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季

我把手放在鍵盤上學著彈鋼琴的樣子輕輕按著，君年穿著圍裙走進來，吃飯吧。我將輪椅滑動到客廳，看到滿滿一桌子的菜，溫暖是由心底而升的。

這是我的第23個生日，窗外下著很大的雨，我閉上眼睛許愿的時候在想你，這是第一個下雨的生日，多么有意思，可是你在哪里?

君年蹲下來扶著我的肩說，柏林，不管你許什么愿望，我都會幫你實現(xiàn)。他又看了看我的腿，更加堅定了口氣，他說我會讓你重新站起來。

我的愿望……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任何話，君年急起來，柏林，不要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未了他唱了生日快樂歌給我，很舒服又略帶沙啞的聲音，我突然就想哭了。蠟燭燒得很快，有很多顏色的蠟油滴在蛋糕上，像是窗外的小雨點，一點一點將整個大地布滿，一點一點將塵埃擊潰。

夜深的時候君年靠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雨已經(jīng)下了5個鐘頭了，似乎是隨著夜色也從深藍變成潦黑。我只喝一杯涼水，聽一首簡單的歌曲，看了幾頁你的日記。等我轉過頭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了，君年打了哈欠看我，一夜沒睡?

我點頭，然后躺到大大的床上，睡眼朦朧地看他，他撐著手擠著眉毛看我睡，時不時用手做奇怪的動作。我輕笑起來。像在夢境里，我拜托你讓我好好睡成不成?

——高凡你再這樣我就要用枕頭砸你了!

——高凡你看得我雞皮疙瘩一地一地的。

——高凡都是因為你太變態(tài)我做的都是噩夢。

我從惺忪的狀態(tài)漸漸恢復過來。我看見林君年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停了下來，整個房間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君年?

——嗯。

——我說了什么?

我還在試圖確定這只是熟睡前的白日夢里念出高凡這名字。

——你叫我下去買藥，你肚子不舒服了。

他披上外衣就快步走了出去，我開始睡過去，夢一直停留在那個許愿的時間段?！鞍亓郑灰f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p>

學業(yè)有成?親友幸福?還是自己能站起來?

這樣的愿望我從很早就許下了，可這次不同，我不要告訴你，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靈不靈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如若真的能實現(xiàn)這個愿望，我情愿用生命去下賭注。

那個夏天是那么熱，陽光筆直地射下來，皮膚都好像要被曬焦一樣。中午12點的時候我在樹陰F面看不遠處打球的你，旁邊遞水的女孩子無數(shù)，可你偏偏擠過來跟我坐。你調侃的語氣與我預想中的一樣，我不理你你卻更加來勁，假裝生氣要走心里卻希望你能跳起來阻止，你就真的阻止了，我憋了很久的笑終于露出來。

后來你常對我吹口哨，你邀請我坐你的單車，于是我們開始戀愛了。

喜歡你的一個女生來挑釁我。剛開始她只是放學路上對我指手畫腳，或者是來我們班門口高聲大叫我的名字然后很張揚地笑。后來，她開始常來找我，和三五個女生高談我是如何跟你不配。她指著自己的T恤問我，知道這是什么牌子么?我坦然地看她，什么也不說，因為我確實不知道。

她哈哈地笑起來，用炫耀地口吻說這是剛買的ONLY。隨之又開始笑話我的寡聞和無知。

那天你剛好來找我，或許是親昵的舉動刺激到了她，她瘋了似地叫喊，高凡你這個沒眼光的!跟一個村姑還較真，你沒看見她那傻x樣，她連爸爸都沒有……

我不會允許自己在你面前被侮辱，何況她還揭我的疤。我退后三步，然后狠狠送過去一巴掌。女生愣了半分鐘，哭了起來。

現(xiàn)在想想也很可笑，才念高一啊，我就有小飛女的潛質。

那個夏天，兩個女生狠狠打了一架卻還未出勝負，然后彼此發(fā)誓要找人來報復。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林君年。我一整晚都在操場的單杠上閑坐，被抓傷的頸部和青紫的下巴讓我沒辦法走進教室。

林君年穿白色的襯衫，和你截然不同的打扮，他過來很輕地坐在我旁邊，遞創(chuàng)可貼時手會微微顫抖，我問他，你那么緊張做什么?

