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桃花

你站在老城橋上，不知該去哪里?

趙半仙舉著一塊紅幡走來，嘴里念叨著“乘絳幡之素蛻兮，載云氣而上浮。建格澤之修竿兮，總光耀之采旄?！?/p>

“《漢書·司馬相如傳》?！?/p>

“我念了一天了，只有你知道出處。”

“他們知，他們未必會說。你舉了紅幡做什么?”

“紅幡，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好彩頭?！?/p>

“你看，”他指著天邊一朵紅云，“天有絳云，你說它像什么?”

“我沒心情看云?！?/p>

“這些年你浮躁啦。留心些，像你年輕時候那樣?！?/p>

你仔細看了看那云彩：“像花?！?/p>

“什么花?”

“有五瓣……像是……”

“一朵桃花，五瓣心緒。”

“你說我有心事?”

“這橋上來來回回的人，哪個沒有心事?”

“不過是朵云彩?！?/p>

“桃之天天，灼灼其華。前些天我說你招桃花，你忘了?”

子夜時分，你躺倒在河畔，浩滿露水的草芥弄濕了你的衣褲，涼意滲入肌膚。就這樣，你和城市一起平息下來，互相審視。河上的霧氣與星點燈光交合在一起，倒像是夢境。

然后，你想起她——你的女人。

第一次見面，她并未仔細看清并深刻銘記你的長相。有些人的長相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他們身上有比相貌更直觀的東西，理解成氣質或者氣場比較恰當。

她說，男子氣概是一種精神、一種骨質、一種內心的力量和暢想。你淹沒人群，就是普通男子；你開口說話，就是個哲學家；你吟詩作對，就是個文學家：你一無所長時，就只是她的愛人。

你說起初次相遇的情形，笑道，她呀，是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女人。

十分和氣，神情里全是善意。舉手投足透露著優(yōu)雅大方，笑容都掛到了眉梢上。額頭寬闊，眼神明亮，茂密的長卷發(fā)盤成圓髻，耳邊別一朵精致的水鉆桃花，下巴上有一道明顯的美人裂。月白無袖連衣裙，黑色系帶細高跟涼鞋，沒有穿絲襪，自然光潔的小腿側擺在小圓桌底下，裙擺攤在沙發(fā)上，微有些褶皺。裙擺和小腿交界處是一小截玉白的大腿，卻不是故意彰顯，只露得恰到好處。

你本是個表情不豐富的男子，面對她，卻也目光流轉，百轉干回起來。

她看著你，雙目炯炯，臉色紅潤，嘴角上揚。

一個是專注、含蓄、平和、坦然。

一個是柔情、溫潤、婉約、香軟。

可以從很多細節(jié)發(fā)現人與人的親密程度。

你小口啜飲咖啡，把左腿疊到右腿上，認真地看著她。你在等她先開口。

她整理著頭發(fā)，細長的手指滑過白凈的脖子，不小心經過領口，領口下方是呼之欲出的飽滿。她在等你先開口。

沉默少頃，你拿出一支煙，她順手給你點上，火光閃動的一瞬間，你的手指輕觸到她的手腕：“趙半仙說我最近招桃花的，不知是否靈驗?”

“這個季節(jié)有桃花?”

“冬天過去……春天還會遠嗎?”

二、秘密

她說城之所以為城，大抵是因為夜晚的那些燈，還有那些燈照不到的角落。城市里有無數秘密，這些秘密要到暗夜才綻放。像夜合歡，開過了，香過了，可是無人知曉。

秘密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好奇心是個巨大的錯誤。傳說古時候，心里藏著秘密的人，會跑到樹林里找一個樹洞，對著樹洞說出秘密，然后用泥巴將樹洞填上。她找不到那棵樹，只能自己承擔。

在時間輕蔑的流動里，在溫暖迷亂的騷動中。秘密終將揭露。

那些秘密，關于這個城市的男人和女人。他們歇斯底里的羅曼史，車水馬龍里匆忙慌亂的交集。

“你懦弱。”她說。

“不但懦弱，我還卑鄙下流，我還無恥無能。”

