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西諦先生是尊敬的,是喜愛的。我們在背后常常談到他,特別是他那些同別人不同的地方,我們更是津津樂道。背后議論人當然并不能算是美德,但是我們一點惡意都沒有,只是覺得好玩而已。比如他的工作方式,我們當時就覺得非常奇怪。他兼職很多,常常奔走于城內(nèi)城外。當時交通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方便。清華、燕京,宛如一個村鎮(zhèn),進城要長途跋涉。校車是有的,但非常少,有時候要騎驢,有時候坐人力車。西諦先生挾著一個大皮包,總是裝滿了稿子,鼓鼓囊囊的。他戴著深度的眼鏡,跨著大步,風塵仆仆,來往于清華、燕京和北京城之間。我們在背后說笑話。說鄭先生走路就像一只大駱駝。可是他一坐上校車。就打開大皮包拿出稿子。寫起文章來。
據(jù)說他買書的方式也很特別。他愛書如命,認識許多書賈,一向不同書賈講價錢,只要有好書,他就留下,手邊也不一定就有錢償付書價,他留下以后,什么時候有了錢就還賬,沒有錢就用別的書來對換。他自己也印了一些珍貴的古籍,比如《插圖本中國文學史》、《玄覽堂叢書》之類。他有時候也用這些書去還書債。書賈愿意拿什么書,就拿什么書。他什么東西都喜歡大,喜歡多,出書也有獨特的氣派,與眾不同。所有這一切我們也都覺得很好玩,很可愛。這更增加我們對他的敬愛。在我們眼中,西諦先生簡直像長江大河,汪洋浩瀚;泰山華岳,莊嚴敦厚。當時的某一些名人同他一比,簡直如小水洼、小土丘一般,有點微末不足道了。
(選自《東西漫步:交友篇》/季羨林著/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9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