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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帶手帕了嗎

2010-05-30 10:18:06赫塔•米勒
譯林 2010年2期
關鍵詞:手帕樓梯文字

赫塔•米勒

“你帶手帕了嗎?”每天早上在我出門之前,母親都會站在大門口問我這個問題。我沒帶手帕。正因為我沒帶,所以我要回到屋里取一塊。我從來不事先帶好手帕,是因為我總是等著她問我這個問題。手帕是母親早上關心我的一個證據。一天中的其余時間,我都得靠自己?!澳銕峙亮藛?”是母親對我的疼愛的一種間接表示。任何比這直接的表達都會讓人感到不自在,也不是農民們所擅長的。愛藏身在一個問句中。那是將愛說出口的唯一方式:實際上,用的是一種命令的語氣。那種生硬的語氣甚至強調了一種親切感。每天早晨我都會不帶手帕就走到大門口,然后再返回去取手帕。只有這樣,我才會走到街上,似乎帶著手帕就意味著母親就在我身邊一樣。

二十年后,我已然孤身一人呆在城里,在一家制造工廠做翻譯。我早上五點就得起床,六點半就開始工作……兩年就這樣過去了,每天都是重復,每天都一成不變。

到了第三年,這種慣例生活走到了盡頭。一周內,一個訪客在我辦公室出現了三次,每次都是一大早:一個骨架厚實的大塊頭男人,藍眼睛灼灼發(fā)光——他是個巨人般的警察。

第一次他站在那里罵我,然后離開了。

第二次他脫下風衣,掛到插在櫥柜的鑰匙上,然后坐下。那天早上,我從家里帶了些郁金香,把它們插在花瓶里。那個男人看著我,夸獎我目光犀利,能夠看透人。他的語氣油滑,我感到很不自在。我反駁了他的夸獎,明確地說我能看懂郁金香,而非人。然后他惡狠狠地說他了解我甚于我了解郁金香。最后,他把風衣搭在胳膊上,走了。

第三次他坐著,我卻一直站著,因為他把他的公文包放在了我的座位上。我不敢把它挪到地板上。他罵我蠢,說我逃避責任,是個懶婆娘,像站街的婊子一樣墮落。他把郁金香推到桌子邊緣,然后把一張空白紙和一支筆放在桌子中央。他沖著我喊:寫!我弓著身子,照他說的寫——我的名字,出生日期和地址。然后——這個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不管多么親密的朋友或者親戚,我……然后是那個可怕的字眼:合作——我愿意合作。就在那時,我停下了。我把筆放下,走到窗前,看著外面滿是灰塵的街道。那是一條土路,到處都是坑洼。兩邊是些低矮的房子。盡管這樣,這條街卻被稱為光榮街。在光榮街上,一只貓蹲在光禿禿的桑樹上。是廠里那只破耳朵貓。在貓的頭頂上,清晨的太陽像一面黃色的鼓懸在天空。我說:我的品格不適合做這個。我是對著外面的街道說的。品格這個詞讓警察變得歇斯底里。他扯碎了那張紙,把碎片扔到地上。然后,也許他意識到得向老板交差,證明自己曾經努力過要招募我,因為他彎下身,把那些碎片撿起來,擲回公文包里。然后,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氣急敗壞地把插著郁金香的花瓶摜到墻上。花瓶摔碎的時候發(fā)出了磨牙的聲音,就好像空氣長了牙齒一般。他把公文包夾在胳膊下,平靜地說:你會后悔的,我們會把你淹死在河里。我就像是自言自語:如果簽了那個字,那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我會自我了結的。所以如果你們能幫我,那最好了。不過那時,辦公室的門已經開了,他也不見了。光榮街上,廠里的那只貓從樹上跳了下來,躍到屋頂上。一根樹枝像蹦床一樣上下彈動著。

第二天,拉鋸戰(zhàn)開始了。他們想逼我離開工廠。每天早上六點半,我都得向廠長報告。就像我母親曾經天天問我:你帶手帕了嗎那樣,現在每天早上是廠長問我:你找到別的工作了嗎?每天早上我都是同樣的回答:我沒在找工作,我喜歡在工廠里,我想在這一直呆到退休。

一天早上我去上班,發(fā)現我的那些厚厚的詞典躺在了我辦公室外面的走廊地上。我打開門,一位工程師正坐在我的桌旁。他說:進屋之前應該敲門。這是我的地方,這里沒你什么事。我不能回家;任何一次曠工都會給他們借口開除我。我沒有辦公室了,所以現在我更是必須確保來上班;無論如何我都得來。

