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錫全

2008年上半年,筆者見到一枚三孔布照片,后來又見到實物,經(jīng)過審視斟酌,反復(fù)琢磨其上的文字,并征求了有關(guān)學(xué)者的意見,認(rèn)為沒有什么問題?，F(xiàn)將對這枚三孔布的有關(guān)認(rèn)識略陳如下,供大家研究、參考。

此布近似熟坑,表面顏色淡紅,有氧化亞銅銹 (紫紅斑),間有綠銹。下部有錯范痕跡。通高 55,肩部寬 24、足部寬 28mm,重 7.6g。正、背兩面文字基本清晰。遺憾的是首部與右下足部斷裂,右足內(nèi)下側(cè)有一點殘缺,但粘接后不影響整體效果。

背面首部 “十 ”為 “七 ”字。身部為“十二朱”,只是 “二”字兩劃因磨損不是很清晰。磨損的原因,是面部這個部位受到撞擊以致背面微微突起,日久摩擦所致 (封三)。

面部文字:右邊從邑,邑下有符號“=”；左邊似人手持木形,下邊作﹀。如何釋讀,需要作些分析。

金文、古璽、簡牘 “建”字經(jīng)過諸多學(xué)者研究有下列諸形①:

有學(xué)者對 “建”字構(gòu)形作了下列分析②:建,甲骨文作(前 2.4.4)。從丮從丨,從∟ (屈之初文),會人雙手持木立角落之意 (群點表示土粒)?！稄V雅?釋詁》四“丨,立也?！鼻嗦?。丨,見紐；∟ (曲),溪紐；均屬牙音。丨為曲之準(zhǔn)聲首。商代金文作(建觚),省土粒。春秋金文作(蔡侯鐘),人持木之形省簡為聿形,下加土旁以代表土粒。戰(zhàn)國文字承襲春秋金文。或加彡,仍為土粒之孑遺,晉系文字聿旁作、、等形,秦系文字∟旁則訛作、等形,許慎則誤立廴旁。 《說文》,立朝律也。從聿,從廴?！?/p>

這種分析基本是正確的。可見, “建”本不從廴、從聿,而是從人手持丨、從∟演變而來。∟形又省變作︶、﹀之形。聿是后來所演變?！督鹞木帯?“建”下所列第一字就不是建。所以,校補 《金文編》的學(xué)者主張將其改入 “律”字條下③。楚簡下部變從止。秦系文字才變從、,從聿。由此可見,除秦系文字外,目前確定六國文字的建有兩個顯著標(biāo)志:要么從∟,要么下從止。

根據(jù)上列字形,新見三孔布的這個字,從手持木,從∟省變,當(dāng)可釋為 “建”。

由于貨幣文字比較單一,書寫較為隨意,制范多為刀刻,風(fēng)格與古璽、古陶類似,筆畫橫豎挺直者較為常見,而與長篇的金文、竹簡有所不同⑤。布文 “建”字所從的 “又”筆畫挺直,有如下列從 “又”及橫豎較直的字⑥:

因此,三孔布面文可以釋讀為從邑的建或者 “建邑”。 “邑” 下有 “=” 之符號,已見于三孔布,如南行陽、余亡、大酉等⑦。從邑的建,未見字書。 “邑”下的 “=”也許就是合文號。如此,可釋讀為 “建邑”。

邑和城最先有所區(qū)別,后來混稱不別。一般大曰都,小曰邑?；蚍悍Q城邑。 《說文》:“邑,國也。從囗。先王之制,尊卑有大小?！?《爾雅?釋地》 “邑外謂之郊”注:“邑,國都也?！?《墨子 ?七患 》:“城者,所以自守也。”古代王朝領(lǐng)地,諸侯封地,卿大夫采邑,都以有城垣的都邑為中心,皆稱城?！对?大雅?瞻卬》 “哲夫成城,折婦傾城”箋:“城,猶國也。” 《左傳?桓公》十一年:“鄖人軍其郊,必不誡,且日虞四邑之至也?！弊? “四邑,隨、絞、州、蓼也。”四邑即四城或四國。

《史記?項羽本紀(jì)》 “項羽攻拔襄城”。《灌嬰傳》“絕楚軍餉道,起陽武至襄邑,擊項冠于魯下”。 《呂后本紀(jì)》 “孝惠后宮子山封襄城侯”。此襄邑即襄城,在今河南襄城縣西⑧。

