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伏平

[摘要]漢語后置詞從句法類別上分為四類：題元后置詞、輔助性后置詞、連接性后置詞、定語后置詞。湖南慈利通津鋪話后置詞有兩類：題元后置詞、輔助性后置詞。題元后置詞包括用于指人名詞后的后置詞、時空后置詞、比喻比較后置詞。從來源上看通津鋪話后置詞有名源后置詞和副源后置詞兩類。

[關(guān)鍵詞]通津鋪話；后置詞；湖南

[中圖分類號]H174[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8—1763(2009)—0090—04

一漢語后置詞的范圍

漢語后置詞可以分成下面四類：

1題元后置詞。它們能與前置詞配合使用，也能獨立介引題元。

表示空間關(guān)系的方所后置詞占了題元后置詞的大部分。方所后置詞又可以分為方位后置詞和處所后置詞兩小類。普通話基本上只有方位后置詞一類。即由方位名詞虛化而來的后置詞，包括典型方位詞和準(zhǔn)方位詞，典型方位詞有：“上、下、左、右、前、后、里、外、內(nèi)、中、間、東、西、南、北”等15個單音方位詞和單音方位詞前加上“之”、“以”派生的“之上、之下、之左、之右、之前、之后、之里、之外、之內(nèi)、之中、之間、之東、之西、之南、之北”、“以上、以下、以前、以后、以里、以外、以內(nèi)、以東、以西、以南、以北”及“以遠(yuǎn)、以近”等28個雙音方位詞。

非名源的題元后置詞有表示起點的“起、來、以來”、表示終點的“為止”、表示比較和比喻的“……似的／一樣”等。

2輔助性后置詞。它們本身有一定意義，但不能獨立用作題元標(biāo)記，而必須跟前面的前置詞組成框式介詞。如“跟……一起”、“比……要／來得”、“把……給”、“為了……起見”、“對……來說”等框式介詞的后部分。

3連接性后置詞。它們本身沒有詞匯意義，只是在前置詞短語和動詞核心之間起連接作用，和前置詞一起構(gòu)成臨時性框式介詞。如古漢語“以……以”、“因……以”、“以……而”、“及……而”、“由……而”等框式介詞中的后一部分，即“以”或“而”，普通話中的“用……來”、“通過……去”中的“來、去”。

4定語后置詞。專用定語標(biāo)記就是古代的“之”、普通話“的”。只有定語標(biāo)記前為NP時才可以分析為后置詞。吳語中方位后置詞兼作定語標(biāo)記。

二通津鋪話后置詞

慈利縣位于湖南省西北部，地處武陵山脈東部邊緣，澧水中游，東北與石門縣毗鄰，東南與桃源縣接壤，西北與桑植縣相鄰，西南與永定區(qū)連接。通津鋪鎮(zhèn)位于慈利縣中北部。慈利通津鋪話屬西南官話。

(一)通津鋪話處所類后置詞：用于指人的處所后置詞

1)“那里／這里”的句法作用是加在任何指人的名詞或人稱代詞后面，賦予該NP處所題元?？梢约釉谥竸e詞后面構(gòu)成處所代詞或處所疑問詞?！癗P那里／這里”經(jīng)常不需要前置詞，直接在句子中充當(dāng)方所狀語，“那里”表示遠(yuǎn)指，“這里”表示近指。例如(括號內(nèi)為普通話發(fā)音)：

(1)我剛剛一個老同學(xué)那里回來。(我剛剛從一個老同學(xué)那里回來。)

(2)你哪個那里回來?(你從誰那里回來?)

(3)東西放我這里就是的。(東西放在我這里就是了。)

(4)我他那里吃過一回酒。(我在他家里喝過一回酒。)

(5)請你小蘭那里去吃飯，你去不去?(請你到小蘭那里去吃飯，你去不去?)

(6)林林那里坐一下要得不?(到林林那里坐一下，行嗎?)