我有一個好朋友,當我們沿著可憐的光榮街走回家的時候,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剛開始,她清理了自己辦公桌的一塊角落分給我。但是有天早晨,她站在她的辦公室外面對我說:我不能讓你進來了。人人都在說你是密探。折磨已經從上面?zhèn)飨聛?謠言在我的同事間流傳著。那是最糟糕的。面對襲擊,你可以自衛(wèi),但是面對誹謗,你卻無能為力。每天我都為自己準備好一切,包括死亡。但是面對這種中傷,我卻無力應對。不管做什么樣的準備也無法減輕這種傷害。誹謗就像垃圾污物一樣阻塞著你的口鼻;你窒息,因為你無法自衛(wèi)。在同事的眼中,我恰恰成了我拒絕充當的角色。如果我做了密探去監(jiān)視他們,他們反而會毫不猶豫地信任我。確切點說,正是因為我沒有傷害他們,他們才懲罰我。

既然現在我必須確保準時上班,但卻沒有了辦公室,既然我的朋友已經不再讓我上她的辦公室去,我只能站在樓梯上,不知如何是好。我上上下下地爬了幾次樓梯,突然間,我又成了母親的小女孩,因為我有一塊手帕。我把它鋪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一階樓梯上,仔細地展開,然后坐下。我把詞典放在膝蓋上,翻譯起液壓機的說明來。我成了“樓梯智者”,而我的辦公室則是一塊手帕。吃午飯的時候,我的朋友會跟我一起坐在樓梯上。我們在一起吃飯,就像以前在她的辦公室一樣,而在那之前,則是在我的辦公室。我的朋友一邊吃飯,一邊為我哭泣。我沒有哭。我得堅強。要堅強下去。這幾個星期就像永遠走不到頭,直到我最后被開除。

就在我當樓梯智者的那段時間,我在詞典里查了樓梯這個詞:第一階樓梯可稱為起始踏步或者卷形踏步,可以是牛鼻外圓角形的。手向是指一階樓梯在第一個踏步豎板處的方向。踏步板的邊緣突出踏步豎板的部分被稱之為鼻突。我已經知道了與潤滑液壓機的一些零部件有關的美麗詞匯:鴿尾榫、鵝頸管、蓋帽式螺帽及有眼螺栓?,F在,樓梯部件那些富有詩意的名詞同樣讓我吃驚,那是專業(yè)術語之美。鼻突和手向——那么說樓梯是有身體的。不管是與木頭還是石頭,水泥抑或是鋼鐵打交道,為什么人類堅持把他們的面孔強加給世界上哪怕是最沒有靈性的事物呢?他們?yōu)槭裁从米约旱纳眢w部位給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命名,從而賦之以人性呢?也許這種隱藏的親切感對于那些技師很必要,可以幫助他們忍受艱苦的工作?是否每個領域里的每件工作都遵循同樣的原則,正如我母親對手帕的那個問題呢?

在我小的時候,我們家有只抽屜專門放手帕。手帕總是分成兩排,每排有三摞:

左邊的是男人的手帕,是父親和祖父的。

右邊的是女人的手帕,是母親和祖母的。

中間的是孩子的手帕,是我的。

這只抽屜是以手帕為載體的家庭肖像畫。男人的手帕最大,邊緣上有著褐色、灰色或者葡萄酒色的暗色條紋。女人的手帕小一些,邊緣是淺藍色、紅色或者綠色。孩子的手帕最小:沒有鎖邊,白色的方格上印著花朵或者動物。所有的手帕都分成兩大類,前面那一排是平日里用的,后面那一排是專門禮拜日用的。在禮拜日,手帕的顏色必須和衣服的顏色相搭配,盡管手帕并不露在外面。

房子里沒有什么其他的東西能像手帕那樣重要了,甚至包括我們自己在內。手帕的用途實在太廣了:擤鼻涕;鼻子流血;手、胳膊肘或者膝蓋受傷;哭的時候可以擦眼淚,或者還可以咬住手帕來壓住哭聲。頭疼的時候可以把一塊涼涼的濕手帕敷在前額上。四個角系上,它可以保護你的腦袋防止曬傷,還可以遮雨。如果你要記住什么事情的話,還可以系個扣來提醒自己。拎重物的時候,你亦可把它纏在手上。火車出站的時候,還可以用它揮別。因為巴納特方言中,“眼淚”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羅馬尼亞語中的“火車”,所以鐵軌上發(fā)出的隆隆聲響在我聽起來總像哭泣一樣。在村子里,如果有人死在家里,他們會立刻把手帕纏在死者的下巴上,這樣尸僵的時候,死者的嘴就能夠一直保持閉合。在城里,如果有人死在路邊,路人也總會把一塊手帕遮在死者的臉上,這樣,手帕就成了死者的第一塊安息之地。

