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書林
話說這天早飯后,李家莊李大叔突然問老伴:“今天是什么日子?!崩顙鸫鸬?“今天不是臘月二十七嗎?”“二十七是什么日子呀?”李嬸疑惑道:“二十七就是二十七唄,咋啦?”“你忘了,老東西,今天是我的生日呀!”李嬸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只顧忙活過年的事,竟然忘了他的生日。李叔說:“今天一是我的生日,又是年頭歲尾,該怎么犒勞我呀?”李嬸笑盈盈地說道:“當(dāng)然是肉鹵長壽面啦,另外再給你買個大蛋糕,總可以了吧?”李叔擺擺手說:“算了,別買那玩意兒,花錢又多,吃著又甜唧唧膩乎乎的,還沾一嘴白乎乎的奶油多難看!”“那你想吃什么,我給你準(zhǔn)備去。”李叔咧嘴一笑:“今年再給我弄只雞吃吧?!崩顙鸬纱笱劬闷娴貑?“你不是早吃膩了嗎?這么多年不吃雞了,現(xiàn)在怎么又想吃了?”李叔說:“那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吃雞的胃口又有了?!?/p>
原來李叔早年間很愛吃雞。他年幼時干的是販賣木杈生意,每到集上,他把杈擔(dān)一放,不管是好雞肉還是病雞肉,先買一只燒雞,一邊賣木權(quán)一邊吃,把木權(quán)賣完了肚子也吃飽了,然后夾起扁擔(dān)哼著小曲快樂地趕回家去。有一年生產(chǎn)隊派李嬸去看果木,她便趁機放養(yǎng)了二三十只小雞。到了秋天,這群小雞長到鴿子般大小,毛絨絨一色的白,煞是好看。除了掙工分,這群雞開了窩滿可以供吃鹽電燈的錢,真是撿了個天大的便宜。正當(dāng)兩口子高興之時,突然鬧起了雞瘟,今天死一只,明天死一只,很快一群小雞全死完,這可讓李叔解了饞。每死一只,他就燙一只吃,幾乎天天不斷。不知是中了毒,還是吃撐著了,反正是上吐下瀉鬧了個不亦樂乎,在公社衛(wèi)生院花了百八十元才治好。從那時起,李叔一聞到雞肉味就惡心,從此不再吃雞了?,F(xiàn)在李嬸見老伴說又想吃雞了,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于是滿心歡喜道:“好,我現(xiàn)在就去集上給你買。”
李嬸帶上錢包就到十里外的劉家集去買雞。誰知天不作美,走到半路上,天上紛紛揚揚飄起了大雪,到了劉家集地上的雪已經(jīng)積得好厚。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燒雞店,便買了一只,她怕把燒雞凍硬了,就讓店家包了好幾個食品袋,外面又裹了厚厚的一層報紙,揣在懷里,等大雪停了,才邁出店門往家走去。走到半路,迎面走來遠房的侄子二旦。二旦問她冒這么大雪來干什么,她便把為老伴過生日買雞的事說給他聽。二旦聽了眨巴眨巴眼問道:“大嬸,你買的是家雞還是野雞呀?快讓我看看?!贝髬鸩唤獾貑柕?“傻小子,這是什么話,到哪里買什么野雞呀?”二旦俏皮地一笑道:“大嬸,實話告訴你吧,老叔不吃你的家雞,趁你不在家野雞早吃飽啦!那味好著呢!俗話說得好,家花不香野花香,家雞不如野雞香,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嬸聽他這么一煽乎,越發(fā)糊涂:“你說說,他到哪兒能弄上野雞呀?”“張二寡婦能弄上?!薄皬埗褘D?”李嬸自語了一句,又急急催促道:“你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二旦就繪聲繪色地說道:“我來的時候正好路過你家門口,你猜誰去了你家?”“誰呀?”“那還有誰?”二旦詭譎一笑道:“張二寡婦唄!只見她進了你家院子,把大叔雙手一攙扶進了屋子,我就躡手躡腳跟了過去躲在窗邊。只見大叔把衣服一脫躺在炕上,張二寡婦就在他身上亂摸起來?!崩顙鹇牭竭@里,真像仰脖灌了一瓶山西老陳醋,從頭頂直酸到腳尖上,于是又催道:“還往下說,到底又怎么了?”二旦咧咧嘴:“不說了,再說就把你氣死了?!闭f罷,二旦嘴里哼著小曲轉(zhuǎn)身走了。李嬸不由想道:莫非他們這堆幾十年的干柴烈火又著了?