以上例句中“NP那里／這里”分別表示起點、源頭(從)，處所(在)，終點(到)，都沒有用前置詞，在這里“那里／這里”本身作為后置詞就具有介詞的功能。這些句子在普通話中難以省去前置詞，而在通津鋪話中只用后置詞很普遍，很自然?？谡Z中習(xí)慣不使用前置詞。

2)“俺”在通津鋪話中是復(fù)數(shù)后綴，第一、二、三人稱復(fù)數(shù)是“我俺／他俺／你俺”，在通津鋪話中“我俺／他俺／你俺”又兼處所題元，復(fù)數(shù)后綴與處所語素一致。例如：

(7)你放假就到我俺來玩。(你放了假就到我家里來玩。)

(8)有時間要到你俺去看一下，從來沒去過。(有時間要到你家里去看看，從來沒去過。)

(9)我去小張他俺買豬。(我去小張家里買豬。)

上面的例句中，復(fù)數(shù)后綴同時又是表示“家里”意義的處所后置詞，“我俺／你俺／他俺”與“我家里／你家里／他家里”同形。

另外我們也可以看到，“NP那里／這里”與復(fù)數(shù)后綴的分工，“NP那里／這里”泛指某人所在的地方，或是家里，或是當(dāng)時所在的任何地方，而“我俺／你俺／他俺”表處所題元時專指家里。

(二)通津鋪話時空間類后置詞：來自方位名詞的后置詞

漢語的方位詞本來是表示位置的關(guān)系名詞，如“四海之內(nèi)、草莽之中”，方位詞用在名詞之后，但它們也是關(guān)系名詞而不是后置詞，它們是領(lǐng)屬結(jié)構(gòu)的中心。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上、下、中、里”等已失去名詞性，虛詞性非常明顯。單用能力接近消失，大量使用在名詞之后，呈現(xiàn)虛詞常有的定位性。所搭配的名詞短語越來越廣泛，如“思想上、幫助下”等沒有方位意義的抽象名詞和謂詞性單位也能搭配，詞匯意義越來越弱，很多情況下只是語法需要而用，方位詞之間的意義差別也在縮小，如“地上、地下”意義相同，語音上出現(xiàn)輕聲、脫落等現(xiàn)象。

呂叔湘指出，“上”有兩個意義，一個是‘定向性的，一個是‘泛向性的”，大多數(shù)只表示涉及某一物體，或者著落在某一物體上，并不一定在它的上方。如臉上、身上、墻上、門上等。有好些名詞代表抽象事物，更談不上“上”和“下”?！袄铩鼻樾闻c此類似。這說明普通話中方位詞“上、里”已經(jīng)語法化，在方位詞中，虛化程度是最高的。普通話中“‘上、‘下、‘里的方位意義大率很模糊，如‘手里也可以說‘手上，‘書上也可以說‘書里。到了要表示明晰的方位意義的時候，就不能再用‘里、‘上、‘下等，必須說‘里頭一上頭、‘底下。”

在通津鋪話中，方位后置詞以“上、里”為代表，其語法化程度比普通話的“上、里”更徹底。

在通津鋪話中方位名詞“上頭”、“上面”，表示明確的方位，可以單用，如“書在桌子上面／上頭的書架子上，不是桌子上?！薄吧稀背撕笾脹]有其他作用，沒有名詞性，有時也用“上頭”，如“早上頭”。作為后置詞，“上／上頭”不能加在指人名詞后，關(guān)于人而需要用后置詞時，就用上文分析過的“那里／這里”?！澳抢铮@里”表示的是某人所在之處。假如需要以人本身為方所題元時，通常會在指人名詞后加“身上”、“面上”或“頭上”，形成“NP身上”、“NP面上”、“NP頭上”的格式。“身、頭、面”是人體部位關(guān)系名詞，但在這里已經(jīng)成為黏著語素。典型方位詞與由人的某一部分引申而成的準(zhǔn)方位詞組合成一個復(fù)合后置詞。

在句法功能上，“NP身上、NP面上、NP頭上”

等單位，既可以用在“在”等前置詞后，也經(jīng)常作為后置詞獨立充當(dāng)一個方所題元，而且比普通話更不依賴前置詞。例如：

(10)你沙發(fā)上／上頭坐去，舒服一些。(你坐沙發(fā)上，舒服一些。)

(11)鎮(zhèn)上看見張民嗎?(在鎮(zhèn)上看見張民了嗎?)