炎熱的夏天,家長們會在傍晚時分讓孩子們去墓園給花澆水。我們兩三個一組,很快地給一個墓?jié)餐?接著去澆下一個。然后我們就會簇擁在教堂的臺階上,看著一縷縷的白煙從一些墳墓上升起來。白煙會在空中飄一陣,最終消失在夜色中。對于我們來說,它們就是死者的靈魂:動物形狀,玻璃杯形狀,小瓶子、小茶杯狀,手套、長筒襪的形狀,就像黑夜中飄著的一塊塊白色手帕。

后來,因為要寫關于奧斯卡?帕斯提奧被放逐的事情,我見到了奧斯卡。他告訴我,一位俄羅斯老婦人給了他一塊用白色細亞麻布做的手帕。也許你們兩個人都會走運的,俄羅斯老婦人說,你會很快回家的,我的兒子也一樣。她的兒子和奧斯卡?帕斯提奧年紀一樣大,同樣遠離家鄉(xiāng)。那時,奧斯卡?帕斯提奧敲響了她的家門,一個饑餓不堪的乞丐想用一塊煤來換點食物。她讓他進屋,給他端上熱湯。當她看到湯汁順著他的鼻尖滴到碗里的時候,她遞給他一塊未曾使用過的白色細亞麻布手帕。手帕有著蕾絲花邊,上面用絲線精致地繡著玫瑰花和花莖。這塊美麗化身的手帕既擁抱了這個乞丐,同時也傷了他。它是一個混合體:細亞麻布給他以撫慰,而絲綢玫瑰卻反襯了他的破落。對于老婦人來說,奧斯卡?帕斯提奧也是一個混合體:不諳世事的乞丐,同時也是這個世界上一個走失的孩子。作為這兩個角色中的任何一個,他都被這位老婦人的善舉所感動。而后者,對他來說也身兼兩個角色:一位不知其名的俄羅斯婦人,同時也是一位憂心忡忡的母親正在問這個問題:你帶手帕了嗎?

自從聽說這個故事以后,我就產生了一個疑問:你帶手帕了嗎這個問題到處都適用嗎?它能夠穿越世界,來到那半凍半融的雪地上嗎?它能夠跨越高山和草原,穿越每個邊境線嗎?

盡管我說了幾十年的羅馬尼亞語,可是在同奧斯卡?帕斯提奧交談之前,我卻從來沒有意識到手帕在羅馬尼亞語中就是“亞麻”這個詞。這再次表明了羅馬尼亞語是多么感性,因為它毫不客氣地用語言直擊事物的核心。布料不繞任何彎子,直接將自己呈現為現成的手帕,也就是“亞麻”。就好像所有的手帕,不管何時何地,都是亞麻制成的一樣。

奧斯卡?帕斯提奧把這塊手帕放到他的箱子里,紀念那位有著雙重身份的母親,以及她雙重身份的兒子。五年之后,他終于帶著它回了家。因為他的白色亞麻手帕是希望也是恐懼。一旦你沒有了希望和恐懼,你也就死了。

在我們關于白色手帕的談話之后,我花了半個晚上在一塊白色的卡片上為奧斯卡?帕斯提奧做了一個單詞拼貼圖:

電報碼在起舞,貝亞說

你們跳入裝滿牛奶的長頸玻璃杯中

白色的亞麻,灰綠色的鋅盆

幾乎所有的材料

在交付的時候都會交流

看這里

我坐在火車上

是肥皂拼盤里的櫻桃

從來不和陌生人說話

也不通過總機打電話

那個星期晚些時候我去給他送那幅拼貼畫,他說:你應該貼上一句“送給奧斯卡”。我說:不管什么東西,只要我給你了,那就是你的了。他說:你得把這句話貼上,因為卡片自己可能不知道。于是我把它拿回家,在上面貼上:送給奧斯卡。第二個星期,我又去把它送給他,就好像第一次我沒有拿手帕就離開了家門,然后第二次再回去取了手帕一樣。

還有一個故事也是以手帕結束的:

