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紹龍
蚯蚓洗澡
五月中旬,雨水滋潤魯西南大地,晶瑩透亮的雨水滲入地下,小蚯蚓出來洗了個澡,又慢慢鉆回泥土中了。樹梢上掛滿了潔亮晶瑩的水珠,遠山的樹木,顯得更加蒼翠,更加蓊郁,水汽籠罩著山間,山仿佛突然間換了一身縞素。
水沿著水泥路面,匯入兩側(cè)的小溝壑,水慢慢匯入干涸的池塘。大部分的雨水,順著路面漫流四溢,一晝夜的雨水過后,干涸的池塘,水剛剛漫過塘底。
鳳仙出巢
五月,溫馨;五月,美麗;五月,鮮艷;五月,活躍;五月,有喜慶的日子。開頭,就是“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是城鄉(xiāng)人,操辦喜事的日子。而今年,我居住的村莊,一個兩千多人的大村莊,竟然沒有一戶人家辦喜事,鄰近的村莊,人口或多或少,多少有一兩戶人家辦喜事。夜晚,嗩吶聲連綿不斷,煙花爆竹,此起彼伏,異彩紛呈。而我居住的村莊,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這時真的能聽到小蟲子掏洞的聲音。我想:只有這個時候我們才會暫時體會到鄉(xiāng)村生活的寂靜。
兩千多人,十幾個姓氏,每個家族都守著自己的傳統(tǒng)族規(guī)生息繁衍。
姑娘,與其遠嫁他鄉(xiāng)的傻子,毋寧嫁給本村的英俊后生。規(guī)矩,僵持發(fā)展著。
鳳仙,一個大膽潑辣的姑娘,她有心計,有膽量,有眼光,她認準了本村懂科學、有技術的俊峰,倆人就經(jīng)常在一起探討小麥、玉米、棉花……作物的種植與病蟲的防治,感情日漸成熟。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們兩人私奔了。鳳仙的娘哭著在街上大罵:“該死的妮子,不要娘了,甩下俺跑了?!兵P仙的爹,就糾集本族一伙青年,跑到俊峰家砸壞了他家的門窗玻璃、缸盆等家什,臨走又留下狠話:“你小子,回來,我還要砸斷你的腿?!?/p>
一晃六年而過,鳳仙、俊峰兩人拖兒帶女回到村莊,她爹娘的怨氣消散了。孫兒、孫女,姥姥、姥爺?shù)亟泻爸?親熱得沒完沒了。
鳳仙的事例,逐日多了。
姑娘家的爹娘,聰明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兒相中哪家的小伙子,一方就托個媒人結(jié)成親家,歡天喜地迎娶新娘。
私奔,對鳳仙來說,是一件冒險的事,也是一件沖破家族勢力的事,也是我們村破天荒的一件事。
回憶豆腐
時光如水,在光滑的街面上不停流轉(zhuǎn)。清晨,買豆腐的吆喝聲,源源不斷傳入耳鼓。喊話筒的電源,夜晚充足了能量,一聲接一聲,接連不斷,催促著懶睡的人。豆腐,人所共知的豆制食品,高蛋白、低脂肪,老少皆宜的營養(yǎng)品。
聽到一陣緊似一陣的吆喝聲,我想起,童年的傍晚,遠遠就能聞到清淡的香味,熱豆腐的香淡味,直鉆鼻孔,清貧的歲月,是難以吃上熱豆腐的,看著白嫩的豆腐,被鮮紅的辣椒全染成紅色,口水一次又一次地往回咽。喝點擠出的豆?jié){水,也是最大的奢望,提上自家的燒水壺,到豆腐坊,灌上一壺豆?jié){水,全家人就能沾上豆腐味,過一回豆腐癮。
如今,石磨豆腐吃不到了。童年豆腐的香味,隨時間之水,消失在村莊的角角落落里了。
村里現(xiàn)有豆腐坊兩處,鄰村常來賣的也有兩人,一男一女,是機器磨出的豆腐,往日的香味淡了。
我胸腔里的零部件,逐日被鋼化了。
柔軟的豆腐,是機器生產(chǎn)的;柔軟的饅頭,是機器生產(chǎn)的;柔軟的煎餅,是機器生產(chǎn)的。
狗在平房頂上跑
