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剛
鐵砣爺拖著他的白臘棍,在秋月的清輝里逡巡。他是生產隊的護林員,一片茂密的樹林以及樹下叢生的野草,還有河邊成片的蘆葦,都是他的領地。
我和母親潛伏在圍堰下的灌木中,等鐵砣爺巡完這一圈的時候,就趁機越過圍堰,偷割生產隊的蘆葦。我們家人口多,嚴重缺柴燒,我們冒險來偷生產隊的柴草也是迫于生計。
鐵砣爺?shù)目人月曔h遠地消失了,我們迅速越過了圍堰。母親快樂地用鐮刀扳倒了成片的小蘆葦,12歲的我將它們聚攏,碼到麻繩上,等待打捆。啊!一根尖尖的葦茬生生地刺進我的腳掌我不由得發(fā)出痛苦的喊叫,母親扔下鐮刀,撲過來捂住我的嘴。
可是,像獵狗一樣警覺的鐵砣爺不會放過這刺耳的慘叫聲。他雪亮的手電筒毫不費力地把我們捉到了。鐵砣爺二話沒說,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我從地上揪起,頭沖下,腳朝上,將我箍在胸前,甩開大步朝護林房走去。
“他爺,放我們一馬吧,孩子傷成這樣了,您老可憐可憐……”母親緊跟在后面哭訴。鐵砣爺一言不發(fā),只顧疾走。“他節(jié),把孩子倒過來吧,他還小,經不住折騰……”母親已經泣不成聲。鐵砣節(jié)真是鐵石心腸,黑著臉往前直奔。
到了護林房,鐵砣爺把我輕輕地撂在泥炕上,說:“孩他娘,到屋后水缸里舀瓢水,給孩子沖沖腳?!?/p>
沖完腳,鐵砣節(jié)摸出自制的止血藥,涂在我的傷口上,又扯出一條白布,把我的腳結結實實地裹住,然后才摸出他的煙袋桿點著,滋滋地吸了兩口。
“孩他娘,剛才把孩子頭沖下抱著,是為了止血?!辫F砣爺緩緩地說,“以后干這事,別帶著孩子,遭罪!”
母親感激萬分,但她還是心有余悸,問:“他爺,你不會把我們娘倆交給生產隊吧?”
“這年月,誰家沒個難處?再說,孩他娘,你做這事也不是頭一回,抓你容易,可一家人怎么吃飯?生產隊是有規(guī)定,可也不能逼死人!”鐵砣爺用煙袋桿當當?shù)厍弥谎亍?/p>
“小子,你有口福,今晚爺爺給你開開葷!”鐵砣節(jié)說著揭開炕頭灶上的鍋蓋,霎時一股濃濃的肉香溢滿小屋,“爺爺剛打的野獾,肥著呢?!?/p>
清冷的秋夜,曠野之上,孤獨的小泥屋里,盛滿溫暖的燈光和濃濃的人情。
鐵砣爺表面上鐵面無私,暗地里卻對像我們這樣的人家網開一面,讓我們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那個朔風漸起的陰冷的夜晚,留給我的,是長久的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