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擎月

一直以來，不知為何，我對于整理房間有一種狂熱。每逢月末，必會細細整理。我的房間，三十平米的地方，承載著的是我近二十年的成長時光。我所有的過去和現(xiàn)在，它都慷慨地囊括了。

整理房間，總會觸碰到一些在記憶與忘卻邊緣上徘徊的東西，總會找到太多過去。每次總會陡然一怵，然后把感慨印在淡淡一笑里。是的，我走過的痕跡越來越長，過去則離我越來越遠了。這是必然的，但潛意識里，一直不愿意接受它。

長大的喜悅不會維持太久，只一閃即逝，接踵而來的是絲絲甚至是更綿長的傷感與憂郁，恰如春草，萋萋不謝。一位朋友說：“人是由記憶組成的?！比绱似降职囊痪湓?，平淡的是語氣，哀傷的是內(nèi)涵——如果丟失了記憶，人便只是空殼罷了。我雖然不完全贊同，但也極其不愿意忘記過去，丟棄過去?？吹侥切┻^去在漸行漸遠，心中何其不甘，何其痛苦!

得月樓的早餐票，就像是玻璃下的 蝴蝶標本，鮮艷而死寂，美麗而凄傷。凡是吃過得月樓鍋貼的人，一定會記得那個古色古香的酒家。傳統(tǒng)的八角式建筑傲然地彰顯它的格格不入，它的遺世獨立。門似乎是紅漆木門，圖個吉利；窗似乎是鏤空雕花的木窗——不然，鍋貼的香味從何溢出引人垂涎呢?來此吃早飯的人，都是沖著鍋貼來的。他們從小鎮(zhèn)的各個地方，循著香味而來。這里的鍋貼，皮厚而不生。餡滿而不膩。尤其是剛出鍋時，芝麻大的油泡泡像一個個金光閃閃的小元寶，讓人胃口大增，泡泡裂開一個，便散出一陣油香。一層層淡淡的素油順著豐滿的曲線像水簾一樣往下慢慢滑著、墜著，遮不住表皮那微微發(fā)焦的地方。在朝陽的照耀下，鍋貼好像吸足了水的海綿，隨時會進出汁來。咬上一口，熱乎乎的肉湯濺在舌頭上，恨不得將人的眼淚燙出來。

那時，我和爸爸可是那里的固定客人。而現(xiàn)在，樓拆人散，想睹其遺址思其鍋貼都不得，我們當年的腳印上早已覆了高樓厚實的地基。我已經(jīng)過了需要爸爸帶著吃早飯的年齡，每天早晨—個人，將一碗稀飯囫圇喝下肚，匆匆趕往學校。雖是天天吃，卻總不記得稀飯的味兒。記得有一次路過一家早餐攤點。有牌曰“得月樓鍋貼”，我先是—驚，隨即上前買了一兩，可一人口才發(fā)現(xiàn)，除了招牌，什么都不同……

曾經(jīng)，不知有多少個“得月樓”讓我停下腳步，不知有多少“得月樓鍋貼”讓我難以忘懷，于是記憶多了，也就有了豐富的人生和多面的性格。當有一天，我欲對這些“曾經(jīng)”登門造訪，說聲謝謝時，卻失落地發(fā)現(xiàn)：除了一張張“早餐票”，什么也沒留下。順著這些早餐票去追憶，有些已經(jīng)模糊，有些仿佛就在昨日。再大的人，總有一些事，在他的記憶里，像小朋友的七巧板拼出的四不像那樣不盡人意。而尋找這些碎片時，時間與空間的跨度往往都是無法計量的。

我努力地讓模糊的變清晰，卻總是徒勞無功。難道隨著我的長大，這些過去就要不斷消失嗎?像水一樣，不斷東流而去，我只能憑欄無語?彎腰掬起一捧，不消一會兒，眼睜睜看其從指縫間流下，手心的水滴。彈指之間，已蒸發(fā)無余……

生命的長河中，有許多矛盾。有一種矛盾是恒常地伴人而生的：人要向前走，過去會越來越遠；人欲向后退，過去會越來越模糊。種種不甘與痛苦只是徒勞，一場空。既然如此，那就用大度去容納人生，去祝福這恒常的矛盾。西班牙畫家達利說：“矛盾豐富了我的人生!”這樣的胸襟，一旦獲得，恐怕不甘與痛苦都會升華為人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