我自家喝的水,是從村西頭的水池里,用一個大水車拉來的。水車,是焊制的鐵車,水桶,是買的大水桶,盛水二百公斤。
水,是從機井抽到水池的,水,也是有專人負責放賣的,四角錢,一大水桶。論起來,挺便宜的。
拉水時,要排隊等候,有時會多等一會兒,有時會立刻完成,主要是看拉水的多少來確定。一個碗口粗的橡皮管子,插入桶口,三分鐘就可以注滿一桶水。很簡單。
等待的工夫,我會看到:有一只狗在自家平房頂上跑來跑去,往返來回,狗不像人那樣忙碌,沒事,只有順著臺階跑到平房頂上玩。
大清早,狗也閑著無聊,地面上玩膩了,就找樂子,來到房頂上,找新鮮,瞧風景。
不像我,每個雙休日,要拉一車水,供一個星期使用。水,是人類一刻也離不開的寶貴資源。
水池,在地面上,聳立著足有五六米高,水池匾額上的字跡依稀可辨:一九七六年×月×日?;叵胨?也真發(fā)揮過作用。那年月,我們村的自來水管通到家家戶戶,飲用水,是能滿足生活需用的。干旱年份,咬牙挨幾天就過去了。汛期來了,地下水上漲,水就豐盈了。
好景不長久,水管不暢了。村官換一茬又一茬,水管就是不暢,吃上自來水最早的村,現(xiàn)如今,要到水池拉水喝,時代進步了,我們村卻倒退了。
其實,如果不是拉水,我怎能看到狗在平房上跑呢?
狗在平房上跑,不是什么怪事。
細想:闊太太、貴婦人、二奶、小蜜、情人,她們懷中的寵物狗,哪一個不是住別墅、洋房呢?哪一個不是出入高級賓館呢?
“狗眼看人低”的俗語,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
再細想:有的人眼,真的還不如狗眼,狗眼尚且能看人低,而有的人眼,簡直就是一雙瞎眼,分不清,好壞是非曲直。不是嗎?
前不久,妻子抱回家一只小狗,日齡有五六十天。小巧玲瓏,十分可愛。比前兩次養(yǎng)的狗好玩。我們耐心地喂養(yǎng),精心地調(diào)理,小家伙長得憨厚實在。后來,我們也發(fā)覺它也知道到平房上看風景。我家出門,就是廣闊的田野,到平房上視野更開闊。
清晨,我前往上班,不見它在院子里逛蕩,我想:它一準在平房上晨練呢!
一口深井
生活在鄉(xiāng)村四十二年,眨眼而過。
鄉(xiāng)村,被我定義為:灰暗、滯悶、愚昧、退化、停滯不前的領地。盡管如此,我深愛著鄉(xiāng)村,我沒有顧及別人的看法或說詞,一個上班族,孤獨地走著自己認定的路,一廂情愿地踽踽獨行,那無量的苦難、深沉的災難,永遠不能阻止嬰兒的誕生。我深愛著鄉(xiāng)村,鄉(xiāng)村是我生命的來源,是我文學的源頭,是我生命的歸宿地。
我用鄉(xiāng)村人的眼光審視現(xiàn)代文明,把反叛的情感,幻化為平和淡雅的文字。我清楚地認識到:完全真實的鄉(xiāng)村,我無法還原;純真質(zhì)樸的鄉(xiāng)村,我無法還原;清新自然的鄉(xiāng)村,我無法還原。
我對鄉(xiāng)村照相式的寫實,建造人性本真的神廟。
魯西南的鄉(xiāng)村,是我記憶最深刻、最活躍、最明晰的區(qū)域。鄉(xiāng)村,是一口深井,所有的景致、人物、風情、情感都珍藏在這口井之中,況且不停閃爍微弱的光芒。正是我個性生命與鄉(xiāng)村的交融,才有閃爍在我記憶里的鄉(xiāng)村散文。
在魯西南的大地上,我剛剛起步,我剛剛上路,我在鄉(xiāng)村的路上,握住手中的禿筆,像鄉(xiāng)村人的鋤頭那樣,不會再東刨西耪,我要掘一口深井,來滋潤生活、靈魂、情感。我守望這口深井,于是,鄉(xiāng)村就手持生命的護照,成規(guī)模地進入我的寫作文本,從而獲取欣慰和愉悅。
[作者系本刊散文函授中心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