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志聰
愛德娜
——女性世界的游離者
段志聰
在凱特·肖邦的《覺醒》中,主人公愛德娜實現(xiàn)了自我意識覺醒的轉(zhuǎn)變,但這并不意味著美好的未來。在女性朋友世界,無論是在阿黛爾和雷西小姐身上,愛德娜都沒有心靈的相通。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愛德娜的覺醒,才使其成為了女性世界的游離者。
愛德娜;女性朋友;游離者
作為凱特·肖邦的經(jīng)典之作,《覺醒》刻畫了一個完美的女性主義者——愛德娜。她追求獨立,打破陳規(guī),不做男性的私有財產(chǎn)和家庭奴隸,但最終以海邊溺水的悲劇收場。在《覺醒》中,除女主人公外,阿黛爾·拉蒂諾爾和雷西小姐是肖邦成功塑造的另外兩個典型女性人物,她們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對不善與人交流的愛德娜而言,僅有的這兩位朋友,也稱得上彌足珍貴。文中,作為對立面的兩位女性都對愛德娜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但她們卻無法使愛德娜最終歸于自己的類別——愛德娜作為一個孤獨的個體,獨立于兩者之外,或者說,愛德娜只能游離于兩者之間,永遠(yuǎn)無法尋得真正心靈相通的同類。
阿黛爾·拉蒂諾爾是克里奧爾婦女的典范,是父權(quán)社會最完美的女性代表。在眾人眼中,阿黛爾是“一座白璧無瑕的瑪利亞圣母像”[2]13,符合當(dāng)時一切衡量傳統(tǒng)女性外表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金色的頭發(fā),藍(lán)寶石般的眼睛以及嬌艷的紅唇。她是一位稱職的母親,同時也是一名為人稱道的好妻子。生活對于她而言,只有兩個目的:丈夫和孩子。丈夫和孩子的衣食住行就是她生活的重心之所在。
阿黛爾的婚姻生活同她的外貌一樣近乎完美。她總是把丈夫的需求放在首位。每次她匆匆忙忙地回家,不是因為自己希望待在家中,而是丈夫拉蒂諾爾先生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待在家里。當(dāng)拉蒂諾爾先生“談點政治,城內(nèi)消息,街談巷議”[2]75時,他的妻子“對他所講的每件事都非常感興趣。她放下叉子留心地聽,有時插進(jìn)一兩句”[2]75。
在對待子女方面,阿黛爾更是把母親的角色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故事一開始,“拉蒂諾爾夫人結(jié)婚七年了,差不多每兩年就有一個孩子?,F(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三個,并且開始在考慮第四個了”[2]11。盡管如文中描寫,在瀕臨分娩時,阿黛爾也會“埋怨”分娩過程的痛苦,責(zé)難遲遲未到的芒代勒醫(yī)生和自己的丈夫忽視了自己:“這太不像話了!芒代勒真該死!阿爾方斯到哪兒去了?把我一人扔到這兒行嗎,沒有人管我了!”[2]145可見,對于分娩過程,阿黛爾是有著害怕恐懼心理的,但同時,她也認(rèn)為這恰恰是作為女人最大的榮耀。她曾經(jīng)對愛德娜說教:“假如一個女人能為子女犧牲自己的性命,這也就是最大的貢獻(xiàn)了——圣經(jīng)上就是這樣對你講的?!保?]63她對生孩子本身的矛盾反應(yīng)恰好體現(xiàn)了一位女性把自己的全部價值建筑在母親這個角色上。顯然,阿黛爾不能把自己看作是獨立的個體,除了扮演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外,一無所知,而她的存在也只為家庭,與她本身以及所在的外部無關(guān)。
作為朋友,阿黛爾試圖使愛德娜接受傳統(tǒng)婦女觀念,但愛德娜始終與阿黛爾背道而馳。愛德娜展現(xiàn)于世人眼前的是一種獨屬的美麗:靈活晶亮的棕黃色眼睛,又濃又直的眉毛,“與其說她美麗,還不如說她俊俏”[2]4。在對待孩子方面,愛德娜常常處于一種遺忘孩子的狀態(tài)之中。用克里奧爾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她沒能達(dá)到社會所賦予婦女的期望和責(zé)任,她沒有把精力奉獻(xiàn)給家庭,愛德娜更愿意把時間花在自己的愛好上。她認(rèn)為,自己并不勝任母親或是妻子的角色,也無法從中得到滿足和安慰,而自己所擁有的是傳統(tǒng)意義上理應(yīng)體現(xiàn)于男性個體的獨立和直率??此苾蓚€熟識的朋友,卻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分歧巨大。當(dāng)談?wù)摰侥赣H的職責(zé)時,在愛德娜和阿黛爾之間甚至“沒有共同語言”[2]63。愛德娜視個人自由高于為人母的責(zé)任,并明確表示:“我會放棄那些非本質(zhì)的東西的;我會拿出我的金錢,我會為孩子們拿出我的生命,但是我決不會貢獻(xiàn)我自己來?!保?]63作為把自己一生完全獻(xiàn)給丈夫和孩子的“完美女性”,阿黛爾不能理解她朋友所說的,相反,逐漸意識到自我的愛德娜卻用同情的眼光看待阿黛爾的角色。