借著教學樓的光還是可以看見他臉紅得厲害，他抿了抿嘴巴，沒有啊。

我跳下單杠時一個重心不穩(wěn)跌在林君年懷里，他扶好我，趕緊閃開。我咯咯地笑，你手心好多汗啊。

他不跟我哆嗦，把創(chuàng)可貼輕輕貼在我的手臂上，我才猛然發(fā)現(xiàn)，那里有個很嚴重的傷口。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頭也不回地去了教室。

直到7月中旬的時候那個女生才找了一些人來報復我，下了晚自習我被叫到樹林那邊。等你趕來的時候林君年已經(jīng)扶著要死不活的我去醫(yī)務室了。

后來你看著坐在我旁邊的林君年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你不管我身上的傷死命地拽住我，我說你要做什么……話還沒說完你就把吻落在我唇上了。

我也不知道林君年哪來的勇氣，他活生生地分開了我倆，我咯咯地笑。你的手狠狠打碎玻璃，指著林君年卻什么也不說。

幫你包扎的時候你皺著眉頭，林君年靠在窗戶邊看你很久才走出去。我問你痛不痛，你用一只手抱住我。

我感覺到你的肩在劇烈地抖動。

我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2003年是我們最快樂也是最悲傷的一年。

不得不告訴所有人，我和你的愛情維持了三年不到。這一年，我們分開了，你輟學到了另外一個城市。你說，分手吧，我要去闖蕩自己的未來。我欣然接受，我不想遺留任何不舍來成為你的羈絆。而我也要換另外一個城市繼續(xù)念書，我更不想在這沒有你的城市里突兀地想起你。

剛開始的幾個月里收到你很多信，你說很想我，你說想我想得發(fā)狂了，你說多想再見我一面，你說你真想把相片里的我揪出來抱在懷里，你說了那么多句想我，卻從不說后悔。高凡，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初你信里說后悔與我分開。是不是現(xiàn)在的我會義無返顧地去找你，為你做更多以前所做不到的事?

可是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如果。我等了幾個春秋，你的后悔始終沒有說出口。

大年夜的時候我去過你住的地方。很糟糕，整個葡萄架子都已經(jīng)垮了下來，墻壁也開始有了斑駁裂紋。

我以為你還會像原來一樣把心里的話寫在墻上，我打開小電筒，仔細地尋找，可我找了那么久卻未發(fā)現(xiàn)一個與我有關的字。

不遠處有人家開始燃放煙花，璀璨奪目，把空中的星辰都渲染得更加閃亮，掉下來的殘渣還有許些光亮，我恍惚地用手去接。它的灼熱立刻令我清醒，看到無名指上你曾經(jīng)為我戴上的戒指，我屏住呼吸將它取下，思量了很久，還是把它扔到草堆里。

回家后冷靜地讀你的信，這次你不說想我，你也不提后悔。你的一句話將我擊潰，你畫了個笑容，在末尾寫：方柏林，我要在大年夜對天空說我愛你，它會傳達到你那里，因為我們不管相隔多遠，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我呼吸急促起來，我瘋狂地跑到你家附近，認真搜尋每一寸草地，我一定要找到你給的戒指。

后來嘛，我戴著戒指去上海找你，你在機場接我。

接過我手上的行李，我?guī)Я撕芏鄾]用的東西，在的士上你就開始喋喋不休。你埋怨我變瘦，你埋怨我不修剪頭發(fā)，你埋怨我化妝而不是以前清純的模樣……我鬼使神差地湊上前，

一口吻住你的嘴巴，你詫異地睜大眼睛，我聽見司機在咳嗽，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他說。

而后我笑起來，你眼神漸漸轉化溫柔，你罵我，小妖精。

這算是重新在一起了么?這樣的親密可以證明我們還是在一起的吧。

你帶我住酒店，我心疼錢耍起了脾氣，你卻執(zhí)意要我住下來。后來我們?nèi)コ曰疱?，我辣得鼻涕都出來了，你找不到紙就用袖口給我擦，我看著你的樣子就突然掉下淚來。旁邊有認識你的人經(jīng)過，叫了你一聲。

你對他笑一下，指著我說，這是我老婆。

我眼淚更洶涌了，還有誰會比我幸福呢?

那一晚，我就在你懷里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你撐著手在旁邊看我，像個大孩子，我害羞起來。卻撞上了你溫和的目光。

我把你喜歡的歌裝進MP3里，我把你的樣子裝進心里，每一次回想起來我都會咯咯地笑。我看一場電影，便想起你來。我想你也會像男主角對女主角那樣對我好，我把愛情想得跟人間三月一樣溫和，我想你一定會為我最更多的事，你不會因我而懼怕死亡。

可是不久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錯得多么離譜。

我一個月要在兩個城市之間穿梭2到3次，都是我去找你。你租了個小小的房子給我，窗子外面是翠綠的葉；你給我安了空調，你認真的樣子很好看，我撐著手在沙發(fā)上看你，看你的眉，你的眼，還有你十分細膩的皮膚。

空調百葉窗老是對準我，我說好涼啊。你就用力抱緊我。你力氣真大，我老是掙不開，于是就把頭埋進你的臂彎里，吸允著你的體香。

你在洗澡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按下接聽鍵，她的聲音像是很渾濁的力量炸開在周圍，她沖電話這頭的我嚷嚷，她說，高凡你什么時候才來找我?你如果今天下午還不來找我那就永遠別來了!

