人定勝天”的思想。
荀子雖然主張“人定勝天”,但并沒有走入極端,他同樣強調(diào)“天時、地利”的重要意義。如他認為要強國富民,天時、地利、人和各種因素缺一不可:“上得天時,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則財貨渾渾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保ā盾髯印じ粐罚┻@里,“泉源”、“河?!庇殖闪怂撜f的喻體。
君與臣、君與民之間的關(guān)系,歷來都是一個重大政治課題。作為政治家、思想家的荀子,對這一問題的思考是非常深刻的。從總體上講,荀子認為君主與臣民的關(guān)系是綱與目、本與支的關(guān)系,君主是臣民之主、之樞,負有統(tǒng)治臣民的職責。
但同時,他也認為君與臣、君與民是互相影響、互相依存的互動關(guān)系,君主盡管掌握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但是他必須正確運用,多為天下臣民謀福利,才會贏得臣民的歸附和愛戴。
關(guān)于君與臣的關(guān)系,荀子十分強調(diào)君主在治理國家中的決定性作用。在他看來,君主是治理國家的根本、主導(dǎo),而官吏處于從屬地位,是君主政令的執(zhí)行者。因此,君主的德能與喜怒哀樂對臣下的思想和行動有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
為了說明此中的道理,荀子以水源的清濁對支流的影響為喻,指出:“君子者,治之原也。官人守數(shù),君子養(yǎng)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上好禮義,尚賢使能,無貪利之心,則下亦將綦辭讓,致忠信,而謹于臣子矣?!保ā盾髯印ぞ馈罚?/p>
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鑒于君主的品行對臣下的巨大影響,荀子非常重視君主自身的品德修養(yǎng)。當有人問到怎樣治理國家這樣重大的問題時,荀子鮮明地提出:“聞修身,未聞為國也。”進而又指出:“君者盤也,民者水也,盤圓而水圓。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射,則臣決。楚莊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保ā盾髯印ぞ馈罚┻@里,荀子把臣比喻為水,君主比喻為盛水的盤、盂;而水的形狀取決于盤、盂的形狀,這就形象地說明了君主對臣的巨大影響力,同時也從另一方面強調(diào)了君主修身養(yǎng)德的極端重要性。
關(guān)于君與民的關(guān)系,荀子主張君王要積極為人民謀求幸福。如果君王能愛護人民,努力為人民服務(wù),就會贏得人民的擁戴;反之視人民如草芥,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人民就會與君主離心離德。荀子用河流源與流清濁的關(guān)系作比喻,進一步闡發(fā)了上述道理,指出:“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有社稷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愛己,不可得也?!保ā盾髯印ぞ馈罚?/p>
與此同時,荀子在對歷史興亡的考察和思考中,敏銳地發(fā)現(xiàn):統(tǒng)治集團的衰敗與人民支持與否有著極為重要的關(guān)系,人民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
為此,在君民關(guān)系的問題上,他提出了著名的“君民舟水”論,指出:“馬駭輿,則君子不安輿;庶人駭政,則君子不安位……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荀子·王制》)
這里,荀子明確地把君王與臣民的關(guān)系形象地比作舟與水的關(guān)系,強調(diào)了人民的力量和作用,他以此告誡當權(quán)者:君王之舟要靠臣民之水來承載,君主為民,實行王道、仁政,國泰民安,君王之舟就會穩(wěn)如泰山;反之,君王殘民以逞施行暴政,搞得國困民窮,民不聊生,饑寒交迫的百姓就會揭竿而起,傾覆君王之舟。而朝代的更替、君主的迭換為荀子的上述論斷提供了無可辯駁的鐵證。
正是基于這種認識,荀子提出了重“王道”兼采“霸道”的政治策略,以及以“禮”為主、兼之以“法”的具體治國方針,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政治思想體系。荀子對君民互動關(guān)系做出的這種理性思考,不僅在當時很了不起,而且對后世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
