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一場雪,使那些齷齪的惡念一下子從冬生腦海里跑得沒了蹤影。而在那場雪降臨之前,冬生的心一直被它們糾纏著。他緊張地尾隨在一個女人身后,像個瑟瑟發(fā)抖的幽靈。一路上人很多,他苦于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女人走進巷道的時候,天漸漸暗了下來,冬生把手伸進懷里,摸了摸他的匕首,他想,該動手了。

那個女人是一個大型公司的策劃部經(jīng)理,冬生的頂頭上司。冬生尾隨她的目的,就是要報復她,因為她毀掉了自己的前程。由于自己的不小心,被同行公司利用,中了圈套,泄露了公司的機密,女上司對他發(fā)了狠話,鐵了心要解雇他。他被掐滅希望,大好前程一下子就沒了。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災難,更是父親母親乃至全村人的災難,因為他是村里唯一一個在大城市里過著體面生活的人。每次有老鄉(xiāng)來這里找他辦事,他都會爽快地替他們辦好,搭線搭力搭時間,他沒有怨言,因為老鄉(xiāng)們滿足了他那顆虛榮的心:他是全村人的驕傲,承載著父母和全村人的無限期望。而現(xiàn)在,鍍在他身上的那些光輝慢慢褪去,漸漸裸露出一顆卑微而猥瑣的心。

他恨他的女上司,恨得直咬牙根。他想到了報復,只要滅了她的口,就不會有人知道他犯下的那個低級錯誤。他就會繼續(xù)過他的白領生活。

“不讓我好過,你也別想過好日子!”這念頭充滿了冬生的腦子?？删驮谒拓笆椎臅r候,天上飄起了雪花,他心底的仇恨不知不覺地減弱了。因為母親和他說過,他出生的那個冬天,下著漫天的鵝毛大雪,使生活窘迫的家雪上加霜,母親卻說,那些雪是好兆頭,是專門護送他來這個世界的。那天,自來水凍住了,父親便從外面端了一盆盆的雪,化成了熱水,把他順利地接到這個世界。從此,雪在他的生命里就有了更深的意義,每次下雪,都是他的心最柔軟的時候,每次見到雪,他就會變得格外溫順,哪怕是天寒地凍,也會令他格外溫暖。

“我不能在這么潔白的雪上,留下自己骯臟的腳印?！倍蛄艘粋€冷戰(zhàn),在心底對自己說,“自己犯了錯,自己就應當承擔。一切還可以重新開始?！彼拥袅素笆?如釋重負。

女上司回頭看到了他,有些訝異,她說:“今天我的情緒有些激動,下午我在辦公室里想了許多。雖然你犯了一個很低級的錯誤,但你也是受害者。這些年,你為公司做了很多貢獻。如果你愿意的話,還是回來工作吧,我們需要你?！?/p>

冬生呆立在雪里,不敢相信這命運的柳暗花明。這時的世界,萬千色彩都凝聚成白色,那些來自物質(zhì)社會的欲望和煩惱都被雪埋掉,只剩下心臟的跳動和靈魂深處久久無法散去的愧疚。

這場及時的雪使冬生篤信:雪落到塵世,是來凈化人心的。如果不是這場雪,他會犯下多大的罪過啊!冬生不禁打了個激靈,感到后怕。他斷定這場雪是來拯救他的,如同當初為他接生一樣,讓他的靈魂重新誕生了一次。

再大的雪,也會逐漸消融,但被雪鼓舞起來的心,卻鮮活地跳動在這個世界之上,永不停息。 ■(責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