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俞玉姿、李巖主編,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中國現(xiàn)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陳洪文選》(以下簡稱《陳洪文選》),是一本特點鮮明、目的明確、圖文并茂的好書,全書60余萬字。其中包括珍貴歷史圖片70余幅及五大板塊:一、音樂思想;二、音樂教育與音樂生活;三、音樂家及作品研究;四、發(fā)刊詞、序言、編后記等;五、其它。
一
《陳洪文選》顯著特點之一,為“新出土”,資料豐富、翔實。讀罷這些文章,我們對陳洪先生音樂思想中的唯物主義基礎、中國乃至世界無產(chǎn)階級革命陣營中的普羅文藝,特別是其中對藝術宣傳功能、武器功能、普及功能及文藝來自大眾又為大眾服務等諸多傾向的有意識地運用和提倡,有了一個嶄新的認識。由此,使我們得以對長期以來業(yè)已形成的陳洪先生是“藝術與抗戰(zhàn)無關”——藝術脫離政治的鼓吹者這一錯誤觀念進行反思,提供了一些有力依據(jù)。甚至可以這樣說:顛倒的歷史,有可能在我們這一代再重新顛倒過來。
眾所周知,上述對陳洪先生的不實之詞,業(yè)已成為寫進歷史教科書的錯誤史實,這一現(xiàn)狀,至今令正直的音樂史學家及廣大的史學工作者不滿,并成為亟需改變的史學現(xiàn)狀之一。雖戴鵬海先生極力呼吁,并在多種場合、地點表達了他本人修正此錯誤史實的強烈意愿,還專此以《還歷史以本來面目——20世紀中國音樂史上“個案”系列之一:陳洪和他的〈戰(zhàn)時音樂〉》(戴鵬海2002:79-88)為題,火力集中地發(fā)表了他個人的看法。
但問題是,一些人的觀點與歷史的史實不符!因陳洪絕不是一個“想逃避現(xiàn)實的人”。從另一篇“新出土”文章中我們得知,他參政、議政的意識非常強烈!在離“七·七事變”爆發(fā)前四天發(fā)表的《廣州市第一屆音樂座談會宣言》中,陳洪說:“以前的音樂家們,都是很安靜地生活著,但現(xiàn)在的波浪襲著我們的國土,敵人的刺刀快到我們的心坎,我們再不能安然做夢!時代需要我們,中華民族需要我們!從今天起,我們要團結起來,在民族復興的大運動里,在統(tǒng)一政令之領導下,向著我們共同的目標,完成我們音樂界的時代的使命?!保ǎ保梗常罚海担常┻@些激昂的言辭,使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他與所謂“逃避現(xiàn)實的人”劃等號!
其次,陳洪應蕭友梅之聘任上海國立音專第三任教務主任之日,在“七·七”事變后,“八·一三”事變前十二天的1937年8月1日?!蛾惡槲倪x》首登的《我們要有與國立音專共存亡的決心——記抗戰(zhàn)前期蕭友梅的得力助手陳洪先生》一文的作者黃旭東先生認為:愛國敬業(yè)的陳洪先生“在抗戰(zhàn)局勢異常緊張、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只身來到國立音專所在地上海。而這個時候,不少人正相反地想方設法避開戰(zhàn)火,離開上海前往內(nèi)地,或投奔其它地方謀求生路、出路。陳洪就是由此開始,在極端險惡的環(huán)境和十分艱苦的條件下,主持著國立音專的教務工作,與蕭友梅風雨同舟、生死與共、攜手并肩、堅持辦學,成為蕭友梅最得力的助手、行政和教學的骨干,國立音專的臺柱子?!保ǎ玻埃埃福海常玻梗┰谶@一時期陳洪主編的《音樂月刊》中,蕭友梅在《發(fā)刊詞》中說:“在此非常時期,必須注意利用音樂喚起民族意識與加強民眾愛國心?!保ǎ保梗常罚海矗担罚╆惡閯t說:“在戰(zhàn)時,社會意識單純化了,集中化了,各人內(nèi)心最大的愿望是把敵人打敗。如何把敵人打敗成了全國一致的問題。戰(zhàn)時音樂也自然需要反映這種特殊的社會情況。強調(diào)抗戰(zhàn)情緒的將成為主要的音樂,與抗戰(zhàn)沒有直接關系的純粹主觀的音樂變成次要……”(1937:58)這些行為與言論,再次與“逃避現(xiàn)實的人”相左!陳洪實際已經(jīng)走到了抗戰(zhàn)的前沿陣地,在風雨飄搖的上海,在極其險惡的環(huán)境下,在“八·一三”的戰(zhàn)火已經(jīng)彌漫于上海的大街小巷之時,與蕭友梅先生一起想方設法堅持辦學,并保住國立音專這塊民國時期音樂界的“金字招牌”,這本身就是一種愛國行為!