我屏住呼吸然后掛斷電話，等我記好她的號碼你才圍著浴巾走到我身邊，你環(huán)住了我的腰，你叫我，親愛的。

我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掉，我突然感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我很無助，就連身邊這個我最親愛的人，此刻都是如此陌生。

我將手機遞到你眼前，高凡，分手吧?

你愣了下。慌忙地道歉，你說我只是有些寂寞。我心忽然涼了一截，我每月都要往你這里跑多少次?你居然還敢說寂寞，你怎么能?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提這件事，只是我們不再相擁著人眠，不再一起逛街一起吃三文魚。我長期沉溺在網(wǎng)絡游戲里，客廳巴掌大，我把音量開到震天響，噼里啪啦地噪音像是給你最好的下馬威。

我常在大白天用厚厚的被子蓋住自己，我養(yǎng)成了晚上通宵白天睡覺的習慣，你去上文化課的時候我就在被子里哭，哭得多大聲都好，只有我自己聽得到。

我記不清是多久以后，你紅著眼睛對我說，柏林對不起，愛情讓我們失去理智了。

我正在吃一根冰棒，含糊不清地回答你，哦哦。

你說，你會怪我么?我還是很愛你。

我看你一眼，什么也沒帶就走了出去，那時候我想說什么來著?哦，我想說，我怪你了，我從那時候恨你的，可是你不知道，沒有愛不會有恨。

你將我的行李打包寄給我，當時我正在和林君年在打掃實驗室，是導師把我叫出去領的，我抱著紙盒朝林君年擠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我說這該死的東西好沉。打開來就看見我們的合照，眼淚就很沒出息地冒了出來，高凡，你一定是故意的對不對?

你故意讓我忘不了你。

我淚眼朦朧地看林君年揮舞起笤帚打翻紙盒，他皺眉頭問我，這些東西不要了吧?

我一抱住他的腳，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要的要的。

我搬家了，從熱鬧的老街搬到了偏靜的小區(qū)。房子很大，她愈是想給我個寬敞明亮的家就愈突出了她的不在意。她是個堅強的女人，我們幾乎很少見上一次，她總是很忙。偶爾林君年會過來送好吃的東西，他說，我怎么老是沒見著你媽媽長什么樣?

我突然想起來，我沒有她的任何一張照片。從爸爸離開，到我懂事以來，我都沒有她的任何照片。我揉了揉頭發(fā)，那，我給你畫吧?

林君年也開始學我一樣咯咯地笑：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臉白白的，是個英俊的孩子。后來我開始去酒吧兼職。

聽說你來找我了，那時我正在涂顏色耀眼的指甲油。

——我在街上碰到他。

君年這樣說。我不小心將指甲油涂進指甲縫隙里。

——問了我什么?

——問你在哪……

——那你怎么說的。

——不知道。

我朝林君年展示了一個“做得很好”的表情，就上了洗手間。用溫水洗凈了指甲油，模糊了整張手。我抬眼看鏡子里的自己，突兀地笑起來，有誰知道我心里的喜悅?你來找我了。我很高興。

夜深的酒吧，我瞇著眼睛唱了一首又一首不同曲調的傷感歌。我知道你在臺下望著我，遠遠地你像我從前一樣，只喝一杯蘇打水。

有喝醉的人在下面起哄，揮舞著瓶子要求我唱十送紅軍。我抬了抬眼，把話筒扔朝他的方向。我想如果你不在的話我不會這么做，我從不讓別人在你面前侮辱我，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你抓著我的手從叫喊聲中逃離，我知道這份工作丟了。我絲毫不難過，任由你牽著。

我們奔到電影院門口急促呼吸著。我說，是天空之城?

你說，那去看看吧。

那是一部很久遠卻十分溫暖的動畫片。我將頭擱在你的肩膀上，看巴斯將蘇達抱起在綠草中旋轉。

我說，高凡你什么時候可以抱抱我?