城或作成,古文字與典籍習(xí)見。如 《戰(zhàn)國策?趙策二》:“韓守成皋?！薄妒酚?蘇秦列傳》成作城?！稘h書?地理志》 “東萊郡曲成”, 《武帝紀(jì) 》、《郊祀志》 “曲成 ”皆作“曲城 ”⑨。先 秦貨幣 “親成” 即 “新城”、“欒成”即 “欒城”等,其例甚多。

中原古地名中不見建邑,根據(jù)上面的分析,建邑可讀為建城或建成。

漢代地名有建城和建成⑩:

建城縣,漢侯邑,即今江西高安縣,為漢高帝置,以其創(chuàng)建城邑,故曰建城,唐避太子諱改為高安。 《漢書?地理志》豫章郡作 “建成 ”,《后漢書 》 作 “建城 ”。

建成縣,秦置,漢為侯國,后漢省,故址在今河南永成縣東南,見 《漢書 ?地理志》沛郡及王先謙 《補注》。

建成縣,漢置,后漢省,故址在今直隸交河縣東,見 《漢書 ?地理志》勃海郡,“束州,建成,章鄉(xiāng),侯國?！蓖跸戎t 《漢書補注》:“《濁漳水注》:衡漳自河間樂城來,東經(jīng)建成縣故城南,右會楊津溝水,下入成平。楊津溝水自阜城來,東北經(jīng)建成縣,左入衡水,為楊津口。 《一統(tǒng)志》:故城今交河縣東?！?《讀史方輿紀(jì)要?直隸?河間府?獻(xiàn)縣?景城廢縣》:建成廢縣,在故景城東南三十里,漢縣,屬渤?？?武帝封長沙定王子拾為侯邑,又宣帝封黃霸于此,后漢廢。

根據(jù)三孔布的分布范圍,此 “建邑”當(dāng)指河北交河之建成 (城)。此地戰(zhàn)國時期為中山國勢力范圍,戰(zhàn)國晚期屬于趙國。

如此說不誤,則三孔布又增加了一個新的品種,彌足珍貴。這樣,截至目前,三孔布就有了南行唐、上博、下博、北九門、家陽、妬邑、上曲陽、下曲陽、五陘、封斯、新處、王夸、關(guān)、宋子、陽、與、安、、阿、(貍)、平臺、上艾、、安陽、即裴、陽湔、亡終、懷、余亡、戲、雁即、武陽、大酉、(古邑)、陽薦、建邑等36種。這對于研究三孔布的分布及相關(guān)歷史、地理等問題無疑是非常重要的實物證據(jù)。

注釋:

①字形見容庚: 《金文編》119頁,中華書局,1985年版；嚴(yán)志斌: 《四版<金文編 >校補》 20、140頁,吉林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湯馀惠主編 《戰(zhàn)國文字編》121頁,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羅福頤主編《古璽匯編》,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

②何琳儀:《戰(zhàn)國古文字典》995頁建,1246下將從止從聿之部分璽文 “疑律之異文”,中華書局,1998年。

③董蓮池: 《<金文編>校補》 57頁 (注明裘錫圭、林沄先生均主張釋 “律”),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5年。嚴(yán)志斌:《四版<金文編 >校補》19頁,吉林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

④也有主張本字即有 “進(jìn)”義而不必讀為 “進(jìn)”者,見陳漢平:《<金文編>訂補》321頁,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3年。

⑤黃錫全:《先秦貨幣文字形體特征舉例》,收入《先秦貨幣研究》,中華書局,2001年。

⑥可參見湯馀惠主編 《戰(zhàn)國文字編》185頁事、187頁畫；《金文編》 187頁尹,201頁聿；《古璽文編》67、94頁事、尹；張頷: 《古幣文編》 74頁安,97頁君,113、177頁梁,117頁雨、124頁邪、133頁屈、138頁貝、 170頁陰、198頁長、 244頁雍等。

⑦可參見黃錫全:《三孔布奧秘試探》,收入 《先秦貨幣研究》,中華書局,2001年。

⑧可參見錢穆著 《史記地名考》600頁,商務(wù)印書館,2001年。

⑨高亨:《古字通假會典》57頁,齊魯書社,1989年。

⑩可參見臧勵和等編 《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615、616頁,商務(wù)印書館,1982年版；復(fù)旦大學(xué)歷史地理研究所編 《中國歷史地名辭典》 563、565頁,江西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

附記:此文為 2009年 11月 16日參加中國文字博物館開館舉行 “首屆中國文字發(fā)展論壇暨紀(jì)念甲骨文發(fā)現(xiàn)110周年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