(12)媽媽灘上扯白菜去噠。(媽媽到上面扯白菜去了。)

(13)你個兒沒搞好，都怪我身上。(你自己沒做好，把責(zé)任全推到我身上。)

(14)他的錢賭完噠，女的身上也用噠一些，屋里是沒看見他幾個錢。(他的錢賭完了，在女人身上也花了一些，家里沒看見他幾個錢。)

這些例句在普通話中都需要有前置詞“在”或“到”，例句(10)指具體方位，例句(11)一(14)是抽象的方所義，其中例句(11)、(12)指某一空間范圍，例句(13)、(14)指人本身或某一類人方面。

復(fù)合后置詞“面上”的某些用法已由方所范疇引申到更抽象的非方所性題元。例如：

(15)錢面上不要看得那樣要緊。(在錢財方面不要看得太要緊。)

(16)氣頭上不要兩個他再講噠。(在他生氣的時候不要再跟他說什么了。)

(17)桌面上客氣點搞噠。(在酒席上要客氣一點。)

例句(15)表示“在錢財方面”，(16)以空間隱喻時間，(17)以空間隱喻實物。

再看“里”。在通津鋪話中有一個方位名詞“里頭”，表示“里面”，可以單用，而“里”只能作后置詞。如“里頭有人?！薄拔堇镉腥??！蓖ń蜾佋捴杏谩袄铩弊骱笾迷~很多，如“日里、夜里、房里、灶屋里、半路里”。

與“NP上”一樣，“NP里”短語既能用在“在、到”等前置詞后，又經(jīng)常單獨作狀語。例如：

(18)要不先到[de]我屋里坐下子。(要不然先到我家里坐會兒。)

(19)他哪里去噠?老張屋里去噠。(他到哪里去了?到老張家去了。)

(20)熱得，快在[de]堂屋里歇下子噠。(太熱了，快到堂屋里歇會兒。)

(21)我到噠半路里。(我在半路上了。)

(22)井里洗菜要不得，水不干凈。(在井里洗菜不行，水不干凈。)

通津鋪話后置詞單獨充當(dāng)狀語的能力比普通話強，而后置詞正好在狀一動之間的中介位置；在動詞后，處于中介位置的前置詞，有時也省略，只用后置詞。如“放堂屋里”、“困鋪上”、“坐沙發(fā)上”。與“面上”這類復(fù)合后置詞相似，“里”也有復(fù)合后置詞，最重要的是“肚里”[tau li]?！岸抢铩笔欠轿幻~，本義實指“里面”。例如：

(23)睡到[de]肚里些。(睡到里面一些。)

(24)面上沒得噠，可能肚里還有。(表面沒有了，可能里面還有。)

由方位概念的“里面”，“肚里”在通津鋪話中已虛化為表示人之間或事件中間的復(fù)合后置詞，“……肚里”前既可以加“在、到”等前置詞，但更多情況下是不用前置詞而直接充當(dāng)狀語。例如：

(25)你那幫朋友肚里我只對他印象還好一點。(你那幫朋友里面我只對他印象還好一點。)

(26)五姊妹肚里她還算會做人一點。(五姊妹中算她還會做人一點。)

(27)那個事肚里肯定有名堂。(那個事情中間肯定有名堂。)

除非是有些對舉例的情況，如“坐北朝南、東打聽西打聽”等情況，通津鋪話中不存在“中、間、外、東、西、南、北”這些單音節(jié)后置詞，都用雙音節(jié)形式表達(dá)?！跋隆背恕暗叵隆币酝庖埠苌賳斡?。通津鋪話來自方位名詞的后置詞有：“上、下前、后、里、之前、之內(nèi)、以上、以下、以前”。

(三)通津鋪話時空類后置詞：“起”、“為止／打止”

“起”“為止／打止”用于表示時空的起點和止點，“為止／打止”與前置詞“到”組合成框式介詞。如：

(28)明年起不種煙噠，沒得錢賺。(從明年開始就不種煙了，沒有錢賺。)

(29)明朝起他住校噠，不住屋里噠。(從明天起他住校了，不在家里住了。)

(30)今朝為止，我開車還沒出過事。(到今天為止，我開車還沒出過事故。)

(31)你那里起到我這里為止，就這幾個人一路去。(從你那里開始到我這里為止，這些人一塊去。)

前三例表示時間的起點和止點，后一例表示空間的起止。

(四)通津鋪話比較、比基尼喻標(biāo)記后置詞：“一樣／那樣”