你歪腦袋看我，現(xiàn)在就可以啊。

你把我整個提起來，緊緊抱住我的腰。深夜的電影院沒幾個人，你摸索我的嘴唇，我貪戀這久別的吻。你瞇眼看我，當我觸到你的視線卻猛地把你推開。

怎么了，你說。

我擦擦嘴巴，留了個背影給你就消失在夜色里。高凡，你真的不愛我，你的眼神就足夠說明。

我花了40塊打車到林君年的家，在樓下給他打了個電話，我說，你下來啊，我等你5分鐘。

我在花園里蹲著，林君年邊跑邊穿外套，我很輕地站起來?！霸趺戳税亓?”他看著我愁眉苦臉?！拔沂倭耍@次是徹底的。”

他不說話。我說，林君年，你怎么不安慰我?他看看我，還是沒有說話。

我說，其實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啊，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臉，周圍安靜下來，可以清楚地聽到小蟲鳴叫的聲音。

然后，他緊緊抱住我，頓了頓，說，讓我親一口?我不知說什么好，眼睛開始紅了起來，君年說，如果感動得想哭的話，就哭吧。

如果想哭，那就哭吧。

那是一個初秋的深夜，我穿很短的蕾絲小短裙，臉上花開了妝，眼淚肆無忌憚地淌。路燈將我們的影子無限拉長。我才突然覺得許美靜的歌詞是多么的好。她說，我從未阻止你在我心里蕩漾，如果連遺憾我都不會欣賞，相戀一場，不代表悲傷。是我想要給你原諒。

我習慣在很深的夜里寫許多信，沒有署名沒有地址，我每寫一封就將它鎖進我的抽屜。它們像是我們愛情存在的最好詮釋。

我買了臺很大的鋼琴，找了鋼琴老師，開始有模有樣地學起來。媽媽偶爾回來會說上一兩句，柏林彈得很好聽呀。我

已經(jīng)習慣不在她面前撒嬌，于是只能故作謙虛地笑。我又何嘗不希望自己還能做一個撒嬌的女孩，我又何嘗不希望能拽著她的裙子哭和笑，我又何嘗不希望夜夜睡在她懷里給她說有趣的事。

我把天空之城彈給林君年聽，他吃著餅干就突然不動了。我笑嘻嘻地問他，是不是好聽得讓你震撼呀?

他咽了咽口水，說，我在想，如果聽眾都在吃餅干這時候都會停下來吧，可惜這進口餅干實在值錢，不然我非扔你頭上。

我朝他丟一個枕頭，他就用力把我壓在身下。我咯咯地笑，林君年你再不起來我就踹你!他一動不動。

——君年?

——柏林，我們在一起吧。

我啞然，不知如何應答，只能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他突然將臉埋進我的脖子里。哭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你寫信是為了他，我知道，你為他動手術，我知道你說不愛他不愛他了卻依然對他念念不忘……

——君年……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柏林我真的不在乎。

7月，我和君年走到一起。

8月，你的小說單行本開始發(fā)行。我翻開扉頁，是你的畫，你畫了一只眼睛的女孩。旁邊的附注是：你只用一只眼睛了解過我。

9月，你說柏林我們?nèi)タ春０伞?/p>

我沒有告訴林君年，偷偷收拾好行李奔向車站。最后一次，我這樣告訴自己。最后一次與你相見，從此不再想念。

你更加消瘦了，眉宇間藏著濃濃的感傷。我站在14路站牌前向你揮手，你跑到我跟前笑著打招呼，嗨，柏林。

后來我常常想起陽光明媚的那天，我們的相見，我也常常想，如果沒有那天，我的腿應該還好好的，如果沒有那天，或許現(xiàn)在我們在一起也說不定。

我們上了你公司的車，那個女孩將車開得搖擺不定的時候你才發(fā)現(xiàn)，你失聲般地叫出來，念心?是你?她臉蒼白，看得出剛哭過的痕跡。

她笑起來，是她嗎?高凡。

你激動極了，你開始放聲大吼，念心我求求你有什么事回去說!你別做傻事!

她眼神開始漸漸渾濁。

于是那一瞬間車就傾斜起來。我眼前就突然漆黑一片，我什么都還來不及想，耳邊的驚呼、哭喊都化作最后一點片段，我睡了過去，像是做了纏綿的夢，想醒卻醒不過來。

我睜開眼睛，騰地一下坐起來問醫(yī)生，我朋友呢?醫(yī)生說，沒有看到你朋友啊。當時車里就你一個人在昏迷。

我的頭一下子變重了，醫(yī)生說，要好好休息，你的手和腳都分別受了傷。你怎么不小心駕駛?

我很安靜地躺下來。高凡你說過你會保護我，可是你，你們怎么就不見了?

