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波

他曾是一個頑劣的孩子。用文具盒夾住前排女生的頭發(fā),在老師粉筆盒里放一只青蛙,讓課桌抽屜里雛鳥的叫聲響徹整個教室。父親吊起他的雙手,用粗粗的皮帶抽打他。重重的體罰只會加重他的叛逆。

最后一次,他打碎了教室全部的玻璃。他父親掏錢賠了學校的玻璃,然后帶他回家反省。跟著父親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做好了種種應付父親的心理準備。他想,爸爸這次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他的?；氐郊?父親安詳?shù)刈诎宓噬?手中的茶杯冒著熱氣。出乎他意料的,這一次父親沒有用粗粗的皮帶抽打他,父親叫他坐下,和顏悅色,這叫他猝不及防。他有些惶恐,也有些不明就里。父親語重心長地說話了:“你說這杯子里的水像什么呢?”他感到非常意外,想了想,說:“像杯子。”父親點點頭說:“對!你再看看臉盆里的水像什么呢?”他說:“像臉盆呀!”“再看看水缸里?！彼悦Ａ?。“像水缸啊?”他抓耳撓腮弄不明白,到底水像什么呢?跟著父親,他走到了離家不遠處的一小塊爛泥塘邊。爛泥塘水面飄浮著各種垃圾,散發(fā)出惡臭。父親指著塘里的水說:“這里也是水,你愿意做這里的水嗎?”

“人有不同的狀態(tài),進入了不同的狀態(tài),就如同水進了杯子、臉盆、水缸和爛泥塘一樣?！蹦莻€冬日,這孩子的心里第一次產(chǎn)生了自責。父親親切地撫著他的頭,指著遠方跟他說:“我知道我自己的兒子很聰明,我希望我兒子將來能流進大海!”流進大海,人生的形狀就像大海,人就成了大海,獲得了大海的豐富和博大。

幾十年過去了,每每想起父親的話,他常常從夢中驚醒。如果人生像水一樣注定要流進一個容器,那就流進杯子、流進臉盆,哪怕是流進水缸。即便沒有大海的寬闊和深沉,即便平庸,但是,活得簡單、干凈、透明、實用。千萬不要流入人生的爛泥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