我的祖父母有個兒子叫馬茲。20世紀30年代,他被送到蒂米什瓦拉去學習商業(yè),以便日后能夠接管家里的糧食貿易和雜貨店。那所學校里有的老師來自于德意志帝國,是真正的納粹分子。馬茲或許受到了做商人所需要的培訓,但是最重要的,他被教育成了一個納粹——根據他們的計劃受到洗腦。課業(yè)結束后,馬茲變成了一個激昂的納粹分子,完全換了一個人。他大聲喊出了反猶太的口號,像一個低能兒一樣不可救藥。祖父罵了他好幾次:因為他的全部家產都要歸功于猶太生意伙伴提供的賒購。當責罵也不管用的時候,他又扇了馬茲好幾記耳光。但是這個年輕人的理智似乎完全喪失了。他成了村子里的大思想家,欺負那些躲避上前線的同齡人。馬茲在羅馬尼亞的軍隊里有個文職工作。但是無論如何,他還是強烈地希望能夠把理論付諸實踐。因此他自愿加入了黨衛(wèi)軍,并且要求被送到前線。幾個月之后,他回到家鄉(xiāng)結婚。因為在前線看到了那些罪惡,他比以前清醒了一些,他使用了當時一個神奇的秘訣來逃避戰(zhàn)爭幾天。這個神奇秘訣被稱作:婚假。

祖母在她抽屜的最里面放了兩張兒子馬茲的照片:一張結婚照和一張陣亡照。結婚照中,一個新娘穿著白色的婚紗,比他高出一手掌,瘦瘦的,很莊嚴——宛如一尊圣母瑪麗亞的石膏塑像。她頭上有一束蠟制的花環(huán),看起來就像覆蓋了白雪的樹葉。她身旁是穿著納粹制服的馬茲,是一個士兵而非丈夫,是一個新娘保鏢而非新郎。他一回到前線,陣亡照就寄到了家中。照片上,一個可憐的士兵被地雷炸成了碎片。陣亡照有手掌見方:在黑色的土地中央有一塊白布,上面是一小堆灰色的尸骸。在黑色土地的襯托下,白布小得就像一塊孩子的手帕,方方正正的,中間印著奇怪的圖案。對于祖母來說,這張照片也是身兼二職:白色的手帕上是一個死掉的納粹,而在她的記憶中,卻是一個永遠活著的兒子。祖母把這張雙重意義的照片一直放在她的祈禱書中。她每天都祈禱,而她的禱文幾乎也都有雙重含義。既已承認他們深愛的兒子突變成狂熱的納粹分子,這些禱告很可能在懇求上帝做出平衡之舉:愛他們的兒子,而寬恕那個納粹分子。

祖父曾經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他經常痛心地提起兒子馬茲,他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當旗幟開始舞動起來時,人的判斷能力就滑落在了號角中。這個警告也適用于后來我所經歷的那個時代。每天,你都能看見那些大大小小的投機商的判斷能力滑落在了號角中。而這個號角,我是不會去吹響的。

不過,小的時候,我卻得學習拉手風琴——盡管這違背我的意志。因為在我們家里有一部紅色的手風琴,它曾經屬于死去的戰(zhàn)士馬茲。手風琴的帶子對我來說太長了。為了防止帶子從我的肩膀上滑落下來,教我手風琴的老師用一塊手帕把帶子在我后背上系了起來。

我們是否能說,正是這些小小的東西——不管是喇叭,還是手風琴,抑或是手帕——把生活中一些毫無關系的事物聯系在一起呢?這些東西處在軌道中,而它們對軌道的偏離反映了一種重復模式——一個惡性循環(huán),或者我們在德語中所說的魔鬼的圈子。這一點,我們可以相信,但卻不能說出來。但是,說不出來的東西卻可以寫出來。因為寫作是一種沉默的行為,是一個從大腦到手的體力勞動。嘴的環(huán)節(jié)被跳了過去。在那個時期,我說了很多話,主要是因為我決心不去吹那個號角。通常,我的言辭都會帶來令人痛苦的后果。但是,寫作始于沉默,在樓梯上,在那里,我不得不接受更多難以說出口的東西。所發(fā)生的一切無法再用話語來表達。話語,最多能說出一些外表的東西,而不是事物的本質。而后者,我卻只能在心中無聲地說出。在寫作的過程中,通過文字所具有的魔之圈來表達。對于那死亡一般的恐懼,我回應的是對生命的渴求。對文字的渴求,只有文字的旋流才能領悟我的境遇。它能夠清楚地表達嘴巴無法說出的東西。我追隨著所發(fā)生的事件,追隨著文字和它們的魔之圈,直到我以前從未知曉的事情出現。與現實相對應,文字的啞劇開始了表演,它不受現實的約束,淡化了現實中重要的方面,而拉伸了一些次要的細節(jié)。正當它瘋狂地向前奔跑的時候,文字的魔之圈將現實世界已經發(fā)生過的事情強加了一種已受詛咒的邏輯。它們的啞劇是無情而難以駕馭的,總是渴求更多,但又會立刻疲倦。有些主題必然是存在的,因為一旦我們被剝奪了幾乎一切能力,沒有任何可以想當然的事情的話,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存在順理成章的說法了。毫無疑問,主題是在那里,但是文字卻主宰了我。它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勸誘主題走任何一個方向。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說得通,而任何事情都是真的。