唐太宗李世民在與魏征、房玄齡等大臣研討政務(wù)時,就論證過民水君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一再強調(diào)“載舟亦覆舟,所宣深慎”,“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貞觀政要·論君道》)。李世民還意味深長地說:“天子者,有道則人推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謂也?!保ā敦懹^政要·論政體》)這些議論成為“圣君”、“賢臣”互相唱和的千古名言?!八畡t載舟,水則覆舟”,歷代明君賢臣,無不以此為鏡鑒,正確處理愛民與使民的關(guān)系,從而使國家長治久安。
“性惡說”是荀子的著名主張,是他在批駁孟子的“性善說”的基礎(chǔ)上提出的。荀子認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為什么呢?這是由人“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荀子·性惡》)以及好榮惡辱、妒忌排他等本性所決定的。如果對這些本能欲望不加以節(jié)制,任其自由擴張下去,就會帶來不可收拾的惡果。
盡管“性惡”是人之本能,但荀子認為只要對人性進行必要的改造,人是能夠化惡為善的,進而也可以成為堯舜一樣的圣人。關(guān)于改造人性的辦法,荀子認為教化是最重要的途徑之一。
蘭陵荀子墓園
他用盆水來做比喻,說:“人心譬如槃水,正錯而勿動,則湛濁在下,而清明在上,則足以見鬒眉而察理矣。故導(dǎo)之以理,養(yǎng)之以清,物莫之傾,則足以定是非決嫌疑矣?!保ā盾髯印そ獗巍罚?/p>
這就是說,人心就像盆水一樣,盆水放正,濁污自然沉淀在下,上面清澈之水就足以鑒人;如果搖晃振蕩,把盆底的污濁攪動,上面的清水也會隨之變得渾濁,也就不能進行鑒照了。
同理,人只要接受良好的教化導(dǎo)引,就會如同“正錯而勿動”的盆水一樣,自然能夠明辨事理,曉得是非大義,而不會腦筋混淆、皂白不分了。
儒家在人與自然的審美關(guān)系中,尚“比德”,亦即由客體自然物的某一特征中領(lǐng)悟品味出某種與主體相關(guān)的美德。在這方面,荀子與儒家的祖師爺孔子是一脈相承的。
在《荀子·宥坐》篇中,荀子以孔子為代言人,把水的形態(tài)、性能、功用與人的性格、意志、品德、知識能力等聯(lián)系起來,指出:水“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yīng)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潔,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就是說,水所具有的諸如滋養(yǎng)萬物而無私奉獻,浩浩蕩蕩而奔流不息,奔向深谷而無所畏懼,注滿低洼而必求其面平坦,保持平坦而不用借助外力(“概”是刮平斗斛的器具),萬物受到其洗滌而變得新鮮光潔,千回百轉(zhuǎn)卻一往無前向東流去等自然屬性和特點,與君子的德、義、道、勇、法、正、察、志等優(yōu)秀品德修養(yǎng)十分相似。
通過以水“比德君子”,即從水的某些自然屬性,聯(lián)想到人的生活內(nèi)容及其理想的人格,從而顯現(xiàn)出自然之水的文化象征意義。這種“以水比德”的象征手法,是荀子思想中主要的水文化特征。
在《荀子·宥坐》篇中,荀子在文章的第一段記敘了孔子師徒關(guān)于“宥坐之器”的對話,表達出他對于學習、修身等問題的認識。他寫道:“孔子觀于魯桓公之廟,有欹器(一種傾斜而不易放平的器物)焉。孔子問于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守廟者曰:‘此蓋為宥坐之器?!鬃釉唬骸崧勫蹲髡?,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鬃宇欀^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則正,滿而覆,虛而欹??鬃余叭欢鴩@曰:‘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
水滿則溢,月圓則缺,這是大自然中常見的現(xiàn)象,從這些自然現(xiàn)象中,先哲們悟出了深刻的人生道理:滿招損,謙受益。為此,魯國的有識之士在魯桓公的廟中安裝了欹器,藉此警示后人“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
當孔子有感于此,發(fā)出“惡有滿而不傾覆”的感嘆時,弟子子路請教他有無保持“滿”的狀態(tài)的辦法,孔子借題發(fā)揮,告誡他的學生說:“聰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保ā盾髯印ゅ蹲罚┚褪钦f,只有做到智高不顯鋒芒,居功而不自傲,勇武而示怯懦,富有而不夸顯,謙虛謹慎,戒驕戒躁,才能保持長久而不致衰敗。
荀子的這段關(guān)于孔子觀“宥坐之器”的記述,所闡發(fā)的道理是十分深刻的,至今仍閃爍著不可泯滅的真理光芒,對后世產(chǎn)生的影響也是巨大的。據(jù)記載,晉杜預(yù)和南朝的祖沖之都曾制過類似的欹器,以此教育弟子要好好學習,防止驕傲自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