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西
1
那天我收到一條陌生人的短信:“我懷孕了,都怪上次你不做好避孕?!?/p>
我十分確定這是一條發(fā)錯了的短信,因為我最近一次和女人在一起,是在一年前。你肯定會奇怪,為什么我一年都沒有找女人,我告訴你,因為這一整年,我都在蹲班房。
一年前的那個女人,是筱秋。那時她是我的下屬,我做財務(wù),她做出納。她是個漂亮的女人,皮膚像春筍一樣水嫩,眼神很飛,勾勾搭搭地瞅著我,一次又一次。她的笑容像一扇打開的窗戶,我一推,一切都開放了。
我們共享了幾個夜晚,加起來,10次。
那10次,讓她套走了公司的10萬,然后就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那樣,再也找不到了。不是什么大錢,我卻得負(fù)責(zé),我所有的存款都用來還公司的欠款,卻還是頂著玩忽職守的罪名,被送進了班房。
那一整年,我都在詛咒,詛咒公司破產(chǎn),詛咒筱秋被人販子拐到某個落后山區(qū),嫁給一個沒牙沒頭發(fā)的老頭子,生一大堆孩子,天天帶孩子放羊。
她最好不要被我遇到,如果再遇到她,我一定不會放過她。
接到那條短信時,我正在發(fā)愁我的晚餐。出來后,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在這樣山窮水盡的時光,誰還會在乎那種叫尊嚴(yán)和面子的東西。我決定把這個發(fā)短信的女人約出來,混一頓晚餐。于是我回了那條短信,我說:“6點,水苑茶餐廳,見面談。”
2
那女人真年輕,直發(fā),干凈眉眼,如果不是因為看到那條短信,我會以為她是處女。
她瞪大了水霧一般的眼睛問我:“你是誰?”
我喊來服務(wù)生點了晚餐,不緊不慢地答:“我是他朋友,他有事來不了了?!?/p>
女人的聲音有讓人不忍傷害的柔軟:“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我呵呵笑著:“先吃飯,先吃飯?!?/p>
我快速解決了盤中的餐,然后便開始找機會溜走。我偷偷地摁響手機的播放鍵,然后一邊假裝接電話,一邊往外走。
如果不是那場雨,我想我和那女人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我們沒有說“你好”,也沒有說“再見”。那場雨下得突兀凄厲,天像是被撕了一個疼痛的口子,雨像血一般傾瀉如注。
我站在餐廳的門口罵娘,然后,聽見身后那女人的聲音:“你不是他朋友,對嗎?”
我回頭,看見她悵然若失的臉。
她說:“那條信息我發(fā)給了10個人,一個給他,另外的號碼全是瞎編的,只有你一個人回了我,你是誰?”
我是誰?姓名趙中原,年齡29歲,性別男。一年前,我在某家公司做財務(wù)助理,蹲過班房,現(xiàn)在是無業(yè)的落魄男。
我說完了,攤開雙手:“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沒有了?!彼α?笑容就像一朵生于懸崖峭壁的紅花,嫣然在絕望之處。
我們肩并肩站著躲雨看天,雨讓天地間變得白茫茫一片,就像蒼茫的人生,看不到明天。我看不到,也許她也是。
后來,那女人問我:“今晚你能收留我嗎?”
我同意了,我的兩居室,那是我唯一的財產(chǎn),有一間從來沒有人睡過的客房。
就這樣,我把女人帶回了家。許多年后,我仍然記得那晚的所有細(xì)節(jié),她發(fā)絲上的雨珠,抬頭時勉強擠出的笑臉,跟在我身后上樓的小心翼翼。還有,當(dāng)我彎身給她鋪床時,她從身后抱住我,臉貼上我的背時的溫暖。
那晚,我們很清白。一對失落的男女,也許歡愛可以釋放掉苦悶,但那也只是片刻的,沒有愛意只有欲望,之后不會更親密,只會更疏離。
3
那天之后,女人便住下來了。她租了我的那間客房,給我租金的同時,還許諾幫我做飯打掃,我欣然同意。如果她把這里當(dāng)做療傷的港灣,那就隨她吧,她給我的那筆租金是我在窮途末路時的柳暗花明。
她預(yù)支了我半年的房租,我們將會同居半年。
我無法確定這期間我們會發(fā)生什么事,也許會親密無間,也許會仇深似海,更多的可能是彼此還是陌生人,就像一朵流云,只是在生命的間或中出現(xiàn),然后倏爾不見。
在同居的最初,我每天出門找工作,卻發(fā)現(xiàn)那些看起來光鮮的職位于我來說全是泡沫,沒有一家公司愿意要我。
那女人待在家里,每天晚上等我吃飯,就像妻子那樣安妥,直發(fā)盤了起來,臉上有了煙火氣息,再也沒有聽她提起那個給她孩子的男人。甚至有一天,我竟然在廁所的紙簍里發(fā)現(xiàn)了衛(wèi)生巾。她沒有懷孕,那她為什么要發(fā)那樣的短信?
