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在漢語中“禽獸”一詞應(yīng)是叫罵中最狠的詞了。比如，說誰“衣冠禽獸”，無異于將他逐出人類，怕是要全國共討之，全民共誅之了。

其實，壞人便是壞人，關(guān)“禽獸”何事?人中之惡，豈是禽獸可比!弄不懂禽獸的語言，不知其中有無“披著羽毛或狼皮的人”之類的惡語。

在自然進化中曾經(jīng)與人類并肩而行的飛禽走獸，只是較人類的腳步慢了一點而已，何至落此惡名?

一開始，人類(那時或叫“類人”)當是自然中的弱者，既無禽類的雙翼，亦無猛獸的氣力，在蒙昧期的人類眼里，到處都有神秘力量主宰著世界。雖然肢體上已經(jīng)可以站立行走，但精神上依然在匍匐著爬行。人類曾經(jīng)以跪拜的方式對強勢表示敬畏和服從。創(chuàng)造各種儀式，拿出最美的佳肴，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同類甚至兒女去祭奠神、鬼和想象中的超自然力量，以求得到保護。

在整個食物鏈中，人類那時并不處在頂端，而是地位低下，力量單薄，比起現(xiàn)在需要保護的動物來，強不到什么地方去。人類在整個進化過程中，常常成為其他食肉動物的食品，付出過慘痛的代價。

人類在與自然搏斗的過程中，力量對比發(fā)生轉(zhuǎn)折性的變化大概歸功于火的使用?；鸩恢皇怯阔F的武器，還使人類在黑暗里排除恐懼，增強了自信。而且，更為重要的是火讓人類改變了已有的食物結(jié)構(gòu)。熟食的選用，讓人類的大腦發(fā)育日趨成熟，智商飛速提高。武器和計謀，使人類成了自然之戰(zhàn)中的絕對勝利者。

勝利者于是便要成為百獸之王。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禽呀獸呀之類，徹底從與人類平等的地位上跌落下去。人類終于爬上了食物鏈的頂端。

勝利者開始征服和役使“禽獸”。讓狗守戶，令雞伺鳴，使牛拉車，役馬征戰(zhàn)。豬呀、羊呀只能供美食之用。動物中的“變節(jié)”者得到了永遠的“奴隸”下場。

對于威猛不屈的獸類，如獅、如虎、如象、如豹，人類卻依然懷著敬畏，供作圖騰，以顯示對力量的渴望。

皮鞭、牢籠以及饑餓法則，都被人類用做調(diào)教動物的手段。演“百獸之戲”，以供取樂。

陷阱、毒餌、圈套，種種陰謀，更被人類用做生擒“禽獸”的戰(zhàn)術(shù)。

從打虎英雄到射鳶武士，動物永遠是人類張揚武功和才智的目標。

人類以暴君的方式對待奴隸、以戰(zhàn)勝者對待俘虜?shù)姆绞綄Υ齽游?，隨意殺戳和折磨它們成了人類不受約束的絕對權(quán)力，作為奴隸或敵人，人類對禽獸充滿蔑視，視之以賤、以惡、以不齒?！扒莴F”二字由此成了被誅滅與剿殺的無理之理由。

人類似乎要為蒙昧?xí)r期付出的生命代價討回“血債”:濫殺無辜、欺凌弱小、“種族滅絕”(如對麻雀)。人類社會的一切違犯法律和道德的規(guī)范行為，在對付動物時都變成了合法的、不受譴責的，甚至是英雄的、備受夸贊的。

曾經(jīng)要“渴飲匈奴血，饑餐胡虜肉”的人類，真的將禽獸們的血肉當成了盤中佳肴。生食、惡食，如對猴子敲腦吸髓，使人類剝脫了文明外衣，顯露出原始本性。

一切的錯誤大約都在于一部由人類制訂的、以人類為中心的、不平等的所謂“自然法則”。需要建立一種人類與自然萬物的新秩序來顯示人類的文明與覺醒。

那么，人類就得常問問自己:禽獸何辜!

【原載2009年第8期《青年

博覽》】

插圖/今日招牌菜:青蛙腿/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