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魯

我是一個瞎子。起初不瞎的時候,也認為眼睛是我應得的。

那時候的我揮霍著我的視力,終日看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像你們現(xiàn)在一樣;那時候的我渾渾噩噩,做沒有意義的工作,追逐感官刺激,像你們現(xiàn)在一樣;那時候的我害怕接近殘疾人,覺得殘疾人身上總有股死亡和腐朽的味道,像你們現(xiàn)在一樣。

現(xiàn)在我瞎了,周圍的人視我為異類。

見了我這個瞎子,你們心底既有悲憫,又有恐懼。

沒有人會憐憫百無一用的瞎子,除非你們能換位思考。這就是人類悲憫的本質(zhì):物傷其類、自悲自憐。

你們還來不及品味瞎子的苦楚,就開始沾沾自喜和以造物主的姿態(tài)俯視我這個瞎子了。

而我這個瞎子竟然心智健全。你們多數(shù)人做不到這點,不論你們身體是否殘缺,你們的心智始終殘疾。你們或許會這么想:“要是我瞎了,不如死掉?！焙茱@然,在你們眼中,瞎子是沒有存活的價值的。

這你們就錯了,讓我告訴你們瞎子的生存樂趣吧!

我看不見世間的美麗,也就看不到世間的丑惡;我看不見人們的相貌衣著,也就不可能以貌取人;我看不見人們的表情,也就不容易受人迷惑;我看不到任何東西,連對過去的印象也開始模糊,我不得不在漫長的黑暗里自省,不再執(zhí)著于世界看起來的樣子。我了解世界本沒有顏色和明暗,這些不過是日光開的玩笑而已;世界也沒有美麗和丑惡,這些不過是我腦子里的捏造。原來在我信賴眼睛的時候,我對世界一無所知。

我開始依賴我的耳朵,像你們珍愛眼睛一樣珍愛我的耳朵。在我不得不盡全力去聽的時候,我聽到世間不可思議的聲音,或許這又是聲音對我開的玩笑。我專注于人們的呼吸和言語,自以為世間的謊言在我耳畔會原形畢露。同時我又珍惜嗅覺和觸覺,我在享受嗅覺的時候,鼻孔朝天,肆無忌憚。我的大手愈發(fā)敏銳靈巧,我在指掌之中把玩揉捏我的世界。

我做不了很多事,也不必為沒有意義的事兒耗費精力。我變成瞎子之前所做的事,在現(xiàn)在的我看來或者完全沒有價值,或者就是為惡。而你們中的許多人,還在做我過去做的事。

我創(chuàng)造價值的能力銳減,但是沒有人在意。這個世界占有價值的人往往不是創(chuàng)造這些價值的人。

我不怎么出門,卻有大把的時間和老人、小孩、狗兒苦中作樂。

我是一個機智、快樂的瞎子,雖然逃脫不了感官對我的羈絆,但我還是要讓你們了解盲者的生存樂趣。此生,我愿手執(zhí)盲杖,在你們腦子里面揮掃而過,除盡你們腦子里關于盲者的陰暗腐朽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