提起李叔和張二寡婦來,過去還真有點事。張二寡婦是本村張財主家的閨女,名叫翠翠。李叔那時給她家扛長活。有一年,張財主家種了二畝西瓜,張財主是有名的土財主,十分吝嗇。他舍不得雇人看瓜,就讓翠翠到瓜鋪上去看瓜。李叔在種瓜之余也少不了到瓜鋪上乘乘涼放放歇。你想,一個二八佳麗,情竇初開,一個三七猛男,氣血兩旺,兩人磨來蹭去,久而久之,怎不擦出情感的火花?不知怎的,張財主發(fā)現(xiàn)翠翠懷孕了。那時李家莊剛解放,還未來得及貫徹婚姻法,封建惡習(xí)很重,張財主家法又嚴(yán),一氣之下,水沾韁繩把翠翠打了個半死,翠翠咬著牙什么都不肯說。張財主窮兇極惡地喊來一幫族人,說要把她抬出去活埋掉。李叔在馬棚聽說后,心急如焚,便要跳出來,替翠翠承擔(dān)懲罰。這時從小跟著做活的二牛靈機一動:“你傻啦,張財主正愁找不到誰干的這事呢,你這一去不是白白送死嗎?你不如趕快去找民兵連長,民兵連在戰(zhàn)斗中打死那么多敵人,難道還怕這么一個張財主不成?他們肯定有辦法?!崩钍迓犃擞X得很有道理,便趁他們混亂之際火速找到民兵連長李春告知此事,要求快去解救翠翠。于是,李春軍號一吹,召來十幾個民兵抄小路趕到,解救了翠翠。并告知張財主,現(xiàn)在解放了,由不得你們胡作非為!張財主只得怏怏而回。后來張家先給翠翠悄悄墜了胎,接著便急急給她找婆家??墒歉F戶人家他看不上,富戶人家又都知道翠翠有那種事不愿意娶,因此很長時間找不到合適的人家,后來只好讓她嫁給本村富戶家的一個病秧子。不到兩年丈夫病逝,翠翠就一直守寡獨居。李叔后來娶妻生子,雖然兩家相距不遠,心里也時常牽掛翠翠,但礙于街坊閑言和家庭的平安,也很少和翠翠來往了。
俗話說,耳不聽,心不煩。李嬸聽了二旦的話,再想想他們的往事,心里感到無盡的憋屈。正好途中要經(jīng)過大女兒秀娥住的王家屯兒,于是便來到秀娥家。秀娥見老媽滿臉怒色踏著積雪來到她家,便問她遇到了什么事。李嬸就把二旦的話告訴了她。秀娥聽了,啞然失笑道:“娘,二旦那張破嘴你還不知道?他的話你也信?再說了,你們老夫老妻的幾十年了,知根知底,他能做出什么越軌的事?”“可是人家說得有鼻子有眼呀?俗話說,無風(fēng)不起塵,如果一點影子都沒有,他怎么編得那么圓?什么也不用說了,看我回去怎么跟他算賬!”秀娥見老媽越說越帶氣,這臨年靠節(jié)的家里真要有點什么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于是決定跟老媽回去看一看究竟。
秀娥接過老媽的燒雞,娘倆一路踏著積雪蹣跚地往家走來。這王家屯兒離李家莊只有三里之遙,說話間來到村邊,便順著大街向家門口走去。走著走著,老遠看見一個老太太從家里走出來,李嬸定神一看,正是張二寡婦翠翠,便怒道:“怎么樣?秀娥,二旦沒屈說她吧!”李嬸本想追上去大鬧一場,可是追了一段走到自家門口時,翠翠已拐進了她自家的大門。李嬸不甘心,就跺著腳,什么“老狐貍、嫩狐貍、狐貍精”地罵了一大火車,然后母女倆氣呼呼地進了家。
李嬸進了屋,忿忿地往炕上一坐,然后狠狠地問道:“那老狐貍呢?怎么不陪你了,她怕啦?”李叔聽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這是哪兒跟哪兒啊!便有氣無力地說:“你嚷嚷什么呀?是恨我不死呀還是怎么的?我剛剛好了些,你鬧什么呀?”秀娥上到炕上,俯身一細(xì)看,不禁傻眼了:老爸的臉色還真是有點不好看,便急急問道:“爹,你咋啦?”
老父老淚縱橫地哭訴了原委。原來大雪停后,李叔把房上房下的積雪掃了一遍。誰知大風(fēng)一灌,他打噴嚏、流鼻涕鬧個不停,接著又嘔吐不止,暈倒在門口。這時正好翠翠去小賣部買東西路過這里看見了,便趕忙把他攙到屋里,先沖了碗姜糖水給他喝,接著又給拔了一下火罐,李叔這才慢慢好起來。最后,李叔十分感慨道:“要不是他嬸子趕得巧,我就摸著閻王鼻子了。這不,她剛把我安頓好就走了。”李嬸仍半信半疑:“我就不信她拔火罐有這么靈?”
李叔責(zé)備道:“你瞎掰掰什么呀!她家是土財主,怕吃藥花錢,就收集了許多土偏方,傳給了翠翠,最有用的一招——拔火罐也傳給了她,有個頭疼腦熱的看準(zhǔn)了穴位,拔一罐就好,誰不知道她是一罐靈啊!怎么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李嬸聽到這里,摸摸老伴的頭,不涼又不熱,又看了炕下拔火罐的灰燼,臉色頓時由陰轉(zhuǎn)晴,緊鎖的皺紋馬上舒展開來,像一朵迎春綻放的芙蓉花。她十分動情地說:“我的天呀,原來是這樣。秀娥快去把你嬸叫來,和咱們一起跟你爹過個快樂的生日吧!”
李叔聽了,心里也不由蕩起一股微微的漣漪。
(責(zé)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