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暄
歐明邁出縣政府大門時,已是華燈初上。馬路兩側(cè)的酒店、茶樓、賓館鱗次櫛比,霓虹燈閃耀,一片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今晚他辭去所有的應(yīng)酬,也沒讓司機送他回家。他要親眼觀光彩燈映照下的牌匾,過去沒有閑暇斟酌這些題字,今日他要細細品味一番。端詳著那些牌匾的題字,心中忽然涌起酸溜溜的感覺,不是滋味。
這是一條“明清”古街,兩側(cè)一溜青磚琉璃瓦的古色古香的小樓,路面是花崗巖石鋪就而成,人群川流不息,繁華非凡。商家格外注重門臉的牌匾,以彰顯商鋪的古樸。古街并不長,從東到西不過二百米,一個來回不到半小時,歐明卻走了三個來回。他邊走邊情不自禁地比劃著那些字體,他想找個空地,哪怕一點點地也好,然而卻沒有丁點空隙的地,他有些沮喪惆悵。心想,唐縣長真不夠意思,怎么全包了?多少也給我留塊空閑地呀!
唐縣長乃歐明的前任縣長,唐縣長升遷后,歐明接替了縣長的位子。唐縣長在位時酷愛題字,商鋪牌匾的題字大都出自唐縣長之手。雖然唐縣長的字體不雅,但名氣卻很大,那些商家無非想借唐縣長之手招攬生意而已。
原本歐明對書法一竅不通,但為了與唐縣長并駕齊驅(qū),相提并論,歐明開始苦練書法,他練的是“魏碑體”。買來字帖,先練習(xí)臨摹,然后練習(xí)筆功,他幾乎著魔到如癡如醉的地步。每逢外出必購回一摞字帖不可,辦公室、家里都成了“書法室”。滿屋滿室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宣紙和筆墨。筆墨不離身,走到哪帶到哪。專程找古城著名的雕刻大師,精雕細刻了幾枚“御印”。老婆氣得發(fā)瘋似的說:跟你的書法過一輩子的了。
歐明“嘿嘿”一樂,不言語。實在忍無可忍了,便罵上一句:老娘們家家的,頭發(fā)長見識短,你知道個“球”?老婆才不管那些呢,氣得把紙墨筆扔的滿地。即便如此,歐明依舊如癡如狂地練,他相信有那么一天,一定有用武之地的,書法的名氣一定在唐縣長之上。可是,現(xiàn)在滿街卻沒有一塊他的“自留地”。
歐明經(jīng)過一番苦練,頗見功底,時常在某些場合揮毫筆墨,大家贊不絕口,歐明樂不可支,沾沾自喜。
為使自己的書法真正讓全縣老百姓認識,在他的倡導(dǎo)下,成立了“書法協(xié)會”,聘請?zhí)瓶h長為“書法協(xié)會”名譽主席,歐明擔(dān)當(dāng)主席。又是出書,又是大賽,又是聯(lián)誼,搞得如火如荼。由此,不斷有人請他寫字幅,那些人是贊賞,還是討好,就不知而已了。歐明是來者不拒,有求必應(yīng),樂此不疲,送出的字帖不計其數(shù),連他自己也數(shù)不清。街上的牌匾滿是唐縣長的手筆,那些人只好貼在家里,或者扔于遺忘的墻角。
歐明雖然送出不少自己的手跡,但心情卻很不痛快,好像有塊石子,咯咯嘍嘍,別別扭扭的。必竟那些題字隱于人身背后,而沒有堂而皇之地展示在大庭廣眾。他每每看見唐縣長那些題字,便心事重重,但又不能把那些牌匾撤下來,換上他的題字。何況唐縣長是他的頂頭上司,正管著他呢,歐明只好悻悻罷了。
秘書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煞費苦心,如何讓歐明縣長的墨寶,大白于天下呢?
春天,縣里要搞“衛(wèi)生城市”建設(shè),其中最主要的硬指標,就是要在古街建高檔的公廁,秘書靈機一動,興高采烈地跟歐明說:歐縣長,搞“衛(wèi)生城市”,你給題幾個字吧。歐明立時精神百倍,信手寫下“人民公廁”四個字,落款:歐明。于是全縣所有的公廁上方都掛有歐明的題字。從此,歐明養(yǎng)成個習(xí)慣,每天晚上都要走一遍這條繁華的街道,望著亮化的“人民公廁”四個字,心里美美的,覺得很舒服。
這天傍晚,一群納涼的老者,指著“人民公廁”四個字,比比劃劃,嘁嘁喳喳,隨之一陣兒荒唐大笑。歐明覺得好生奇怪,心里泛起核計,他們是說字寫得好?還是贊許我歐明呢?歐明琢磨半天沒理出個子丑寅卯來,怏怏而去。
那天,唐縣長,也就是現(xiàn)在的市長,帶領(lǐng)一群人馬來驗收“衛(wèi)生城市”建設(shè),看到廁所的題字,忍不住樂了,便念了起來,“人民公廁歐明”,調(diào)侃地說:歐明呀!你怎么成了“公共廁所”了?在場人一時語塞,沉默。歐明瞅著廁所上方自己的墨寶,呆愣無語,尷尬不已,回頭望了一眼秘書,那眼神像一柄利劍,恨不得一劍捅死秘書,臉色比紫茄子還紫,五官扭曲得像豬臉似的。
從此,歐明對這條街恨之入骨,繞道而行。“人民公廁歐明”幾個字,感覺像吃了蒼蠅一樣。從此歐明便把那些紙筆墨掃地而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