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智忠，王 勃

（廣西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4）

寒山，唐代著名詩僧，其詩是“以王梵志詩為代表的唐代白話詩傳統(tǒng)的直接繼承者”[1,p15]。寒山生活的年代頗有爭議，陳子展[2,p25]主張“寒山子大概生在初唐、盛唐之際”，胡適在《白話文學(xué)史》中認為寒山生于八世紀(jì)初約七〇〇至七八〇年，孫昌武推定“寒山應(yīng)活動在大歷到元和年間，可大致確定在七五〇至八二〇年”，項楚從孫說[1,p18]，王運熙指出：“他的詩必定產(chǎn)生在律詩體制已經(jīng)相當(dāng)普及之后?！薄岸殴馔ァ断蓚魇斑z》關(guān)于寒山子大歷間隱居天臺寒巖之說，則是相當(dāng)可信的?！盵3,p217]從這幾種意見看，不管具體時間怎樣，把寒山詩放進“隋——中唐時代”是可行的。本文依據(jù)項楚《寒山詩注》考察寒山詩的用韻情況，以期對“隋——中唐音系”研究有所補益。

一、韻例

詩歌制作中的用韻格式，稱為“韻例”，包括用韻的方式是一韻到底還是可以轉(zhuǎn)韻；押韻的位置，如句末或句中押韻，隔句韻或每句入韻或交叉韻[4,p277]。寒山詩首句入韻與否比較自由，以不入韻者居多。不過，首句入韻的竟達到六十六首之多，在三百一十三首寒山詩中占五分之一強，如《群女戲夕陽》（062）（數(shù)字為寒山詩編號，下同）、《余家本住在天臺》（206）。除首句入韻詩外，其余詩韻腳都在偶數(shù)句末，同近體詩用韻是一致的。但是也有特殊情況：奇數(shù)句與奇數(shù)句押，偶數(shù)句與偶數(shù)句押，王力先生稱這種形式為“交韻”，寒山詩這種韻例只有兩首：《妾在邯鄲住》（023）中“住、處、歸”相韻，“揚、長、央、床”相韻。此處“歸”屬“之”部（包括支脂之微四韻）“微”韻，“住、處”分數(shù)屬“魚”部（包括魚虞模三韻）的“遇”、“語”兩韻，表面看來不押，但是170、173、181、248四首詩中都存在“之”部和“魚”部相押現(xiàn)象，此當(dāng)是從相鄰韻部借韻相押?！蹲x書豈免死》（208）中“死、字”相韻，“貧、人、身、辛”相韻，“醬”字用此情況不詳?！队腥税汛粯洹罚?96）也屬此類。

寒山詩大多一韻到底，但也有換韻的現(xiàn)象，如《手筆大縱橫》（019）、《心高如山岳》（231）、《昔日極貧苦》（245）。此外，還有一種特殊的換韻方式，就是在一韻中間插入另一韻，如《寒山出此語》（237）韻腳“漢”與“漢、絆”中插入“怨、面”韻；《語你出家輩》（276）韻腳“家、家、加”和“灑、罵、耶”中插入“課、和、臥”韻。寒山詩用韻不避韻字重復(fù)，如《我見世間人》（159）、《世有多事人》（168）、《我見世間人》（312）等。

二、韻部

根據(jù)對三百一十三首詩的歸納，寒山詩用韻大致可擬為24部，其韻字具體如下：

（一）陰聲韻

1. 歌部：包括《切韻》歌戈兩韻字

（舉平以賅上去，下同）（1）歌韻：他歌何多我陀河峨阿（巖阿）個軻餓舸柁；（2）戈韻：過波顆禍果婆和火坐墮簸。戈獨用一次（171），歌戈同用八次（015、030、072、074、127、191、232、258），歌韻與微韻換韻用一次（019）。