表示等比和比喻的框式介詞“兩個／跟……一樣／那樣”由伴隨者前置詞“兩個／跟”加后置詞構(gòu)成，表比喻時前置詞也不用“象”，而用伴隨者標(biāo)記介詞。例如：

(32)我兩兒／跟你一樣／那樣，不喜歡講多話。(我跟你一樣，不喜歡啰嗦。)

(33)這次考試莫兩個／跟上次一樣／那樣，又兩門不及格噢。(這次考試別跟上次一樣，又有兩門不及格。)

(34)她對學(xué)生跟對個兒的伢兒一樣／那樣好。(她對學(xué)生跟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好。)

(35)他兩個／跟猴子一樣頑皮。(他跟猴子一樣頑皮。)

(36)你長得兩個／跟牛一樣壯。(你長得跟牛一樣壯實。)

例句(32)——(34)中，“兩個……一樣／那樣”表示比較，話語中“兩個……一樣／那樣”的重音在“一樣／那樣”上，說明兩事物相同。例句(32)“我”和“你”在“不喜歡講多話”這點上是相同的。例句(33)希望不出現(xiàn)“上次”同樣的“兩門不及格”的情況。例句(34)“她”對待“學(xué)生”和“個兒的伢兒”“好”的程度是相同的，后置詞可以用“一樣”，也可以用“那樣”。

例句(35)、(36)的重音在“兩個／跟”的賓語上，是修辭的比喻，說明兩事物類似。例句(35)中“他”和“猴子”的相似點是“頑皮”，例句(36)中“你”與“?！钡南嗨泣c是“壯”。在普通話中，例句(35)、(36)中的“兩個／跟”都能換成“象”，“一樣”可以換成“似的”，而通津鋪話中一般前置詞都用“兩個／跟”。后置詞“一樣”也不能換成“似的”。

“一樣／那樣”是方式一程度指示詞，發(fā)展成方式一程度后置詞，是副詞性后置詞。

(五)通津鋪話輔助性后置詞“一路”

“一路”是數(shù)量詞，表示動量“一趟”、“一次”的意義。例如：

(37)他那樣要你去，你就去走一路吧，又不要好多錢。(他那樣希望你去，你就去一趟吧，又不要花很多錢。)

(38)他屋里我去過一路，不記得路噠。(他家里我去過一次，但不記不清路了。)

“路”前也可以用其他數(shù)詞，如：

(39)錢又不多，我去過五路才接噠。(錢又不多，我去了五次才接到。)

由表動量的意義，“一路”引申出“一起”、“一道”的副詞義。普通話中表示伴隨者題元的“跟／和／同”經(jīng)常和動詞前的“一起”、“一道”構(gòu)成框式結(jié)構(gòu)，表示共同性行為。通津鋪話中用“兩個／跟……一路”結(jié)構(gòu)。例如：

(40)我兩個他一路去。(我跟他一起去。)

(41)我俺跟張教授一路長大的。(我們跟張教授一起長大的。)

(42)我俺兩個張民屋里一路起的屋。(我家和張民家一起建的房。)

“一路”由“一起”、“一道”的副詞義引申出意義更為虛化的連詞用法，形成“一路……一路……”的復(fù)句連詞用法，表示幾件事情同時進(jìn)行。例如：

(43)一路做事，一路跟我講話。(一邊干活，一邊跟我講話。)

(44)他喜歡一路聽歌，一路做作業(yè)。(他喜歡一邊聽歌，一邊做作業(yè)。)

“一路”的源頭是數(shù)量詞“一趟、一次”。“數(shù)量詞是體詞，但是同時又具有謂詞性”因此，我們認(rèn)為“一路”是體詞性后置詞。

三小結(jié)

通津鋪話后置詞從句法類別上分有題元后置詞、輔助性后置詞。

題元后置詞包括三類：一類是用于指人名詞后的后置詞“這里／這里、我俺／你俺／他俺。二類是時空后置詞，包括來自方位名詞的后置詞“上、下前、后、里、之前、之內(nèi)、以上、以下、以前”和時空起止后置詞“起”、“為止／打止”。三類是比喻比較后置詞“一樣／那樣”。

輔助性后置詞有“一路”。

通津鋪話后置詞從來源上分有名源、副源后置詞，名源后置詞有“一路”、上、前、后、里、外、內(nèi)、之前、之內(nèi)、以上、以下、以前、起、為止”。副源后置詞有“一樣／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