回城后,因為感情問題,愛德娜希望阿黛爾能給予幫助,但造訪拉蒂諾爾夫婦后,她非但沒有得到安慰,反而感到沮喪。對于朋友和諧家庭的短暫一瞥并沒有使愛德娜對自己的生活感到遺憾,也沒有給她帶來對家庭生活的渴望。相反,她認(rèn)為自己并不適合這樣的生活,從中看見只能是可怕并使人絕望的無聊和厭煩。她對拉蒂諾爾夫人產(chǎn)生了憐憫之心——“可憐這種單調(diào)無味的生活,除了使她盲目滿足于現(xiàn)狀外,從沒有苦惱觸動她的心靈,當(dāng)然不會使她振奮起來,因此她永遠(yuǎn)嘗不到生命的極度興奮的滋味”[2]75。
實際上,主人公愛德娜“覺醒”的過程,也是一個漸漸遠(yuǎn)離阿黛爾所代表的完美女性的軌跡。隨著故事發(fā)展,愛德娜變得比大多數(shù)女性活躍、強(qiáng)壯——“男人式”地游泳、用餐,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儀表,并且“想游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游到女人從沒有游過的那么遠(yuǎn)”[2]35。
雷西小姐是阿黛爾的對立面,兩者形成鮮明對比。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前者是女鋼琴家,后者是賢妻良母;前者為找到自我價值不顧一切,而后者在證明自己的存在中失去自我。雷西小姐無疑為故事中的反叛人物:把婚姻和陳規(guī)拒之門外。雷西就像神秘的女巫,獨居在遠(yuǎn)離城市的閣樓上。顯然,雷西的古怪使自己不受歡迎:她既不如阿黛爾·拉蒂諾爾那樣溫柔迷人,也無緣勒布倫夫人母性光彩。雷西的形象顛覆了父權(quán)社會賦予女性的定義。
在外表裝扮上,雷西擯棄男性視角中美麗的女性形象。她算不上丑陋,但上了年紀(jì),起了皺紋,面帶病色,正如文中描寫到:“她并不好看,面孔和身材有點干癟,眼睛很亮。她完全不修邊幅,穿著褪了色的黑色花邊衣裙,頭發(fā)上別著一小束紫羅蘭假花”[2]32。甚至她的欠身答禮也是“生硬”、“高傲”[2]32。在她身上,絲毫感受不到拉蒂諾爾夫人的優(yōu)雅。即使在演奏她所擅長的鋼琴時,“身體形成一個難看的曲線和角度,象是個畸形兒。”[2]85她個子太小,在餐桌上用餐不便,所以“給她在座位上放了個墊子,就象給孩子們的座位上墊本厚厚的書一樣。”[2]115對于食物本身,她不會象拉蒂諾爾夫人那般,連少量的甜食也會忌口。她從不挑食,最喜歡吃巧克力之類的甜食,甚至?xí)S身帶上。在愛德娜慶賀新居的宴會上,雷西“美餐一頓,又喝了各種好酒,她一定喝得眩暈了”[2]117。不像那些優(yōu)雅的女士,礙于禮儀不會滿足自己或是盲目克制自己,雷西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滿足自己的欲望。
除了外在的優(yōu)雅和禮節(jié)之外,音樂也認(rèn)為是一個好女人應(yīng)該具備的素質(zhì),但是純粹為了音樂本身而彈琴的幾乎沒有。高乃依曾評價說:“如同繪畫、針線活以及插花,音樂對于年輕女人而言,也是良好教養(yǎng)中的一項——一個女孩飯后為了客人的消遣而演奏,這是恰當(dāng)?shù)囊彩菓?yīng)該的,但是,如果她過分注重自己的技藝,這就不合適了?!保?]然而,作為一個鋼琴家,雷西不僅熱愛音樂,對獨立自主的生活也異常渴求。雷西能夠彈奏出絕美的音樂,但本質(zhì)上與阿黛爾她們不同,她拒絕娛樂大眾,不為滿足他人的愉悅享受,她彈琴是因為音樂本身,這就是唯一的理由。
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雷西展示出的是真實的自我——一個獨立的自我,一個有著自然生理和心理需求的自我;沒有家庭的束縛,沒有丈夫和子女的捆綁,雷西過著自我滿足的生活。因此,外界認(rèn)為她無法融入社會:“她是個不惹人喜歡的矮小女人,不算年輕了,由于脾氣古怪,性情傲慢,不肯尊重別人的權(quán)利,所以她差不多和這兒每個人都爭吵過。”[2]32
