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偉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2)
蘇武,字子卿,杜陵人,因其父蘇建為代郡太守,少以父蔭為郎,后稍遷至移中廄監(jiān)。公元前100年匈奴新單于立,漢武帝派蘇武以中郎將的身份出使匈奴,歸還被留與漢的匈奴使節(jié)。在蘇武一行即將歸漢之際,其副將張勝因參與匈奴內(nèi)部叛亂而連累蘇武。單于欲殺蘇武等人,經(jīng)匈奴貴人勸解,決定招降武等,但蘇武自稱:“屈節(jié)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1]于是引佩劍自殺,經(jīng)搶救才得以脫險。在蘇武逐漸康復后,單于近臣衛(wèi)律用劍威嚇張勝,張勝馬上投降,而蘇武對此卻面不改色,衛(wèi)律又用榮華富貴來誘惑,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盵1]2464衛(wèi)律知蘇武不肯妥協(xié),便告知與單于。顯然,蘇武把自己的使節(jié)身份看的重于自己的生命,而且作為一個外交使節(jié),蘇武也是非常聰明和勇敢的。后來,單于將蘇武囚禁于曾裝米的舊窖中,不供給飲食,恰逢天降雨雪,蘇武就吃雪,吞氈毛充饑,竟數(shù)日不死。這種堅強意志和不屈精神,使匈奴大驚,就將蘇武遷至北海(今貝加爾湖一帶)無人處牧羊,以期讓時間來改變蘇武。在北海牧羊期間,蘇武掘野鼠覓食,但所持之漢節(jié)從不離身,表示不辱使命之堅貞意志;丁零人又將蘇武所牧之牛羊盜走,使他更加困窘,但任何困苦亦未動搖蘇武對漢朝的忠心。漢將李陵投降匈奴后,匈奴單于利用李陵勸降蘇武,李陵將蘇武家人的不幸遭遇一一告知蘇武,蘇武在得知自己家人的遭遇后,依然不改初衷,結(jié)果李陵不僅未能使蘇武投降,反而被蘇武的精神所感動。蘇武在匈奴被扣留19年,至昭帝時才得歸還。出使時尚是壯年的蘇武,回來時“須發(fā)盡白”[1]2467。據(jù)《漢書·李廣蘇建傳》:“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兩千石,賜錢三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qū)”。昭帝時又“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三百戶”。宣帝時“召武待詔患者署”后又圖畫蘇武與麒麟閣。由此看出,蘇武歸來后,統(tǒng)治者對蘇武是非常的器重,且恩寵有加。
耿恭,據(jù)《后漢書·耿弇列傳》推知其大概生活于東漢明帝和章帝時期。字伯宗,扶風茂陵人。永平十八年(75年)二月,北匈奴左鹿蠡王率三萬騎兵攻車師,屯駐于金蒲城的戊己校尉耿恭派司馬率三百人相救。因寡眾懸殊而全軍覆沒,匈奴進而包圍金蒲城。這里也只有少數(shù)漢軍,但斗志頑強,他們用帶有毒藥的箭頭,趁暴風雨向來侵之敵射擊,殺傷甚眾。耿恭又故意宣揚這是漢家神箭,匈奴中箭者見瘡口皆爛恐懼而退去。由此可見耿恭是一個非常聰明勇敢的將帥。匈奴退兵后,耿恭將駐地移至距水源較近的疏勒城。七月,匈奴向疏勒城進攻,斷城中水源,耿恭率士卒在城中掘井,深至十五丈仍無水,吏士干渴以致榨馬糞而飲,情況萬分危急,正當匈奴即將得勝之際,井水如泉涌奔流而出,城上漢軍故意揚水讓匈奴看,匈奴以為有神便及時退兵。耿恭身先士卒,不輕言放棄,和戰(zhàn)士同甘苦,讓人深感佩服。當年八月,漢明帝死,十一月,北匈奴又包圍戊己校尉關(guān)寵駐扎之柳中城,同時又與車師叛軍共攻耿恭。這時朝廷無暇顧及西域戰(zhàn)事,耿恭率孤軍抵御數(shù)日,糧盡援絕至煮鎧弩上之筋革充饑,但耿恭與士卒皆不動搖,最后戰(zhàn)至只余數(shù)十人。匈奴單于派人招誘耿恭說:若降當封王并妻以女子,而耿恭不為所動,將招降之人殺死,以示決心,單于大怒,增兵加緊攻城,恭等頑強死守,決心不將東漢在西域的這最后一據(jù)點放棄。后來求救軍書到達朝廷,經(jīng)過昭帝與諸大臣的商議,派敦煌、酒泉太守率騎兵將所余之人救回。由此事我們發(fā)現(xiàn)在耿恭的人生信條中就沒有投降、屈服這些詞語。他在西域的所作所為,體現(xiàn)了一個將帥對自己國家、君主無限的忠誠。然歸來后不久,耿恭因言邊事忤逆馬防,防就指使李譚奏耿恭“不憂軍事,被招怨望”[2]因而“坐征下獄,免官歸本郡”[2]724。
從以上兩人的事跡可以看出,蘇武與耿恭都以自己的生命體驗著他們“不為大漢羞”的人生信條。但是相同行事精神之兩人最終命運卻大相徑庭。蘇武在當時即被統(tǒng)治者宣揚,而耿恭的命運卻不盡如人意。據(jù)統(tǒng)計,主要反映政治生活的正史“二十四史”除去《史記》《漢書》再加上《清史稿》即二十三史的資料,“蘇武”共出現(xiàn)了38次[3],而耿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則少之又少,而在后代的文化曲目中,“蘇武牧羊”為主題的曲目比比皆是,繪畫作品中也不乏其作,遺憾的是我們幾乎看不到耿恭的身影。什么原因致使兩人的命運會有這么大的差異性?