2. 麻部：包括《切韻》麻韻和佳韻的部分字

3. 咍 部：包括《切韻》佳皆灰 咍泰幾韻

（1）佳韻：崖；（2）皆韻：懷；（3）灰韻：摧回輩啐傫悔背灰；（4）咍韻：來開臺哉待在改海倍彩載蓋耐愛態(tài)埃呆代；（5）泰韻：叇蓋。灰獨用一次（142），咍獨用兩次（055、155），灰咍同用三次（017、128、206），咍泰同用一次（164），灰咍泰同用一次（291），佳灰咍同用一次（216），皆灰咍同用一次（239）。

4. 之部：包括《切韻》支脂之微四韻字

（1）支韻：為兒池枝宜虧陲吹羈知儀皮衣雌隨奇綺紫被是智爾睡累戲寄刺譬；（2）脂韻：伊湄比地悴墜至死美膩魅利水履祕師；（3）之韻：芝詩癡思時子李起滓里已止己理士駬史耜紀(jì)似耳置嗣恥矣齒使你記異意事擬；（4）微韻：非微衣歸稀幃飛輝揮巍貴氣鬼。支獨用六次（005、034、045、061、082、188），脂韻獨用兩次（100、225），之韻獨用十次（013、050、065、086、095、112、129、132、137、302），微韻獨用兩次（012、167），支微同用一次（106），支脂同用兩次（109、311），脂之同用三次（234、264、298），支之同用一次（187），脂微同用一次（299），支脂微同用一次（098），支微之同用兩次（275、295），脂之微同用兩次（193、312），支脂之同用兩次（241、284），支脂之微同用一次（085）。此外，之和魚部通用一次（181），支脂之和魚部通用一次（173），支脂之微和魚部通用兩次（170、248）。

5. 魚部：包括《切韻》魚虞模三韻字

6. 齊部：包括《切韻》齊韻字

齊韻：麗髻睨婿米弟啟底齊低蜺迷溪凄泥。齊獨用四次（060、124、195、267）。

7. 尤部包括《切韻》尤侯兩韻字

（1）尤韻：州游收流秋颼愁首啾惆舟洲裘羞周九手有韭誘帚婦丑酒右牖憂休求搜遛修悠牛?。唬?）侯韻：母后走口厚斗狗部吼樓侯頭鉤甌。尤獨用六次（006、022、107、147、178、160），侯獨用三次（117、122、152），尤侯同用十五次（043、093、123、125、135、136、175、182、194、199、209、269、271、272、283）。

8. 蕭部：包括《切韻》蕭宵肴豪四韻字

（1）蕭韻：了（了解）鳥嘯峣條尿竅調(diào)（租調(diào)）叫；（2）宵韻：繞橋超笑要妙照消耀；（3）豪韻：保好老道島搗寶蚤掃到號噪。蕭韻獨用一次（071），宵韻獨用四次（044、141、279、303），豪韻獨用六次（020、047、285、293、300、306），蕭豪同用兩次（256、278），蕭宵同用一次（266），宵豪同用一次（286），蕭宵豪同用一次（262）。

（二）陽聲韻

9. 東部：包括《切韻》東鐘兩韻字

（1）東韻：通朧同中窮濛風(fēng)公孔侗動氋蓬東翁凍空蟲籠；（2）鐘韻：蹤重（重復(fù)）松從。東獨用十一次（009、028、040、110、148、150、158、201、236、254、310），鐘獨用一次（003），東鐘同用一次（257）。

10. 陽部：包括《切韻》陽唐兩韻字

（1）陽韻：楊嘗揚長央床望陽香鴦腸傷王狀訪愴將張量方相樣悵養(yǎng)怏暢曏尚上向霜爽良亡；（2）唐韻：航黃茫徨堂浪惶藏（儲藏）湯光煌傍葬剛當(dāng)行（行距）狼皇。陽獨用兩次（023、151），唐獨用兩次（059、104），陽唐同用十次（021、062、070、090、145、160、184、223、274），陽唐和歌部通用一次（235），陽唐和江韻通用一次（159）。

