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方垚佳
讀到老舍的那一句“好,不再說了吧,要落淚了。真想念北平啊!”仿佛有一只披著穩(wěn)身衣的大手狠狠地捏碎了我的心臟,痛楚迫使我與二十年前的老舍跨越時空碰撞出情感的火花——想到故鄉(xiāng),要落淚了呀!
我不知自己是否有資格將其稱之為“我的故鄉(xiāng)”,我只知道過去的十七年里,我全部的歡笑與淚水都溶解在這杯名叫“南潯”的浴液里。
如今,我長時間地游蕩于湖城牟山之上。時常驚嘆于抬頭間那湛藍無垠的美麗蒼穹,時常驚嘆于那不遠處連綿起伏的巍峨青山,時常驚嘆于煙霧繚繞、勝似仙境的這凡間……但驚嘆過后,我卻愈發(fā)地想念我愛著的南潯。那五十公里外的小橋流水、青磚黛瓦、花香人家……一幕一幕像被按了重播鍵一樣在我的眼前、我的腦海間、我的心中反反復復地演著,響著,唱著。
南潯的一切,都漂浮于我的記憶流層之上。
老舍的記憶中始終保留著北平“那長著紅酸棗的老城墻”,而我的記憶中卻始終保留有南潯最具特色的東西——河。從南潯的上空鳥瞰,就能發(fā)現(xiàn)大大小小的河道似乎遍布了每個角落,充分詮釋著“水鄉(xiāng)”這個名詞。它們不安分于直行,喜歡兜兜轉轉,婀娜地繞著圈子,汩汩的流水聲正為每個客人醞釀著一個迷局。我尚且記得年紀還小的時候,河道中時常有小木船來回漂蕩,黑色的水鳥不安分地跳躍在棕色櫓上。上上下下地翻騰個不停。這邊的埠頭,有誰家的女子捋起秀發(fā)低頭專心洗著衣裳;那邊的埠頭,有誰家的婆婆說笑著洗著菜蔬……安靜與祥和久久地留在這水霧彌散的河道兩旁。
過去的十七年,一直未覺出它樸素中流露出的好來,想著也只不過是河罷。但來牟山不久,卻頻繁地覺得心田的干燥——才曉得,是少了故鄉(xiāng)的滋潤。哦,哪怕是故鄉(xiāng)的水汽也是可以的。
盛夏,年少不知焦灼感,和伙伴們赤裸著嫩白的雙臂,高高地卷起褲腳,毫無倦意地嬉戲在河灘上。有的時候只是肩并肩地坐在石板上,把腳伸進被烘得暖暖的水里,上上下下地踢踏著晶瑩的水花;或者是看細細長長的黑色小魚兒繞著我們的腳踝像走迷宮一樣轉得昏頭轉向。這時候,一個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嘻嘻地笑著,輕輕擺動腳趾,和小魚做著走迷宮的游戲。更多的時候,“心動不如行動”,我們帶上紅色的小水桶和細格的網(wǎng)兜,想抓住這些小精靈。最后被往來翕忽的魚兒也搞得頭昏眼花,失掉耐心了,又去嫩滑的青苔間憨憨地摸螺螄。
那些被清清的河水浸泡著的童年啊,樸素而絢爛——一如我的。南潯。
老舍稱自己“喜愛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我猜測他定未到過南潯。小院子里的滿墻泛濫的爬山虎,曲折回環(huán)的紅漆長廊中,參天古木注入的一抹陰影……體驗到的不只是“悠然見南山”而已。雨后,房后的大片菜園被刷上一層銀漆,在初出的日光下閃耀彩光——青菜的翠綠,紅椒的艷麗,油菜花的明黃……色彩的樂章交織,譜出詩般的美麗。
真想說出故鄉(xiāng)全部的好來啊,要知道,我的每一縷思念中都有她婀娜的身影。
點評
真正美好的東西就是這樣點點滴滴滲入心間,等到靜下心,尋求某種永恒的時候,它就自然而然地涌上心頭。好的文字也應該如此。能喚起共鳴的文字當然是最純美的文字。也許只有這江南的學生才能擁有這樣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