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解華
野貓洞鎮(zhèn)有家大地房產(chǎn)公司,老板娘滿山紅,精明能干,公司里事無大小,都得她說了算。老公苗小田雖然是公司的法人。卻只能跟在她屁股后面打打雜,簡直成了個掛名老板。
最近,滿山紅碰到了一件麻煩事。公司的挖泥機在工地上一連挖出幾口棺材,把駕駛員王胖胖嚇得再也不敢開車,工資沒領(lǐng)就回家去了。工地上沒人開挖泥機就得停工,可開挖泥機的駕駛員和其他車輛的駕駛員不一樣,一時半會還不太好找。
正在滿山紅發(fā)愁的當(dāng)口,她老公苗小田匆匆忙忙跑過來對她說,剛才趙鎮(zhèn)長來電話,說他小舅子是學(xué)開挖泥機的,現(xiàn)在待在老家沒事做,想讓我們幫幫忙,給他安排個工作。滿山紅想了想說:“這好辦,我們正缺這人,明天就叫他來上班好了。”苗小田還在猶豫:“我聽說趙鎮(zhèn)長的小舅子叫丁大力,不是個省油的燈啊,要是把他叫到公司來,我怕……”滿山紅拍拍手上的灰塵說:“你總是前怕狼后怕虎。趙鎮(zhèn)長幫了我們這么多忙,他小舅子就算是只老虎,我們也得把他請到公司來。”
丁大力看上去挺本分,長得高高大大,說話做事都是一副老實相。這樣的人,滿山紅自然很放心,上班沒多久,就讓他獨自開著挖泥機出去干活了。
這天清晨,天空彌漫著一層薄霧,丁大力開著挖泥機來到了夏家浜的橋頭。昨天下午,滿山紅對他說,夏家浜有座水泥橋太窄,只能過一輛汽車,所以鎮(zhèn)政府撥款,準(zhǔn)備重新翻建。建橋的項目是滿山紅接下的,她讓丁大力先來把橋墩給挖挖松。
車開到橋蹲下,丁大力先走到橋上看看,覺得這好像是座危橋:兩邊的橋欄桿都脫光了,橋面上還有幾個碗口大的洞。他想。這橋要是再不拆,恐怕也沒人敢走了。他朝兩邊瞅瞅,怎么連個修橋告示都沒有,估計這橋平時是沒人走了。于是他就爬到車子上。開動那只鐵爪子,在橋面上轟隆轟隆挖了起來,沒多大工夫,就把個橋面折騰得千瘡百孔的。
等天光放亮。村民們都圍過來了,一看這架勢,大伙就議論開了。這個說:“這橋早該修了,它是通往鎮(zhèn)福利廠的必經(jīng)之路,村里那些殘疾人去廠里上班,每天都要從這橋上經(jīng)過,稍不留神,就可能發(fā)生意外?!蹦莻€又說:“前幾天聽說,是要修村委會邊上那座大橋的,怎么修到這邊來了……”
正說得熱鬧,滿山紅夫婦也開著車來了。車還沒停穩(wěn),滿山紅就心急火燎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她擠進人群,沖著車上的丁大力大喊起來:“丁大力,你快住手!”
丁大力嚇得趕緊關(guān)了油門,從駕駛室跳下來問:“出啥事啦?”
滿山紅罵道:“你腦子進水啦!誰讓你挖這橋的?”
丁大力眨巴眨巴眼睛,說:“昨天不是你叫我來夏家浜挖的嗎?”
滿山紅哭笑不得:“我叫你去挖村委會邊上那座橋,修這座橋,你出錢啊?”
