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英國首相丘吉爾說過,打贏一場戰(zhàn)爭之后,不算完,還要力爭做第一個闡述歷史的人,那才是完整的勝利……
去年是建國60周年,電視里總播一個電視劇《解放》,講的是解放戰(zhàn)爭,動不動就打死幾萬幾十萬人,于是我就找來王樹增先生的《解放戰(zhàn)爭》一書來看,上下兩大本,看了不到20%就放下了,實在看不下去。缺乏細節(jié),太缺乏細節(jié)了。今年是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60周年,于是又找來王樹增先生的《朝鮮戰(zhàn)爭》來看,看了不到20%,又給放下了,還是太枯燥無味。但更主要的原因是,編輯部的同事勸我放棄此書,一位老編輯說,這王先生原來是寫小說的,他寫的這些歷史書都叫“紀實文學”,應(yīng)該不是很嚴謹。一位年輕編輯說——如果你真想看這段歷史,網(wǎng)絡(luò)上有現(xiàn)成的——聯(lián)合國軍在朝鮮,資料翔實可靠;看個人回憶錄,有李奇微將軍的自傳;都要比這本書更可信。
年輕編輯是北大歷史系的碩士,不相信中文寫就的歷史書,我其實也有這個毛病,去年買了《蔣委員長》(The Generalissimo:ChiangKai-shekandtheStruggleforModernChina),這是哈佛大學出版的,美國外交官和中國專家陶涵(John Taylor)執(zhí)筆。我看了一段就和周圍的朋友講里面的八卦,朋友們愣神兒——你說的這些,咱們這兒都有報道啊,不是什么新鮮八卦啊。而且你們雜志自己就刊登過啊,你連你們自己的雜志都不看啊?我一下子很羞愧。以對蔣的研究而論,大陸學者和臺灣學者肯定能掌握更多的東西,但有時候你真不敢相信用中文寫出的歷史。
香港的書店里總有一架子書,專門是“中國現(xiàn)代史”門類,其實是專門給大陸游客看的,各種雜七雜八的回憶錄秘聞啥的。但我大略只是看看書名,連翻一翻的興趣都沒有。我中學時候上語文課,《廉頗藺相如列傳》里有一段,秦王喝多了,讓趙王鼓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后來藺相如逼著秦王擊缶,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缶。你看,秦國的歷史和趙國的歷史就是這么寫的。至于司馬遷,那真是中國小說家寫紀實文學的鼻祖,那些最動人的篇章我都是當小說看的。
英國首相丘吉爾說過,打贏一場戰(zhàn)爭之后,不算完,還要力爭做第一個闡述歷史的人,那才是完整的勝利。大概為了親自貫徹自己的思想,丘吉爾動筆寫了好幾部大部頭的歷史書,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英語民族國家歷史等等。說來慚愧,我也不太喜歡看這位勝利者撰寫的歷史。我對二戰(zhàn)的興趣來自一個小冊子,古德里安將軍撰寫的回憶錄,這位將軍的戰(zhàn)斗思想其實就只有一條——大規(guī)模集中快速裝甲部隊迂回并打亂敵人部署,乘勝追擊到底,直到最后贏得勝利。然而我又看隆美爾的回憶錄。如果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那我就先看看失敗者書寫的歷史吧。
與王樹增相比,我更推崇的寫打仗的作家是Antony Beevor,寫過“巴黎解放之后”,寫過攻克柏林的故事,當然最著名的是《斯大林格勒》,我買了他的書《DDAY》,附錄的注釋和資料來源有60多頁,順便說一句,《蔣委員長》一書注釋有2000多條。而《解放戰(zhàn)爭》和《朝鮮戰(zhàn)爭》兩本書,沒有附錄。
當然,另一個寫二戰(zhàn)的著名作家科尼利厄斯·瑞恩(ComeliusRyan)也非常了不起,他是戰(zhàn)地記者,與美軍第八和第九航空隊一起執(zhí)行了14次飛行轟炸任務(wù)。寫諾曼底登陸的《最長的一天》用了10年,寫攻克柏林的《最后一役》用了3年;寫市場花園戰(zhàn)役的《遙遠的橋》,用了7年。我們的王作家,《朝鮮戰(zhàn)爭》后記中說,調(diào)查和采訪用了兩年,他特別動情地說,希望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要忘記歷史,要看戰(zhàn)爭史。說實話,我不是忘本的人,我特別想知道死傷那么多人的戰(zhàn)爭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惜他的這兩大部著作沒能給我提供答案,并不是說作者不用功,以現(xiàn)有的條件,就算再給他十年八年的,他也寫不好“解放戰(zhàn)爭”和“朝鮮戰(zhàn)爭”,把他這兩本書放下,我就上網(wǎng)看電視劇去了,斯皮爾伯格監(jiān)制的《太平洋戰(zhàn)爭》已經(jīng)播到第三集了。那也是藺相如寫的歷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