“你……”

“我就是這樣，你看得沒錯?！?/p>

“你逃避?！?/p>

“我逃避。”

“你說了那么多故事給我聽……你說起一個年輕人，他正義凜然，他豪情壯志。凡是他看不慣的，他都要管。他不允許別人欺負他的家人、朋友和戀人。他才學卓然，想做一番大事業(yè)。他……”

“只是故事，你這個傻姑娘。”

“不，我知道你在說自己?！?/p>

“說的是年輕人，我已經老了?！?/p>

“那個你在哪里?你，那個你呢?他失蹤了嗎?”

“不知道?！?/p>

“你太讓我失望。”

“那晚你也說起～個故事。一個女孩她……”

“她死了?！?/p>

“一個女孩滿懷希望，她想成為最好的服裝設計師，她要去巴黎。為此，她受盡磨難……”

“她最后淪落為一個小裁縫?！?/p>

“你還可以，你可以。這里留不住你，你遲早要走?！?/p>

“她現在不想去巴黎了，她最大的愿望從來就不是去巴黎。”

“她應該去?！?/p>

“你……春天的桃花還沒開。”

“那是玩笑話。”

“你……”

“我只是已到不惑之年、唯唯諾諾、哀哀戚戚的已婚男子。你傻……”

你們的手指纏繞在一起，她是準備微笑的，嘴角抽動，連帶著鼻子開始泛酸，眼睛睜得很大，淚水就只在里面打轉。她不能夠哭，這是你們第一次如此靠近。你看著她的眼睛，想到許多，而那些，她永不可能了解。你要抽回手指，她強硬地把它往自己這邊拉。你一松動，慣性作用，她身子往前傾，靠在了你懷里。你沒有動，她也沒有動。

她的耳朵剛好貼到你的胸口，聽得到你的心跳。這樣急速的心跳聲，她聽得很愉悅卻很絕望。你聞到她的氣息，潮水般涌動的氣息，和城市景致一樣富有沖擊力。如果愿意，你甚至可以去感知她的心韻，撫摸她的脈律。

你看到一顆透明的液體從她眼里滴落。

只有一顆。

三、江湖

是夜，咖啡館。

她盛裝出場，火紅色的修身大衣緊湊地包裹著這具年輕的軀體。她的新發(fā)型服帖乖巧，不再卷曲；新手袋簡約大氣，新首飾是一條施洛華士奇水晶項鏈，新鞋子高貴纖巧：新男伴笑容溫潤，有干凈的臉龐以及隨時預備放電的桃花眼。

你朝著她走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揮了揮手，算是問候你了，你笑笑，馬上將視線轉到同伴身上。你們在對峙，誰先走到誰身邊去搭訕呢?這似乎是個難題。這場較量持續(xù)到咖啡館打烊，她的男伴拿起她的包：“送你回家吧。”

他們從你面前翩然走過，她不忘回頭：“再會。”

“再會。”你的聲音同樣愉悅，“真是一對碧人兒，男才女貌?！?/p>

你完勝。

總的來說，你不喜歡太招搖的姑娘。

女人應該嫻靜，如果再有一點姿色、有一點拙樸、有一點風情、有一點知趣，這樣最好。

再有一次，你們終于有機會獨處。

你點燃一支煙，發(fā)現她在看你。那是一抹清亮的光，從她的眸子里溫和地散射出來。她好像在探詢、在關切、在期待、在等候，她的眼睛會說話，而且那些話你琢磨不明白。

甚至，你還聞到了她的發(fā)香，和你用的是同個牌子的洗發(fā)水。她穿的是黑色香云紗旗袍，咖啡色滾邊，繡了黃色的蟹爪蘭。你還觀察到些別的，尤其是她優(yōu)美的側臉，像工筆畫里的仕女，線條感十足，精致秀美。