影響蘇武與耿恭命運差異的原因之一就是兩人所處時代的社會經(jīng)濟狀況不同。西漢建立之初,“天下既定,民亡蓋藏,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1]1127可見社會經(jīng)濟是非常弱的。經(jīng)過漢初七十多年的發(fā)展,社會經(jīng)濟已經(jīng)恢復,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發(fā)展。據(jù)《漢書·食貨志》記載:“至武帝之初的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余財,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漏積于外,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仟佰之間成群,乘牸牝者擯而不得匯聚,守閭閻者食粱肉;為長吏者子孫;居患者以為姓號”。這時期,雄才大略的漢武帝開始著手對付匈奴,并力圖解決匈奴問題。當劉秀剛坐上黃帝寶座之時,東漢政府所轄的地域只限于北方一隅。他要在全國恢復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quán)的專制統(tǒng)治,就必須解決遍布全國的農(nóng)民軍問題,消滅地方豪強的割據(jù)勢力。這兩件事,在東漢政權(quán)建立后的十幾年才算勉強完成。在政治穩(wěn)定的過程中和以后,劉秀曾采取一些措施,以恢復生產(chǎn),安定社會秩序,但是力度都比較小,到了明帝、章帝時期才大力的著手經(jīng)濟問題。經(jīng)濟問題也成為了社會最為重要的事情。統(tǒng)治者不愿意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對外戰(zhàn)事方面。兩相對比,就這一點而言,蘇武就比耿恭要幸運許多。
匈奴在兩個時期對西漢、東漢王朝的威脅程度不同也成為影響他們命運的一個原因。西漢初年,匈奴的奴隸制社會經(jīng)濟處于迅猛發(fā)展時期,急需對外侵略、擴張來滿足其經(jīng)濟發(fā)展的需要。特別是在匈奴冒頓單于時期,匈奴最強大,“盡服從北夷,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為賢?!盵1]3751以后各單于也都勵精圖治,積極進行對外的掠奪,立國不久的西漢王朝成為其目標之一。從劉邦建國之初的“白登之圍”到武帝時期的留漢使者,騷擾邊境,雙方之間的和戰(zhàn)從未停止過。匈奴問題成為歷代西漢統(tǒng)治者需要面對的重要問題。漢初,劉邦親率大軍抵抗,但被匈奴困于平成東南之白登山。漢軍被截為內(nèi)外兩部分,劉邦及被圍之漢軍將士七日七夜不得突圍,后由于陳平獻計賄賂單于夫人才得以突圍。之后與匈奴維持不平等的和親,且每年將大量的絮繒肉等食物送給匈奴,沉重的負擔才換得了漢初的邊境安寧。至惠帝高后時,匈奴“冒頓浸驕”,派人送來羞辱呂后之國書,呂后及群臣只能以自污之辭,來換取邊境的繼續(xù)安定。文帝、景帝時期,匈奴在邊地騷擾加劇,但由于兩漢政府的經(jīng)濟實力還沒有恢復,只能采取一些保守的措施。至武帝時期,西漢王朝經(jīng)濟實力逐漸恢復增強,為武帝解決匈奴問題提供了基礎(chǔ)條件,因此武帝時期積極著手對付匈奴。雖然整個的對匈奴之戰(zhàn),使得漢王朝實力有所減弱,但對匈奴的打擊是非常強有力的,匈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對西漢王朝構(gòu)成巨大的威脅了。再相比漢初,匈奴的實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東漢光武帝時,匈奴內(nèi)部由于爭權(quán)奪利及天災(zāi)人禍而分裂為南北兩部,建武二十五年,南匈奴向東漢政府“奉藩稱臣”[1]2943,從而解除了匈奴對北部邊郡的騷擾,使得東漢政府的壓力有所減小。南匈奴不時的打擊北匈奴,使得北匈奴實力大減。明帝時,軍事、政治并用,漢王朝在西域取得較大的勝利。明帝崩前,北匈奴對西域進行大規(guī)模的進攻,企圖奪回以前所失去的地域。由于中原連年災(zāi)害,流民失所,社會動蕩不安,章帝初即位,不愿興師動眾,對西域用兵,因而放棄了前一階段已經(jīng)占領(lǐng)的地域。據(jù)《后漢書·耿弇列傳》:“關(guān)寵上書求救,當時肅宗新即位,召詔公卿會議。司空第五倫以為不宜就。但司徒鮑昱議曰:‘今使人與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內(nèi)則傷死難之臣。誠令權(quán)時后無邊事可也,匈奴如復犯塞為寇,陛下將何以使將?’”[2]722后來,肅宗勉強同意救回這支孤軍。可見,不論是大臣還是帝王對這只軍隊都不是十分的重視,與昭帝時“漢求武等”[2]2466形成鮮明的對比。
