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
念小學的時候,我是班里寫作文最好的一個。
每一個星期的周五下午,會有兩節(jié)作文課,那是我最開心的日子。小學教室的黑板邊上,貼著課程表,每次去旁邊的垃圾桶丟垃圾的時候,我都會用眼光很快地掃一下“作文課”那三個字。
小學的時候,認真地寫每一次老師布置的作文。無論是寫學校旁邊公園里舉行的花卉展覽,還是去烈士陵園掃墓,每一次學校組織活動出發(fā)的時候,老師都會叫我們帶上紙和筆,把需要寫作的素材記錄下來。那個時候有很多的同學,就隨便帶上一本軟塌塌的作業(yè)本,然后口袋里放一支鉛筆。還有更頑劣的男生,會隨便撕下一頁紙,然后塞進口袋里。
但我都是拿著書包里最好的一個硬面的筆記本,那是我參加區(qū)里面的作文比賽得來的獎品。
那個時候我才八歲或者九歲。
小小的自己,為了得到老師的表揚和贏得贊美的目光,于是裝腔作勢地拿著筆,把自己想要寫的記錄下來。
那個時候,當我蹲在花壇邊上抄寫著植物資料時,當我趴在墻壁上把所有烈士的資料抄寫下來時———
當我寫著“今天陽光燦爛,白云一朵一朵輕輕地飄在天上,像歡快的綿羊一群又一群,學校帶領(lǐng)全校同學一起去了公園欣賞牡丹”,或者是“烈士陵園里安靜極了,我們依次把自己做好的紙花放到烈士們的墓前,當我們聽到老師講起烈士們的英雄事跡的時候,很多同學都流下了感動的熱淚。我們想,長大了也一定要像他們一樣,保家衛(wèi)國?!?/p>
當我聽見小學語文老師用標準的普通話在全班同學的面前朗讀我的文章的時候,我并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蹲在花壇邊抄寫“洛陽春的芽尖而圓;朱砂壘的芽呈狹尖型”的自己,有一天會因為這樣的寫作,而走上那條無限柔軟,但也異常粗糙的紅毯。
記憶里最鮮明的那個句子,被老師用標準的普通話朗讀在空氣里:
———那是最盛大的一個夏天,烈士陵園的綠色沉重而莊嚴。陽光慷慨富足,像海潮般拍打向每個人的胸膛。而白云依然靜默,停留在廣袤的蒼穹。
但無論是走過紅毯,抑或跋涉于寒冷的冰原,這些都是非常非常遙遠的將來了。
而那個時候發(fā)生的事情是:老師讓我們班上五個寫作文最好的同學向報社投稿,四個同學的文章都發(fā)表了,我是唯一一個,沒被發(fā)表文章的那個同學。
那天放學的時候,我背著小書包跑去了學校后面的一個花壇。
我在花壇邊上低著頭坐了很久,等到太陽差不多快要落山,才站起來匆忙地跑回家。
嘈雜的聲音,在放學后最后一聲鈴聲里變成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刺,扎在我年幼而自卑的心臟上。
(司志政摘自《文苑》2010年6月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