她自以為是地透析男人的心理。此刻，這個男人在觀察她，手執(zhí)弓箭遠觀獵物。她躲閃在草叢里，若隱若現，卻又希望奮不顧身犧牲在一位勇士的箭下。她一直把自己當獵物，她要找到英雄，為他垂死。

有的女人是文彩殊麗的綺羅錦緞，有的女人是清淡零落的白絹縑素。顯然，她是前者。不但如此，她還相信一眼終生。

你站在某座大廈的第28層，高高在上地俯瞰人世。端著濃茶，抽著香煙，做一些可有可無的白日夢。你喜歡繁復思想，然后簡單生活。但你的現狀卻是繁復生活，簡單思想。那些云端上的理想，也就～直飄來蕩去，風一刮就散。

站在你身后的她忽然問道“聽過紅拂夜奔的故事吧?”

“當然。”

“長揖雄談態(tài)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尸居馀氣楊公墓，豈得羈縻女丈夫。幸運如紅拂，可在蕓蕓眾生中，辨識出李靖便是她的英雄，更是那個動蕩年代的英雄。紅拂初遇李靖，見他談議風生，見解出眾，不同凡響，心中大為傾慕，毅然夜奔李靖?！?/p>

“妾似絲籮不能獨生，一心依托于參天大樹?！?/p>

“你明白?”

“你高看我了。”

“我又沒說你是參天大樹……”

你說，“看，這個城市多像一條河?！?/p>

“我們是注定要相會的魚?！?/p>

“然后，相忘于江湖。”

四、溫情

浪尖開出的花、幽潭倒映的山、碧海徜徉的鯨。

眉頭淡薄的愁、眼角冰涼的淚、嘴邊微揚的笑。

細節(jié)總是如此奇妙，無一不在證明，這萬花筒里的世界并不由你來掌控。

她不知道你是誰，你在哪里。你不知道她是誰，她在哪里。

因為細節(jié)，你們相遇。因為細節(jié)，你們分離。

這就是愛情。

你說，愛情不是任何高尚的道德和華美的辭藻能定義的。

她在日志里這樣寫：讓我自由去愛，自由被愛。

你們是不被束縛的，愛情本身同樣不能束縛你們。

過于另類。所以，你們可以對話、溝通；過于相似，盡管相隔一個年代，可是氣息相通。

午后的咖啡館聚集著城里的閑散之人，他們總是有大把時間和精力。其實，他們中又有多少人熱愛咖啡呢?比如她，她來這里，絕對不是因為咖啡，甚至和這里的氛圍無關；你倒是有幾分對咖啡的虔誠。

愛喝咖啡的人，往往需要背景，需要裝潢有特色的環(huán)境，需要那么溫柔一點的音樂，當然還需要人群，需要穿行其問的侍應生?？Х瑞^對他們來說，是交際的場所，也是休閑的空間。喝酒者更多的是自我表演，而喝咖啡者難免不抱有看客心態(tài)。

咖啡館里的你們，也許都是對人生有些看透或偷懶的人。

這一次，你們談論的是“愛而不得”。

你坐在沙發(fā)上，身體前傾：“愛而不得，有很多原因。相對的，愛而不得，也有很多選擇。有人選擇了等待，有人選擇了離開，有人選擇了毀滅。等待是一場賭博。運氣好，柳暗花明，運氣壞，永不翻身。離開是一種明智，不給自己任何負擔，也不給別人負擔，只是心會如胎產般陣痛。毀滅是一種瘋狂，只是這種瘋狂我們聽完總要唏噓幾聲?！?/p>

“愛而不得是一種溫情的殘忍?！彼龂@息著，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

“溫情的殘忍，怎么個說法?”你笑問。

“在愛情中，殘忍無處不在。等待是一種忽視了時間的煎熬，離開是一種不得不丟棄的不舍，如挖心割肺，而毀滅是一種對美的極度摧殘。愛與不愛都終歸云煙，這就是愛情的本質?！_始就已是結束，因為開始是殘忍，最后也是殘忍。只是太溫情，人們往往會忘記殘忍。若想要溫情，就要直面殘忍；若害怕殘忍，就要舍棄溫情。沒有第三條路，是的，必須抉擇?！?/p>