11. 庚部：包括《切韻》庚耕清青四韻字

（1）庚韻：獰行平羹生鏡競柄命病鳴兄京盲橫擎坑明迎；（2）耕韻：爭；（3）清韻：凈正性令瓔征貞城情塋聲名睛井傾成輕清；（4）青韻：停冥零經(jīng)陘丁星青惺萍屏。庚獨用三次（139、180、196），清獨用三次（001、011、069），青獨用兩次（048、080），庚清同用兩次（077、097），庚耕同用一次（058），庚清青同用四次（183、246、253、263）。

12. 蒸部：包括《切韻》蒸登兩韻字

（1）蒸韻：承升綾蠅陵稱鷹矜；（2）登韻：樓能朋燈憎懵僧層。蒸獨用兩次（037、101），登獨用三次（054、138、166）。

13. 真部：包括《切韻》真諄臻文欣魂痕幾韻

（1）真韻：塵鄰人濱身陳神津親貧辛頻賓晨巾臣菌盡忍真新因銀珍信??；（2）諄韻：春倫均輪；（3）文韻：紛文群云君勛聞；（4）欣韻：隱近；（5）魂韻：昏論屯暾存坤寸困頓悶門裩鈍；（6）痕韻：痕根恨。真獨用十次（033、091、084、118、172、174、208、252、280、281），文獨用三次（007、025、105），魂獨用三次（029、114、177），真文同用兩次（083、238），真諄同用六次（004、031、038、046、212、292），真欣同用一次（251），真魂同用一次（217），魂痕同用一次（192），真文諄同用一次（229），真文魂同用一次（214），真魂諄同用一次（282），真文魂痕同用一次（179），真欣魂痕同用一次（290）。此外，真文和蕭部換韻一次（231）。

14. 寒部：包括《切韻》寒桓兩韻字

（1）寒韻：珊彈看寒檀難漢；（2）桓韻：丸謾官瘢歡盤絆。寒獨用兩次（014、213），寒桓同用兩次（096、113）。此外，寒桓和元部通用一次（237），桓和真部通用一次（119）。

15. 元部：包括《切韻》元刪山先仙幾韻

16. 侵部：包括《切韻》侵韻一韻

侵韻：林心審甚飲葚深沉金琴音。侵獨用四次（088、133、200、309）。

17. 覃部：包括《切韻》覃鹽添咸銜幾韻

（1）覃韻：堪庵毿潭南；（2）鹽韻：廉厭鹽臉；（3）添韻：嫌甜；（4）咸韻：喃；（5）銜韻：芟巖銜。覃獨用一次（130），鹽添同用兩次（076、207），咸銜同用一次（016）。

（三）入聲韻

18. 屋部：包括《切韻》屋沃燭三韻字

（1）屋韻：木谷禿屋福哭祿讀；（2）沃韻：毒；（3）燭韻：足獄辱。屋獨用兩次（010、140），屋燭同用一次（242），屋沃燭同用一次（233）。

19. 藥部：包括《切韻》藥鐸覺三韻字

（1）藥韻：藥腳著；（2）鐸韻：作惡索托泊樂（快樂）閣鶴槨箔；（3）覺韻：學(xué)。藥獨用一次（304），鐸獨用兩次（008、261），鐸覺同用一次（247）。

20. 陌部：包括《切韻》陌麥昔錫職德幾韻

（1）陌韻：宅逆；（2）麥韻：厄；（3）昔韻：跡石易益席璧籍惜斥擲碧借惜脊席；（4）錫韻：壁吃覓溺；（5）職韻：極息力色食直；（6）德韻：則得德賊勒。陌獨用一次（032），昔獨用兩次（002、079），職獨用四次（038、064、092、134），德獨用一次（156），陌錫同用一次（081），陌錫同用一次（307），麥昔同用一次（079），昔職同用一次（121），錫職同用三次（053、099、308），錫職德同用一次（215），陌昔錫職德同用一次（277），陌麥昔錫職德同用一次（169）。

