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小邪

嗨，三八節(jié)快樂！

□解小邪

一定要經歷很多，一定要給過他們很多傷害，才明白他們的愛嗎？

A

五歲那年，媽媽病逝了。

醫(yī)院里，旁人說：“媽沒有了，這娃真夠命苦的?！?/p>

我問媽媽的主治醫(yī)生陳阿姨：“什么叫‘沒有了’？”

陳阿姨拉著我的手說：“‘沒有了’就是再也看不到了，你的媽媽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了，那里有花有草，什么也不缺?！?/p>

我向往地說我也想去，被她喝斥?。骸皨寢屜Ｍ隳芙】档亻L大，這樣她才安心?！?/p>

那天，直到媽媽被人抬到車上漸漸遠走時，我的意識才逐漸清醒，追著車跑啊跑啊，一邊跑一邊叫著“媽媽媽媽”。大人們把我緊緊地抱住。我掙扎著，叫著，哭著，用腳使勁蹬著，直到累得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陳阿姨坐在床邊。她說：“你睡了好久了，該起床了，一會我送你回家。”

“我就要媽媽，我就要媽媽?！笨?，我只是不停地哭。

B

爸爸經常出差，大姑和小姨就接我去吃飯。有時，陳阿姨也會到我家來玩。爸爸帶著我和她到外面吃飯，她說：“在外面吃太貴，還吃不舒服，不如我做給你們吃?！?/p>

她做飯真的很不錯，爸爸看著我的吃相，低低地嘆了口氣。我只顧著吃，那小雞燉蘑菇吃得我直不起腰來。

大姑小姨說她會成為我的后媽，還說我太沒心眼了，就知道吃。當爸爸問我覺得陳阿姨好不好時，我趕緊說：“沒有媽媽好，誰都比不了我的媽媽?！?/p>

爸爸沉默了。陳阿姨也不再來我家了。

吃不到小雞燉蘑菇，我的饞蟲就上來了。有一天放學后，我竟不自覺地走到了醫(yī)院門口，坐在臺階上，被下班的她看到。

她問我：“為什么還不回家？”我說：“我想吃小雞燉蘑菇了?！?/p>

她二話沒說帶我去了菜市場，然后牽著我的手回我家。爸爸回到家看到正在廚房忙活的她，說不出話來。

一年后，她成了我的后媽。

爸爸和她的婚禮操辦得異常簡單。我坐在桌子一角只顧著吧唧嘴，桌子上那么多好吃的，以后天天都有小雞燉蘑菇吃啦！爸爸對一旁的姑姑說：“婷婷的三餐總算解決了?！?/p>

不久后，就是她33歲生日，她問我：“給你生個弟弟或者妹妹好不好？”

我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我才不要弟弟妹妹呢！他們會尿我一身，還會撕我的作業(yè)本。我的話逗得大人們哈哈笑。笑過之后，大姑在沒人的時候直說我太傻。

她還是給我生了個弟弟。小弟虎頭虎腦的，手指像蘿卜絲一樣又細又軟，摸一下好玩極了。

小弟的出生沒有帶來多大的波瀾，我像往常一樣上學放學，有時候還會幫她照看小弟。大人們都說小弟長得像我，尤其是那雙大眼睛。他怎么會長得像我？我們又不是一個媽媽。

C

上初二之后，我沉迷于網絡，每天放學后就跑到網吧跟網友聊天，還偷偷地約了網友見面。

網友跟我不同校，是一個職高的男生。我和他剛在街角的冰淇淋店坐下，就看到陳阿姨從外面一頭扎進來，把我從座位上拽起來：“跟我回家，我有話跟你說?！?/p>

她強硬的態(tài)度讓我受不了，更別說網友還在旁邊呢，我甩開她的手：“我不回，我要吃冰淇淋?！?/p>

“你要吃，我給你買，回家吃?！笨此敲瓷鷼?，我得意極了，趁她買冰淇淋的時候我掙脫了她的手，拉上網友沖出小店，跑過兩條街，直到看不到她，我們才停下來。

網友拉著我的手說：“去我家吧?！蔽页读顺栋櫚桶偷囊路骸拔夷莾憾疾蝗?，我要回家?！比酉滤?，我往家里走，看她怎么對付我。

看到我回來，她氣急敗壞：“外面的人那么雜，網上的人怎么能當真！”我直視她的眼睛：“你盯我的梢，你跟蹤我？！”

“不盯你的梢，我怎么知道你成天都干什么？那些騙子就騙你們這些小孩?！?/p>

“見網友是我的事，我想見就見。”我無所謂地去開冰箱拿可樂，一陣猛灌，她卻一步跨上前來，一巴掌把可樂打翻在地，我急了：“你憑什么打我？”