“你喜歡非此即彼、非黑即白、非對即錯?！?/p>

“可是，我反對‘非愛即恨’。愛或者不愛，我的原則。恨，從來沒有?！?/p>

五、奢侈

你發(fā)動引擎，點了煙，左手放在窗外，右手拿捏方向盤。這輛車跟隨了你5年，如果是戰(zhàn)馬，也是老戰(zhàn)馬，你已是拿不動寶劍的勇士。

你看著副駕駛座上的她，你的女人——稻田中最飽滿的麥穗。她身上有一種東西，讓你特別想傾訴些什么。她的眼睛一直看進你的身體，只是離你的內心還有距離。

真正意義上的約會，這應該是。你喜歡緩慢的節(jié)奏。據說，緩慢的才是長久的。比如烏龜爬得很慢，所以能長壽。

她反駁：“誰愿意做烏龜呢?你必須接受年輕人的快節(jié)奏。”

接近傍晚，河畔鋪滿金黃色的余暉，你們被浸潤著，獲得巨大的快意。車子沒有目地的，車里的人各有目的。她是矜持的，黑裙子外面罩著橘黃色短風衣，沒有扣上，只是軟腰帶隨意打了個結。妝容鮮艷，直發(fā)在風里有規(guī)律地飄揚。她微微抿動雙唇，不去看你。

你專心地開著車，嘴里叼了煙，車窗搖下時，問“故事比你想像的更為復雜。我是污濁不堪的，且在打你的主意，你應該感覺得到?！?/p>

“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先把底牌攤出，貌似給我主動權?”她笑。

“聰明不是好事情，對一個女人來說，特別是自作聰明。”

“怎么?”

你忽然停車：“其實，你是個天才?！?/p>

“天才?”

“你對服裝設計的敏感度證明你不該停留在此。時裝和服裝兩個詞的含義并不一樣，變化莫測的時裝充分滿足了人們各種各樣的欲望，讓我們相信：可以買到想到的一切。這個世界根本不缺乏時裝設計師，但卻非常缺乏服裝設計師。而你，應該就是服裝設計師。優(yōu)秀、性感、漂亮的服裝設計師?！?/p>

“我該去哪里?”

“你不是要去巴黎嗎?”

“未必想?！?/p>

“一定要想?！?/p>

“為什么?”

“以后你會明白?！?/p>

“我只關心現在?！?/p>

“現在么……”你握住她的手，“現在，你在我的車里?！?/p>

她沒有拒絕，甚至半紅了臉。事實上，在此之前，她幾乎忘記了什么叫臉紅，任何靦腆、羞澀都與她無關。而你竟然也有異樣的感覺，似有浪潮來襲，你正拉了她的手奔跑。你們如此靠近，在這狹小的空間里。這種靠近，與肌膚相親無關，與靈魂相關。交集，電光火石。

天暗了，沒有月亮。云層融化進天空，使得天空光潔如黑鏡。

黑鏡，照不到任何東西。你們擁抱著，靜止。

你比誰都清楚，人要想按照真正的意愿來生活，簡直太艱難。對你們來說，LV是物質的奢侈品，愛情是精神的奢侈品。呵呵，有能力獲取，未必有能力保養(yǎng)與珍藏。

奢侈的愛情，你無能為力。她亦然。

六、璞玉

城市的暗夜比白晝更具包容性。它接受一切理所應當和不可理喻，默許一切預料之中與出乎意料。放肆、放縱、放逐過后，月與日交接之時才是這城市唯一安靜的時刻。它要歇息了，臥躺在護城河上，靜若處子。但，安靜有時候比喧囂更可怕。