當我做樓梯智者的時候,我像童年時期在河谷放牛時那般孤獨。我吃樹葉和花朵,這樣我就能和它們融為一體,因為它們知道如何生活,而我卻不知道。我跟它們說話,叫它們的名字:奶薊草應該是那種稈上能冒出奶狀液體的帶刺植物。但是這種植物并不會理會奶薊這個名字。因此我試著給它起一些其他的名字,里面既不帶有“奶”字,也不帶有“薊”字:刺脈,或者針脖。這些編造的名字揭開了我和植物之間的溝壑,而這個溝壑逐漸加深為一個深淵:實際上我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在跟植物講話,這是種恥辱。但是這種恥辱對我有好處。我照看著牛群,而這些文字的聲音在照看著我。我感到:

你面前的每個文字,

都對魔之圈有所知曉

只是不說而已

文字的聲音知道它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欺騙,因為物體是用它們的材料騙人,感情用表情動作進行誤導。文字的聲音,以及它的聲音所創(chuàng)造的事實,存在于與外界的接觸面,而材料與表情動作的欺騙也集聚于此。在寫作中,這并不是一個信任的問題,而是謊言的真實。

回到在工廠的歲月,那時我還是個樓梯智者,而手帕就是我的辦公室。那時候我也查了兩個美麗的詞匯:TREPPENZINS或者說遞增利率,意思是貸款的利率像爬樓梯一樣不斷上升(在德語里,這被稱為“樓梯利率”)。這些遞增利率對于一個人來說是支出,但是對于另外一個人來說卻是收入。在寫作中,它們就二者兼具。寫出來的東西越多,它就越能顯示真實世界中所錯失的東西。只有文字才能有這種發(fā)現,因為它們以前并不知曉。而文字能讓現實世界最驚訝的地方,恰是它們將現實世界反映得淋漓盡致的地方。最后,文字讓人如此信服,以至于生命的體驗不得不牢牢地抓緊文字,才不至于分崩離析。

對我來說,似乎物體不清楚制成它們的材料,表情動作不明白它們表達的情感,而文字也不了解那些說出它們的嘴巴。但是為了確保我們自己的存在,我們需要物體、表情動作和文字。畢竟,允許我們使用的文字越多,我們就越自由。如果我們的嘴巴被禁止說話,那么我們會努力用表情動作甚至是東西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后者會更加難以理解,不會在短時間內引起懷疑。它們能幫我們把羞辱轉化成一種尊嚴,而且一時半會不容易被察覺到。

一天早上,就在我離開羅馬尼亞移民國外之前不久,一個鄉(xiāng)村警察來找我母親。她已經走到了大門口,然后突然想起:你帶手帕了嗎?她沒有。盡管警察很不耐煩,她還是回去拿了一塊手帕。在警察局,那個警察大發(fā)雷霆。而母親的羅馬尼亞語實在有限,聽不懂他的咆哮。因此,他離開了辦公室,從外面把門給閂上了。母親坐在那里,被關了一整天。頭幾個小時,她就坐在辦公桌旁哭泣。后來,她開始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用那塊沾滿了淚水的濕手帕擦拭屋里的家具。然后,她又從屋角把水桶拖了出來,把毛巾從墻上的掛鉤上取下來,擦起了地板。當她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驚恐不已。你怎么能像那樣給他打掃辦公室呢?我問道。她毫不尷尬地回答:我要找點活干消磨時間。那間辦公室那么臟。幸虧我隨身帶了一塊男人的大手帕。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通過這種額外但是自愿的羞辱,她在被拘留的過程中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些尊嚴。我努力通過一幅拼貼畫來表達:

我思考著心中不屈的玫瑰

思考著那像篩網一樣無用的靈魂

但是守護者卻問:

誰能占據上風

我說:拯救皮膚

他喊道:皮膚不過是

一塊受到侮辱的手帕

毫無常識

我希望能夠為那些到目前仍被剝奪了尊嚴的人們說一句話——一句話,也許包含了手帕這個詞。或者問這個問題好了:你帶手帕了嗎?

也許這個關于手帕的問題從來也就不是關于手帕本身的,而是關于一個人的敏銳的孤獨感?

(2009年12月7日,赫塔?米勒在瑞典文學院發(fā)表了本次演說,題目為編者所擬,演說原名Every word knows something of a vicious circle,б胛穆雜猩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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