我用手摸自己的腿，感受不到半點溫熱。我的戒指找不到了，我一直將它隨身帶著的。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我想起了你，你穿牛仔褲，背了很大的包，陽光斑斑駁駁的，站牌有點生銹了，那時你突然伸過一手環(huán)住我，你說我好想你。

我打開手機，君年的信息和未接電話就眺了出來，223個未接電話，14條信息，40通留言。我撥通了電話，君年的聲音傳過來。他說，柏林我找你找得都瘋了。我咬住嘴唇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

他問我，柏林你在哪?你還好嗎?

我點了點頭，發(fā)覺電話那頭的他好像看不見，于是嗯了一聲。

——你在哪?我來接你回家。

我終于忍不住痛哭起來，語無倫次地我只能發(fā)出呀啊咿的聲音。

我在那個時候因為你第二次感覺到陌生與無助，整個病房都充斥著一股刺鼻的氣味，我用指甲使勁掐著腿，劇烈地疼痛使我清醒。

君年一直與我保持通話，我聽見他穿鞋地聲音，他關上門的聲音，他在馬路上奔跑的聲音，他摔倒的聲音，他氣喘吁吁的聲音，他攔車的聲音。我已經(jīng)哭得眼淚干涸。我沒有力氣去想任何一件事，于是在這陌生的夜里，我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手機已經(jīng)因沒電而關機了，床邊整齊地疊著我的衣物，柜子上放著一碗粥。手被緊緊地握著。轉臉一看，手邊睡著君年，他均勻的呼吸聲讓我心恍惚地痛起來，我把手從他手里抽出，輕輕撫摩著他的頭發(fā)。

窗外下著小雨，我心境復雜而空曠，他醒過來，睡眼朦朧地看著我。

——累了吧?你再睡會兒。

——柏林。

——嗯?

——我可以一輩子都背著你的。

我笑起來，嘴唇很干澀。這樣陰霾的天氣里，下著淅瀝的雨，我見他如此鄭重地說出這句話，心里的城仿佛轟然坍塌。我將自己的唇貼緊他的唇，滾燙的眼淚流進我的脖子里。

——柏林，即使你的腿壞了，即使你愛的人不愛你，即使所有人都離你選去，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你有我啊。

我一瘸一拐地和君年走在回家的路上，收到陌生的信息。是你。你說，對不起。

我微笑著把它刪了，君年伸過頭來問是誰啊?我說，是老師來催我練琴了呢。他也不多說，只是把手緊緊環(huán)住我，我看著這個滿臉認真的大男孩，突然淚流滿面。

我原諒你了，真的。

我終于明白這世間沒有什么錯誤是不能原諒的。所以，我必須開始嶄新的生活，這不僅是對得起自己的方式，更是忘記你的唯一途徑。

我25歲生日時與君年去看了一場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女孩歷經(jīng)千萬苦難只為感化男孩，而最終未果。她在男孩說喜歡她的時候死去，臨死前的一句話把我感動了好久好久。

她說，因為你我不能像其他女弦一樣開心快樂，因為你我經(jīng)歷了種種苦難，因為你我做了自己都認為做不到的事；可是，也因為有你，我才明白愛的意義。

我在影院里張大了嘴哭，君年邊尷尬地邊笑邊對旁邊的人解釋。我覺得這多么像我，像我們的愛情。

我從你公司那里了解到你的消息，掉了一滴淚在百褶裙上。他們說你殺了那個叫念心的公司職員被判了刑。

我沒有想過你會選擇離開。其實只剩7年，只要你表現(xiàn)好一點，我再幫你努努力，求人幫幫忙，可能都不需要那么久。或許你再堅持一秒，你從5樓跳下的想法就會消失，你怎么就不等下去呢。

2008年春天，我跟君年正式分手，沒有入可以替代你，我決定一生只愛你。

2008年夏天，我邊喂母親吃藥邊給她說你的故事，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

2008年秋天，我逛商場，我看到枚戒指跟你送我的一模一樣，我掩面而哭。

2008年冬天，我的腿已經(jīng)完全沒有問題，我爬上了當?shù)刈罡叩牡胤剑覍χ慌庞忠慌诺纳饺汉艉澳愕拿帧?/p>

高凡，你知道么?我23歲的愿望如今已經(jīng)沒有辦法實現(xiàn)，我希望你忘了發(fā)生過的所有的事，像我一樣，好好活著。

或許我沒有辦法忘記你，或許我也沒有辦法不怪你，但是，一切都會過去，我仍一如既往無怨無悔地愛著你。

高凡，我還在這里，在這座城里，和你在一起。

簡單，相信，不離不棄，這是你曾經(jīng)教會我的愛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