落地窗邊站立一個失眠的女人。她穿著琥珀色真絲連衣裙，手拿DV，笑靨如花。她把鏡頭對準自己，時而朝向窗外的城市，絢爛的燈光照耀著樓群中間來來往往的行人，璀璨夜色中的熱鬧非凡。他們從一座樓趕到另一座樓，辦公在A樓、娛樂在B樓，中途換場子到C樓，家或者酒店在E樓、F樓。樓，高于他們、容納他們，卻似乎不會專屬于他們。

她時常感覺孤立無援，這和朋友多寡無關，和情人多寡無關。一種文藝女青年特有的哀傷?不，她不覺得。她看到的城中女子，個個都有類似的情緒，不過是濃淡之差。她卻總能找到抒發(fā)情緒的出口。

灑水車經過，蒙朧見白的凌晨時分。喧嘩再起，你們在屬于自己的角落看日出。那太陽在云層里翻滾，竭力掙脫糾葛，似要一飛沖天。胭脂紅的光芒漸漸鋪灑過來，漆黑的云已幻成桃粉的霧。

你雙腿發(fā)麻，雙手撐著濕潤的地面起身。你點了兩支煙，一支自己叼著，一支放進河里——祭奠河神，你相信這位神仙也是老煙槍。

她關掉DV，拉上窗紗窗簾，伸了懶腰，躺倒在貴妃塌上。她撫摸著柔滑的長裙，它有靈性才會凄冷。她閉眼，等待一場冗長的睡眠。

你們同時打了一個噴嚏。

天亮了。

她時常躺在貴妃榻上入睡，聞著滿屋子針織物的味道。布匹、針線、成衣，她堆積了太多東西。她不親手做縫紉，聘請了兩個縫紉師傅將她的設計圖變成實物，刺繡則被她視為樂趣，這不像是外露而沒有耐性的她所喜歡的。

你仔細端詳她，吻她的左手，然后把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右手里。這持久的觀看，讓她享受到了濃烈且深切的愛情。她知道自己又輸了，是的，淪陷于一場也許是精心設計的溫柔。精心設計還是無心而為?她不要想。

她嬌羞難堪。

她是那么低微，在你面前。

她感恩戴德，你如此溫柔以待。

這個時候，她忘記了這個男人身后的一切，完全沉醉在想象中，想象自己的手在你的安撫下變得溫熱，被捧著、端詳著、疼愛著，仿佛你是怕把她的手融化，她卻又想象著自己的手已經被你的注視所融化。

你說：“寶貝，你是一塊璞玉。我只是一個工匠，在你未碰到大師之前，我擔當雕琢你的重任。”

“也許雕琢完我，你就成為大師了呢?”

“互相成就?！?/p>

“或者摧毀?！?/p>

七、復蘇

這個姑娘對所有人都好，可是。她不愛這些人。她的好是隨手贈送的小禮物，見者有份。她的愛卻只有一份，珍藏在流轉的目光中，只等男主角出現。她注重感覺，像餓了要吃，渴了要喝一樣，她以為感覺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你真幸福，抑或真不幸。

你需要她。

她太理想主義，理想主義在這個年代是不靠譜的。不過，你何嘗不是理想主義者呢?一切看起來很美的事物，都不過是理想主義者們的自我麻醉。既然麻醉了，就不該保持僅剩的那幾分清醒，清醒會讓你們疼痛不堪。

你永遠學不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學不會心懷鬼胎，投機取巧。你不夠狠心，所以只能停留在某個階段。一個你極度厭倦又無能為力的階段，你感到窮途末路。職場紛爭是門高深的學問，你眼見親密的戰(zhàn)友瞬間成為對手，眼見對手爬到你頭上撒野。于是，你選擇沉默、退守，并且自我安慰。

你們唯一的區(qū)別在于，她太勇敢，你太懦弱。她希望給你些勇氣。

“生命是一場體驗而已，你現在年輕，才這樣在意得失成敗，而我相對平靜了。將來，或許是我仰視你也未可知?！蹦阏f。

“我沒有在仰視你，覺得是平等的?！彼?。

“沒認為是仰視，只是覺得是一種未曾見的風景吧，那是年齡給予的，一些平常的東西。最后你在享受生活的時候，想到這個人，會感恩，這是我期待的?！?/p>

“愛不是感恩。有天我結婚生子、升官發(fā)財，路上遇到提著鳥籠，留著白色山羊胡的你，我要在心里說——感恩吶。就是這個?這個嗎?”