21. 質(zhì)部：包括《切韻》質(zhì)術(shù)物沒幾韻

（1）質(zhì)韻：實日疾失唧畢質(zhì)一帙膝；（2）術(shù)韻：律出述筆；（3）物韻：紱掘郁物佛蔚；（4）沒韻：沒骨笏。質(zhì)獨用一次（146），物獨用一次（157），沒獨用一次（143），質(zhì)術(shù)同用五次（026、066、189、230、288），質(zhì)物同用一次（162），物沒同用一次（089），質(zhì)術(shù)物同用一次（190）。

22. 曷部：包括《切韻》曷末黠 鎋屑薛月幾韻

（1）曷：薩；（2）末：活；（3）黠：八殺猾；（4）鎋：妠剎；（5）屑：潔決鐵截；（6）薛：悅掣說轍裂滅；（7）月：歇。屑薛同用一次（051），黠鎋同用一次（115），末黠屑同用一次（056），末屑薛同用一次（057）。此外，屑薛月和蕭部換韻一次（243），曷末黠鎋屑薛和藥部換韻一次（244）。

23. 緝部：包括《切韻》緝韻一韻

緝韻：澀急及立。緝韻獨用一次（185）。

24. 葉部：包括《切韻》葉韻一韻

葉韻：曄接鬣懾獵葉渉。葉韻獨用兩次（144、154）。

三、寒山詩用韻特點

我們把寒山詩的用韻情況加以總結(jié)，同時和王力《漢語語音史》“隋——中唐時代的韻部”對比。

（1）“歌戈”為一部，“尤侯”為一部，“陽唐”為一部，“蒸登”為一部，“寒桓”為一部，“侵”為一部，“緝”為一部，“葉”為一部，王力同。（2）“麻”和“佳”（部分）為一部，王力“麻”韻為一部。（3）“佳皆灰咍泰”為一部，王力“灰咍泰”為“咍”部，“佳皆”為“皆”部。（4）“支脂之微”為一部，王力“支脂之”為一部，“微”為一部。（5）“魚虞?！睘橐徊浚趿Α坝菽！睘椤澳！辈?，“魚”獨為一部。（6）“齊”獨為一部，王力“齊”屬“祭”部。（7）“蕭宵肴豪”為一部，王力“豪”為一部、“肴”為一部、“宵蕭”為一部。（8）“東鐘”為一部，王力“東”為一部，“冬鐘”為“冬”部。（9）“庚耕清青”為一部，王力“庚耕清”為“庚”部，“青”為一部。（10）“真諄臻文欣魂痕”為一部，王力“真諄臻欣”為“真”部，“文”獨為一部，“魂痕”屬“元”部。（11）“元刪山先仙”為一部，王力“元魂痕”為“元”部，“刪山”為“刪”部，“先仙”為“仙”部。（12）“覃鹽添咸銜”為一部，王力“覃談”為“覃”部，“鹽添”為“鹽”部，“咸銜”為“咸”部。（13）“屋沃燭”為一部，王力“沃燭”為一部，“屋”為一部。（14）“藥鐸覺”為一部，王力“藥鐸”為一部，“覺”為一部。（15）“陌麥昔錫職德”為一部，王力“陌麥昔”為“陌”部，“錫”為一部，“職德”為一部。（16）“質(zhì)術(shù)物沒”為一部，王力“櫛質(zhì)迄術(shù)”為“質(zhì)”部，“物”為一部，“沒月”為“月”部。（17）“曷末黠鎋屑薛月”為一部，王力“曷末”為“曷”部，“黠鎋”為“黠”部，“屑薛”為“薛”部，“沒月”為“月”部。

王力先生以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和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的反切考察隋唐音系，寒山詩的用韻和王力先生的韻部差異很大，主要原因是：（1）寒山詩語帶詼諧，多用口語；（2）寒山詩是一個群體創(chuàng)作，自然會受到時間和地域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