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國權(quán)
一陣驚雷,一陣春雨。
漫山遍野的茶樹開始蘇醒,我的心也就蠢蠢欲動了。
喝茶,我歷來喜歡直接去產(chǎn)地。太姥山、雁蕩山、天臺山等地太遠(yuǎn),只為一杯茶跑去既不經(jīng)濟(jì),又傷身體。身在杭州,卻打不起興致去龍井,城市的喧嘩與人流早就打破了茶葉的寧靜,泡出的龍井茶里常常夾雜著濃重的油煙味、脂粉氣。對我來說,最便捷最愜意的只剩離城百里的徑山了。
無數(shù)次去過徑山,夏天避暑、冬天看雪;無數(shù)次造訪徑山寺,為了祈福、為了尋跡;令人難忘的還是徑山農(nóng)家的一杯新茶。春日午后,慵懶的陽光穿過稀稀疏疏的樹葉泄?jié)M小院,乍暖還寒,眼前已是綠意融融,一片生機(jī),這種時候,即使不喝茶,走走看看也是一種享受。
天下名山皆有茶,據(jù)說,徑山栽茶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唐朝的法欽禪師,他在如今的徑山寺邊親手栽下了幾株茶樹,隨著僧人和山民的日益增多,南宋時徑山一帶的茶樹已經(jīng)跟毛竹一樣漫山遍野,形成了諸如徑山毛峰、雙徑雨前、龍井等不同的茶葉品種。對我來講,雖然徑山處處是茶園,徑山茶卻只有一個品種,那就是徑山寺旁的農(nóng)家“自給自足種”,這一種不論出身、不分貴賤、不看價格的純正茶葉,是神農(nóng)氏嘗百草所饋贈后代的解渴、解毒之神草。
我總認(rèn)為,茶分雅俗,正如喝茶之人有雅俗。宮廷茶過于繁鎖,一舉一動不可亂了“禮”字;寺院茶過于清寂,一品一茗醉心于個“靜”字;文人茶過于講究,一談一笑講究一個“趣”字,街肆茶過于喧鬧,一沖一泡不過是個“俗”字,只有這群山相伴的農(nóng)家茶,可靜可動,或眾或獨,隨時隨性,任情任意,別有一番看茶、尋茶、喝茶、問茶的坦然與平凡。
因之,在徑山,你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去想生活中的煩惱與瑣事;你可以淺品猛喝,不必提心矯揉造作的眼光與評價。當(dāng)然,最讓我心怡的還是那份喝茶的親切、自在與悠然,這是排除了一切世俗利益得失干擾后的純粹喝茶。喝茶貴在心無雜念,如果喝茶的時候有了雜念,那么茶味也就淡了,如果以喝茶為手段或媒介完成什么任務(wù),那么茶味也就變了,這樣的茶是沒有樂趣與滋味的,他僅僅只是與可樂、啤酒并駕齊驅(qū)的飲料而矣。
都說茶要三泡,其中第二杯是味道最好的。但是,徑山茶很淡,淡到第二杯就感覺驟然沒味了,說不出是什么原因。當(dāng)?shù)乩限r(nóng)告訴我,綠茶的泡法一般都是放好茶葉,然后注入開水,講究點的,還要表演個鳳凰三點頭之類的,據(jù)說可以讓茶葉在水中充分翻滾,茶味得到完全揮發(fā)。徑山茶則完全不同,他要先倒好開水,然后再把茶葉放進(jìn)去,任由茶葉在水中慢慢綻放,吸足水份后該沉的沉、該浮的浮,沒有強(qiáng)求,沒有當(dāng)頭一澆。
或許,茶葉真的是有靈性的,在熱水中翻滾折騰的人生,就是耐人尋味,可以一泡再泡的,徑山茶不經(jīng)泡的原因就在這里吧,就像這里的原住民一樣,他們的人生與生活都是平平淡淡的,沒有大起大落,也就沒有多少值得回憶的美麗或遺憾,因此,一杯茶也就是一生,自始至終,由淡到濃、由濃轉(zhuǎn)淡,茶水一味。
如今,南宋年間五山十剎之首的輝煌早已遠(yuǎn)去,絡(luò)繹不絕的僧侶與官僚不知所終,只有不愿離去的村民永恒不變地守著幾峰茶園、一座古廟。外面的世界燈紅酒綠也好、戰(zhàn)火紛飛也罷,他們了無牽掛地看風(fēng)云起落,聽竹濤梵音,恪守千年不變?nèi)粘龆?、日落而息的生活?xí)慣,就像這滿山遍野的茶樹,春天發(fā)芽、秋天老去,年復(fù)一年,不問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