她索性順手又在我臉上補了一巴掌，我也在她肩膀上還了一拳。

“越大越不聽話了，你媽怎么生你這么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聽了這話，我只覺得一股火往頭頂上躥：“就不用你管，我媽生什么樣的孩子你管不著，要不是你的醫(yī)術差勁，我媽也不會沒有了?！?/p>

她辯解：“你媽媽的心臟病放到現在也沒人能治得好?！?/p>

我說：“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媽媽，你是因為愧疚才嫁給我爸的?！?/p>

我和她的推搡以爸爸回家而告終。爸爸給我倆輪番做工作：“她是你媽的主治醫(yī)生，已經盡力了。光是這一點，我們都得感謝她。還不說你長這么大，她從來沒打過你，管你吃和穿，沒功勞也有苦勞是吧！”

爸爸很辛苦地勸說，我卻“嘿嘿”地笑出來。其實她打我的時候，我感覺很過癮。因為前幾天有個姐妹說她的媽媽打了她，因為她用資料費去買了衣服。她說她恨死她媽媽了。我卻很羨慕她被媽媽打——從來沒有人打過我，爸爸沒有，陳阿姨也從來沒打過我，但她打起小弟來從來不手軟。

這一天，她終于跟我動了手。但誰知這其中有幾分親情，又有幾分怨恨。

D

大姑聞訊而來，一進門就抱著我哭：“可憐的婷婷啊！”

陳阿姨從房間里走出來，說：“大姐，我也沒怎么打她，看把你嚇的?！?/p>

大姑站起來，死盯著陳阿姨的臉：“她還小，有什么事慢慢說不行嗎，非要動手，這么多年誰碰過她？”

陳阿姨也來了氣：“瞧你說的，好像我虐待她似的。她不懂事，就得大人來教啊，萬一被壞人拐走了怎么辦啊？”

“也沒你這樣教的啊？”

“我也打過她弟弟啊，打一打就長記性了。”

說完這句話，陳阿姨再也不吭聲了。戰(zhàn)爭不到十分鐘就結束了，我沒精打彩地送大姑下樓。

送完大姑，踏進家門的一瞬間，我看到陳阿姨眼里的意味深長。

心虛地溜回自己的房間，我不敢大聲喘氣。整個晚上，陳阿姨的眼神一直在我眼前浮現。我懷疑我是不是做錯了，不該把這事添油加醋地告訴大姑，傷了她的心。

那年春天，陳阿姨竟然同意我到藝校學美術，她只淡淡地跟爸爸說：“她喜歡學，就讓她學吧，我看她還挺有天分的?！笨磥硭娴氖菍ξ覐氐缀牧?。

E

初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我的眼睛被五光十色的世界迷住了，放了學就走街串巷去找各種小吃，生活真是要多滋潤有多滋潤。直到爸爸的電話打來：“打了很多次電話都找不到你，開學都一個月了，你還沒給家里打過一個電話。你阿姨老念叨你，你沒事吧？”

她怎么關心起我來了？爸爸明顯是在為她樹立形象呀。

我沒心沒肺地說：“沒事啊，我吃得好喝得好，不過，爸，你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我沒錢花了?！?/p>

“花錢？以后少花點錢，為你上藝校，家里已經花了不少錢，你弟弟報名參加冬令營阿姨都沒同意，跟你弟說了一大堆好話，其實就是舍不得拿錢?！卑职终苏终f，“她不容易的。”

我心里有一點酸澀，又嘻皮笑臉地說：“那你們就使勁掙錢唄！”

爸爸無奈地嘆口氣，“你這孩子，什么時候才能長大?！?/p>

F

三月，春寒料峭。

9歲的小弟打來電話：“爸爸出差了，媽媽感冒了，沒有人給我做飯?！?/p>

我的心猛的疼了一下，記憶中，無論她感冒多厲害，從來都沒讓我少吃一頓飯，就算她值了夜班，中午還要爬起來在廚房里忙活。

小弟問：“姐，你還有錢花嗎？學校里的暖氣停了嗎？衣服夠穿嗎？天氣變化快，準備感冒藥了嗎？”

“你小子什么時候學得這么體貼姐了？”我問。

“是媽媽寫了紙條給我，以前這些紙條都是寫給爸爸讓爸爸問的?！毙〉艿脑捜堑梦业臏I大片大片地落下來，落在手里的畫筆上。

獨自坐了一會兒，我撥通了她的手機。電話接通，我馬上就把準備好的話倒了出來：“嗨，快到三八了，節(jié)日快樂！我過幾天回來，你想要什么禮物呀？”

“哦！”她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后說，“那你就給我畫幅畫吧！”這句話的聲音格外明朗。

放下電話，我拿出我最好的畫框、畫布和顏料，開始細心地勾勒線條。我的心中已經有了那幅畫：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她們走在春天的小路上，小孩仰頭看著大人，眼睛里滿是踏實和安靜。

責編/東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