“我只是試探他對我的心,很遺憾,我失望了?!?/p>
“不管怎么說,離開他是對的。”
我們假裝正經(jīng)了一段時間,卻發(fā)現(xiàn)那假裝實在是太累。有人說,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假裝的只有三件事,貧窮,噴嚏,還有喜歡。我不知道我是喜歡上了那個女人,還是因為孤男寡女相處滋生了愛情的磁場。有時,我會盯著浴缸里她來不及清理的落發(fā)發(fā)呆,有時,她會在晾衣服時臉紅,那衣服混著她的內(nèi)衣,我的內(nèi)褲,五彩斑斕。
那個晚上,那女人太粗心大意,她洗澡的時候忘記拿了很多東西。我送了4次,一次浴帽,一次浴液,一次浴巾,一次護膚乳。
最后一次,我和護膚乳一起進去。她微微開啟的唇好像在說:“我準(zhǔn)備好了?!?/p>
我忘記了所有,包括筱秋,包括對女人的恐懼,她的過往,我的將來,我們是否有在一起的可能。我只想愛她。
在之后的20天,我們很少出門,杜蕾斯的12片裝,我們用完了3盒又3個。39次之后,那女人對我說:“趙中原,我愛你。你愿意娶我么?”
4
那時,我已經(jīng)在那女人的鼓勵下開了一個網(wǎng)上會計工作室,接受網(wǎng)絡(luò)訂單,幫一些小型企業(yè)做賬。
我不止一次有過那樣的念頭,也許我會娶她,也許我愛她。我們用完了39片杜蕾斯,我還是想她。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一個眼波,一個手勢,都能讓我在大海里漂浮搖擺。
可那是再遇上筱秋之前的念頭,筱秋竟然有勇氣來找我,我很意外。我想我的詛咒生了效,她果然嫁給一個沒頭發(fā)沒牙齒的老頭,不過那老頭身價千萬,跟放羊相差太遠(yuǎn)。
她比一年前更漂亮了,皮膚依然如春筍,眼神依然很飛。她說她看到了我的網(wǎng)站,她說對不起。遞給我的信封里有張10萬的銀行卡,她說那是她欠我的。
我捏著銀行卡問她:“你可以還我錢,可能還我清白嗎?”
她低頭說:“我有難言之隱?!?/p>
我可管不著她的什么難言之隱,我把她帶到賓館。她說在我之后她再沒有過別的男人,那老頭不行。每天晚上,她一閉上眼睛便看見我,我的眼神,像刀子,唰唰唰地掃向她,她便死了。
我沉默,做我想做的事,一次又一次。
最后,我穿好衣服,讓她滾。
窗簾后面的DV,已經(jīng)錄下了一切,我被擄去的名聲,要全部找回來。畫面很清晰,她的動作很到位,這個帶子會一式兩份,一份出現(xiàn)在最火爆的城市論壇,一份寄給她現(xiàn)在的沒頭發(fā)沒牙齒的老公。
無論怎樣,她會死得很難看。
5
其實在筱秋之后,我害怕起了女人。在我看來,每個女人都是一個深潭,里面填滿了欲望。金錢,愛,溫暖,名聲,她們都想要,卻只給一個身體。
所以當(dāng)那個女人對我說“我愛你,你愿意娶我嗎?”的時候,我拒絕了她,我說:“開什么玩笑?”
世界是一個龐大的網(wǎng),每一根絲都相互關(guān)聯(lián)。一只蝴碟在巴西輕拍翅膀,就可以導(dǎo)致一個月后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颶風(fēng)。
我準(zhǔn)備把那段VCR做一下處理,比如我的臉,一定不能出現(xiàn)。就在我做處理的時候,那女人敲門進來給我送一杯橙汁。
然后她很理所當(dāng)然地看到了那些近乎慘烈的歡愛畫面,橙汁灑了一地。
她說,畫上的女人是她的姐姐。
哦,對了,那女人叫彭曉東。
彭曉東從小體弱多病,一年前做心臟手術(shù)需要10萬塊,她的姐姐彭筱秋為了救她,從我這里鉆空子,挪用了公司的10萬元。她說她早就知道這些,她的生命就是姐姐給的,當(dāng)然,也是我給的。她感激姐姐,也感激我。她發(fā)那條杜撰的短信就是想接近我,她沒有過男人,她的第一次給了我。她只是想幫助我,陪伴我,替姐姐贖罪。
她說我從來沒談起過那段被騙的事,她說我大度,不計前嫌,她是那樣的愛我。
她說,不要把它發(fā)出去,那會毀了我們3個人。
她流淚的樣子,那樣柔弱,我抱住她,直到彼此不再戰(zhàn)栗,然后我說:滾。
她也是個騙子,不是嗎?女人都是,戴著美妙的面具,說著動人的謊言。
6
我又有半年的時間沒有女人,一次都沒有。好像只有那段被刪除的VCR才能證明我是有正常欲望的男人。
網(wǎng)站的工作越來越多,我決定租辦公室,注冊公司。
我在網(wǎng)上發(fā)布了廣告招聘助理,第一個來應(yīng)聘的人是彭曉冬。當(dāng)前塵往事都散去,她才是我最想要的,我得承認(rèn),其實我在等著她回來。
那一晚,那女人睡在我的身邊,溫暖的鼻息再次噴在我的頸間:“有數(shù)據(jù)說平均下來,每個人一生會做愛4239次。趙中原,你還欠我4200次?!?/p>
我笑了。我當(dāng)然愿意,還給她以后所有的夜晚,一生的床笫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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