“你不感恩也沒關系。你結婚生子、升官發(fā)財，會想，還好當初沒被這人拖著，這樣理解行不?”

“我要說——我愛過他，值得愛。值得比感恩重要。”

“嗯，是，我現在想法有點自私，似乎不會帶給你更多，或者說很少。能給你的太少，慚愧?！?/p>

“一個男人有財富，可以給女人財富。一個男人有精神，可以給女人精神。但是財富和精神都會或缺的，不是源源不絕，我要的不是這些。我要的是‘值得’，值得是雙向的，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確信這個人有他的價值——與財富和精神無關的價值?！?/p>

“我感覺到這種期待的力量，需要些時間復蘇愣頭青好強的本性，強韌的內心也需要復蘇?！?/p>

你們常常這樣交談，你們是矛盾的、猶豫的、徘徊的。你知道會有一個年輕男子出現，他會帶走她。如果你僅僅是小我欲望的駕馭，那就是自私。你最終要回歸到正軌，回歸家庭與似乎停滯了的事業(yè)。

這些，該怎么告訴她?

八、大愛

春裝發(fā)布會上，她有了自己的舞臺。

他們評價她的作品：冬日里第一縷陽光，她的性格中有永不消失的晴朗。叛逆、另類、無謂、超脫。新生代杰出的服裝設計師。

模特們魚貫而出，她站在他們前面，穿著你最喜歡的黑裙。掌聲響起，你站立，久久注視著她。她像是未受過任何傷害的安琪兒，笑容甜美如初。她說，謝謝。

你已離開她，你說，長痛不如短痛，不能再耽誤。

你覺得慚愧，當你沒有辦法替她修一盞燈的時候：你覺得內疚，當她生病躺在床上哭泣的時候：你覺得汗顏，當她每次笑看著你說“沒關系”的時候。

她說，我們一起看場電影吧。

始終未能實現。她又說，如果不能去電影院，我們在電腦上看，其實也一樣。只是，你要抓緊我的手，不許松開。

意料之中的別離。你保護著她走完這段路，她已經有力量獨自前行，你仍可默默關注。

她哭泣、掙扎、疼痛、糾結。你們在冷風里互相嘲笑，你甚至動怒了。

“你愛我嗎?愛或者不愛，用我的方式回答?！彼f。

“大愛，才大決斷。”

“愛或者不愛?！?/p>

“你笨啊?！?/p>

她一直在說話，不清楚自己的表達是否正確。她甚至踹了你一腳，卻又把你抱住。你們擁抱著，在子夜時分的大街上。她努力扣住你的腰背，你觸碰到她冰涼的臉頰，可是，你必須就此打住。你是一個拖家?guī)Э诘闹心昴凶?，她是風華正茂的年輕女子，僅僅因為這個，你們也必須分開。

你知道她不會垮，盡管她的哭泣讓你痛徹心扉。至于你的疼痛，永遠不打算告訴她。

年齡的差異。你已經學會隱藏悲傷，她還需要成長。

愛情的確不是任何高尚的道德和華美的辭藻能定義的。她也的確有權利自由去愛，自由被愛。遺憾的是，你們堅守不了這些過于自我的主張。貪愛是罪魁禍首，淪陷是更大的錯誤，你要托住她。不然，她瀕臨的境地遠比陷阱恐怖。那是深淵，不可見底的深淵。

她走下舞臺，尋找你的身影。她有些明白了，關于你當時的決絕和狠心。如果可以，她想輕輕擁抱一下你。

你選擇繼續(xù)行走，云層垂垂、行人漠漠，霧蒙蒙的天空遮蔽了所有幻想。看似繁華而井然有序的城市，每張佯裝寧和的臉上都難以掩蓋內心的波濤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