二
《陳洪文選》的重頭戲,是陳洪先生對中外音樂家及其作品的研究部分,特別是他對貝多芬、馬勒的研究,是西方音樂史研究的重要學術成果,而學術界委托他撰寫1982年版《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卷》中“貝多芬”條目,表明了對他研究成果的重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陳洪先生貝多芬研究的權威地位的顯現(xiàn)。
但陳洪先生對馬勒的研究,卻被學術界忽略了。早在1982年,陳洪對至今仍有疑團的馬勒《大地之歌》歌詞來源問題,已經(jīng)做了考證,并將其研究成果,發(fā)表于《人民音樂》第2期上。陳洪先生指出:馬勒“選用了漢斯·貝特格(Hans Bethge)的德文譯本《中國之笛》詩集中的七首唐詩作為歌詞。第一樂章是李白的《悲歌行》;第四、五樂章是李白的《采蓮曲》及《春日醉起言志》;第六樂章的其中之一,為孟浩然的《宿來公山房期丁大不至》。之二,為王維的《送別》。(詳1982:195-199)”
而對爭議較大的該作品之第二、三樂章的歌詞作者、來源問題,是因為“第二樂章標題為……《秋天的寂寞》……署名為……張繼、張籍或錢起的音譯……第三樂章標題為……《少年》(筆者按:也有人將此翻譯為“青春”)……署名李太白?!保ㄍ希╆惡橄壬J為:“可以肯定的是,前一首(筆者按:即第二樂章歌詞)不是張繼、張籍或錢起的作品,后一首(筆者按:第三樂章歌詞)也不是李白的作品”(同上:196)。到底出自何人?陳先生曾請1979年赴奧地利工作的顧炯先生代為查找,最后的結果是:第三樂章中的歌詞“不是我國唐人之作,而是偽造的。……《中國之笛》不是直接從中文翻譯的,它來自法國一位女作家戈謝(Gautié)的《王·書》和德國作家哈依曼(Heilman)的《中國的詩》,以訛傳訛,是有意或無意的錯誤,現(xiàn)在還很難說,總之是膺品?!保ㄍ希海保梗叮?br/> 《大地之歌》第二、三樂章歌詞歸屬這一歷史疑問的再次提出,是在1998年5月,時任中國副總理并主管文教事務的李嵐清,聽了一支由德國藝術家組成的交響樂團在北京演出馬勒的《大地之歌》后,由于在場學者無一能說出第二和第三樂章所用的兩首唐詩出自誰人之手,他囑咐中央電視臺音樂藝術委員會秘書長郭忱:“一定要盡快把德國藝術家演奏的兩首唐詩搞清楚?選”郭把此任務交給了中國詩詞界著名學者周篤文教授。周為此苦戰(zhàn)了幾個月,但一籌莫展。他又向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中國詩詞學會的朋友求教,至今仍無一人能夠破解這兩首唐詩。(詳陳秉安1999:周末版)這實際上是向?qū)W術界再次張貼了求解此謎的“黃榜”。
之后,揭榜之人眾多,較有進展的是錢仁康先生,他認為:第二樂章的詞作,近似唐人錢起的《效古秋夜長》。而第三樂章,則是李白的《宴陶家亭子》。(詳錢仁康1999:60-61)但這依然不能征得學術界的一致認可。2000年第四季度,武漢音樂學院孟文濤教授以《〈大地之歌〉唐詩疑云未散盡——二、三樂章題解眾說仍紛紜》為題,對自“黃榜”張貼以來的八位有代表性注家,進行了綜合分析后認為:贊同第二樂章的詞作為錢起的《效古秋夜長》為五家半,而第三樂章為李白的《宴陶家亭子》這一結論,“似乎說服力還不夠,只能備此一說?!保屋o叔語,轉(zhuǎn)孟文濤2000:14)也即是說:“第二樂章已破解,確有明確一致答案;第三樂章并未破解,并無明確一致答案?!保ㄍ希海玻埃┟衔臐壬鷮鉀Q此問題,還下了一個十分嚴苛并略帶悲觀的定語:即“待解樂章之艱難及對解題者要求條件之高,……能否完成于今日學者,尚屬存疑,或?qū)⒓耐谖磥韺W者?”(同上)2002年,中央音樂學院曾召開專題研討馬勒《大地之歌》的研究會,并由上海音樂出版社集結出版該研討會的論文集《馬勒〈大地之歌〉研究》,其對第三樂章的答解,依然模糊。而且陳洪先生這方面的重要見解,繼續(xù)被屏閉于這次會議眾多著名專家、學者的研究視野之外。
由此,我們以重溫陳洪先生的見解,作為這場學界浪費了大量人力、物力、精力并曠日持久的關于《大地之歌》第二、三樂章歌詞作者的爭論的結語,來結束本篇讀后感:
《中國之笛》的譯者貝特格的譯詩完全違背了唐詩的簡潔風格,他簡直是在為唐詩注解,甚至還“畫蛇添足”!他不是什么漢學家,也不是什么中國通,他不懂中文,他對唐詩不了解,甚至真?zhèn)尾环郑詡萎斦?,把贗品也吸收進來。所以《中國之笛》決不是一本好譯本,它與唐詩的韻味相去何啻十萬八千里!
參考文獻
[1]陳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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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向陽、李 沙 重慶長江師范學院音樂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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