雷西的“獨樹一幟”對愛德娜產(chǎn)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雖然她們也有很多相同點,但是其間的差異也促使這對朋友在未來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雷西擁有的超然使得她能夠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這在很大程度上與她的獨居生活有關(guān)。然而,對于愛德娜而言,這種超然是她無法企及的,她無法像前者那般脫俗,完全放棄所在的生活。在一次對話中,雷西談到怎樣成為藝術(shù)家時,這樣說道:“當(dāng)一個藝術(shù)家要具備很多條件,應(yīng)該有多方面的天才——絕對是天才——這不是只靠努力就能得到的。還有,要想成功,藝術(shù)家應(yīng)有無畏的精神”;[2]84無畏是指“勇敢的精神,這種精神敢于挑戰(zhàn),敢于反抗”[2]84-85。這段話足以說明在成為鋼琴家的路上,雷西所堅持的是一顆勇敢的心,不斷的挑戰(zhàn),不斷的反抗。雖然愛德娜渴望像雷西一樣獨立自由,不受任何人約束,但她還是無法擁有雷西那樣的勇氣,她無法拋開一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在追求自我的途中,愛德娜仍然會顧及到世人的眼光。在她心中,她不愿像雷西一樣成為社會所不容的怪人。
我們暫且不對雷西的生活方式予以評價,但她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是封閉的:把自己關(guān)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走出去融入社會,也幾乎不給其他人機(jī)會進(jìn)入她的世界。她可以為了自我的實現(xiàn),不要社會,不要愛,但是愛德娜不行。就算在丈夫身上找不到自己所向往的愛情,愛德娜會在其他人身上找愛。在秘密愛人羅伯特離開之后,為了彌補(bǔ)心靈的空洞,愛德娜也會尋找愛情的替代品。假定愛德娜最后還活著,在她的世界里,她決不會拋棄愛的權(quán)利。此外,在她回到城里苦惱煩悶時,她會到朋友家中找慰藉,或是借由參加社交活動麻痹自己。無論她是否在這些舉動中找到真正的慰藉,她不會選擇獨自承擔(dān),或多或少希望他人給予自己幫助。這樣看來,她的獨立性和自主性也遠(yuǎn)不及雷西。不管愛德娜怎樣掙扎著覺醒,怎樣找到自我,她始終都無法到達(dá)雷西那種超然灑脫的境界,無法真正獨立勇敢地生活。
愛德娜是一位完美主義者,因為絲毫不愿勉強(qiáng)自己,愛德娜自始至終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快樂,沒能找到同行的伙伴。在兩位迥然不同的女性朋友之間,她不屬于其中任何一類,只是一個“中間人”[1]112。不同于世人眼中完美的阿黛爾,愛德娜不會為丈夫為孩子而放棄自我,反而為了自我的實現(xiàn),放棄家庭。雖然愛德娜的反叛是勇敢的,但她又不愿放棄所有,因此也永遠(yuǎn)無法達(dá)到雷西身上的超然與灑脫。在友情世界中,愛德娜尋不到惺惺相惜的知音,注定只能是友情世界的游離者。
[1]Martin,Wendy.New Assays on The Awakening[M].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7.
[2]覺醒[M].文忠強(qiáng),賈淑勤等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
[3]Cornillen,Susan Kolppelman.Images of Women in Fiction Feminist Perspectives.Kentucky:Bowling Green University Press,1973:33.
[4]Toth,Emily.“Kate Chopin on Divine Love and Suicide:Two Rediscovered Articles.”in American Literature,Vol.63.No.1 (Mar.1991),115-121.
[5]Stange,Margit.“Personal Property:Exchange Value and the Female Self in The Awakening.”In:Donald Keesey,ed.Contexts ForCriticism.Mountainview:Mayfield1998:505-516.
I109.5
A
1673-1999(2010)18-0106-03
段志聰(1972-),男,碩士,四川外語學(xué)院(重慶400031)英語學(xué)院講師,從事英語教學(xué)法、英語語言文學(xué)研究。
2010-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