兩人所處的社會主導思想也成為影響蘇武、耿恭命運的一個重要因素。西漢初年,統(tǒng)治者奉行的是“無為而治”黃老思想。武帝時期,采取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建議,大力提倡儒家思想,而儒家的“忠君愛國”逐漸成為社會所標榜的主要思想,甚至自昭帝開始的歷代帝王必須將儒經(jīng)作為自己的必學課程之一,更不用說社會的其他想進入仕途的讀書人。蘇武在匈奴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統(tǒng)治者提倡的“忠君愛國”思想的楷模。從當時漢與其他民族的關(guān)系來看,解決其他民族問題也需要有千千萬萬個有蘇武這種精神的人。所以,不論是昭帝還是宣帝,毫無疑義地要將蘇武列為世人學習的楷模,對蘇武的宣揚自不用說。而東漢初年的統(tǒng)治者主要堅持西漢初年“與民休息”的思想,同時吸取西漢初年諸侯王尾大不掉的教訓,一直致力于對諸侯王的嚴加防范。光武帝在國家穩(wěn)定之后,就不愿在提起兵事。“初,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后,非儆急,未嘗復言軍旅。皇太子嘗問攻戰(zhàn)之事,帝曰:“昔衛(wèi)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盵1]85對自己的兒子都不愿提起,可見厭戰(zhàn)事之強烈成度。后繼的明帝、章帝也基本上堅持武帝的思想。而耿恭的命運于此不無關(guān)系。耿恭為耿弇之孫,耿弇在東漢王朝的建立過程中屢立戰(zhàn)功,拜為大將軍,“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省侍醫(yī)藥”[2]713且“永平元年卒,謚曰愍侯”[2]713。其后,耿氏一門有尚公主者,有為皇后者,盛及一時。范曄有言:“三世為將,道家所忌”[2]713,耿氏一門在當時已經(jīng)如此顯赫,帝王本來已經(jīng)對其有所防范,在此時是再也不會大肆宣揚耿恭的?!肮е?,司徒鮑昱以耿恭節(jié)過蘇武,宜蒙爵士之賞。不從”[4]明顯的可看出帝王的防范之心。
個人因素在蘇武、耿恭人生命運中也起一定的作用。蘇武在匈奴之行事,前已詳述,此不贅述。據(jù)《漢書·李廣蘇建傳》:“宣帝時,以武著節(jié)老臣,命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yōu)寵之。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余財?;屎蟾钙蕉骱?、帝舅平昌侯、樂昌侯、車騎將軍韓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憋@然,蘇武非常注意為人處事。而耿恭卻得罪了馬防,當時“防,貴寵最盛,與九卿絕席……防數(shù)言政事,多見采用”[2]856;又“秋八月辛巳,行車騎將軍防還京師,車駕率幸其第,后加賞賜。上美防功,令史官為之頌,又使防舉吏二人。冬十二月丁酉,以行車騎將軍,城門校尉如故,位愈九卿,班同三府,置掾吏十人”[4]。而恰在此時,耿恭卻上書言“故安豐侯竇融昔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進大鴻臚固,即其子孫。前擊白山,功冠三軍。宜奉大使,鎮(zhèn)撫梁部。令車騎將軍防屯軍漢陽,以為威重”[2]723因此而得罪了馬防。還有一個不應(yīng)為我們所忽視的原因就是蘇武在擁立宣帝的過程中起到了極大地作用,所以他才可以永享帝王的恩寵,以致顯名于后世。
有人認為是范曄的寫史才能影響了耿恭事跡的宣傳,這點已經(jīng)被大多數(shù)人所否認,范曄的史能是后世史家普遍認可的。通過以上的論述我們便可找出真正的原因:西漢武帝時代,由于社會經(jīng)濟的恢復和發(fā)展,在民族關(guān)系方面,出現(xiàn)了蘇武這種為中華民族歷代頌揚的人物;而初建的東漢政府把主要精力放在恢復社會經(jīng)濟,亦不愿勞師動眾去對付曾被武帝重創(chuàng)的匈奴,且汲取前朝七國之亂的教訓,加強了對諸侯王的限制,出身于諸侯王家庭在西域建立功業(yè)的耿恭則被帝王以及后世所忽視。
[1]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2461.
[2]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724.
[3]王子今.漢武英雄時代[M].北京:中華書局,2005:177.
[4]袁宏.后漢紀[M].北京:中華書局,2002: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