一聽這話,圍觀的村民又你一言我一句地議論開了:有的說,那邊都是開小車的,要照顧好;有的說,這邊是瘸的瘸拐的拐,掉到河里也沒人管……話越說越難聽,眼看局勢越鬧越僵,苗小田趕緊站出來,不顧一切地向大伙揮揮手說:“大家誤會了,這次鎮(zhèn)政府撥款,是兩座橋一起修的。我向大家保證,等前邊那座大橋通車了,這座小橋也照樣翻建一新了……”
這么一說,大伙才沒有起哄,各自散去了??梢坏郊依?,滿山紅馬上指著老公的鼻子罵了起來:“你不會說話就別嚷嚷,天塌下來由我來承擔(dān),現(xiàn)在事情弄成這樣,你叫我這買賣還怎么做?政府明明只給了一座橋的錢,自己卻承諾修兩座橋,這實在是太沒腦子了?!泵缧√镏朗а?,可說出來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再后悔也來不及了。
晚上,苗小田只好跟老婆商量:說就算這次白干了,把大橋上賺的錢用來修小橋。橋是丁大力挖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們總不能叫他賠吧。事到如今,滿山紅就是有一百個不愿意也沒轍了。不過,她仔細想想,趙鎮(zhèn)長也確實為她介紹了不少業(yè)務(wù),這次就算看他面子,賠一點錢也是應(yīng)該的。再說,修一座小橋也花不了多少錢的。
丁大力萬萬沒有想到,事情就這樣順順利利地過去了,老板不但沒扣他一分錢,而且連一句責(zé)怪的話都沒有說。也許事情過去得太輕松了,丁大力根本沒把它當(dāng)回事,不到半年,他又闖禍了,而且婁子捅得更大了。
那天,滿山紅經(jīng)朋友介紹,花30萬元,買下了鎮(zhèn)政府邊上的那家“一起醉”酒家。“一起醉”是鎮(zhèn)上一家中等酒家,滿山紅想把它重新翻建,裝修成鎮(zhèn)上最豪華的酒店。早上一到公司,她就關(guān)照丁大力,讓他先去把“一起醉”邊上的那幾間沒用的小房子給拆掉。丁大力應(yīng)了一聲,就開著挖泥機走了。等到太陽快偏西的時候,忽然有個小學(xué)教師氣喘吁吁地跑來對滿山紅說,你快去看看。丁大力和人打起來了。
等滿山紅和苗小田急匆匆趕過去時,現(xiàn)場已圍了不少人,有幾個教師模樣的人正在和丁大力爭論著。滿山紅覺得不對勁,再朝四周看看,差點氣得暈倒。丁大力拆的根本不是“一起醉”邊上的小房子,而是把“一起醉”后邊的小學(xué)校給拆了。這所小學(xué)本來就破舊不堪,搖搖欲墜,大風(fēng)一吹,隨時都會倒似的。你現(xiàn)在把它給拆了,豈不是花錢買黃連,自討苦吃嗎。
這時,丁大力還沒有看見滿山紅夫妻倆,只管一個勁地向大家解釋:“你們別擔(dān)心,我們老板娘讓我來拆的,她肯定會負責(zé)到底的……”滿山紅在邊上越聽越糊涂,經(jīng)過了解才弄清楚,原來丁大力又聽錯了:她叫他去拆“一起醉”邊上的小房子,可丁大力卻聽成了拆后邊的小學(xué)校。這個丁大力怎么這樣糊涂,幸虧學(xué)校放暑假了。要不然非弄出人命不可。
滿山紅推開人群,沖丁大力瞪了一眼,剛想發(fā)作,苗小田卻搶在她前面,向大伙抱了抱拳,說:“各位老師先別著急,都怪我們做得太倉促了。其實,我們公司早想出資給你們修建教室的,只是前段時間學(xué)生都在上課,不方便?,F(xiàn)在學(xué)生放假了,我們想抓緊時間,在暑假里把新學(xué)校建起來,所以來不及給你們打招呼,就先干起來了……”
站在邊上的滿山紅被老公的話驚得目瞪口呆,隨后又稀里糊涂地被老公推上車,等回到家里才緩過氣來。她漲紅了臉問苗小田:“你說話過沒過腦子啊,建所學(xué)校要花幾十萬,你以為就這樣上牙齒一碰下牙齒沒事啦?”
苗小田故作神秘地看看四周,關(guān)上大門,壓低聲音對滿山紅說:“其實這事并不能全怪丁大力,我想壞就壞在這臺挖泥機上。人家說買這種大型機器設(shè)備,都要買上雞鴨魚肉供一供,拜幾拜,可我們根本沒把它當(dāng)回事,所以買完之后家里一次接一次地出亂子。你想想,丁大力平時耳朵一點不背,如果不是挖泥機中了邪,他怎么會老是聽錯呢?這事又不好向外張揚,所以剛才我顧不上多想,就來個順?biāo)浦??!?/p>
聽老公這么一說倒也有點道理,不過讓滿山紅感到奇怪的是,平時一點不迷信的老公,今天怎么會說出這段話來?但話說得再有道理也變不出錢來,既然答應(yīng)了修建學(xué)校就得拿錢出去。這幾十萬公司是拿得出的,只是滿山紅不舍得,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就這樣拿出去給別人花,實在太心疼了。
苗小田好像看出了老婆的心思,便在邊上開導(dǎo)道:“本來我們打算裝修酒店的,我看還是先把這事往后推一推,反正這酒店人家開了沒幾年,里邊的東西都蠻新的,等過幾年賺了錢再裝修也不遲。如果把裝修的錢拿出來修建學(xué)校,我想也差不多了。這樣既不影響酒店營業(yè),又可以幫孩子們建一所新的學(xué)校,你說這買賣難道還做不得嗎?”
被苗小田這樣說來說去,滿山紅終于想通了。第二天,夫婦倆就來到學(xué)校,和校長簽定了出資建學(xué)校的協(xié)議。新學(xué)校動工那天,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都來了,趙鎮(zhèn)長也親自來參加剪彩儀式。他握住滿山紅的手激動地說:“你真了不起啊!一年內(nèi)做了這么多好事,我替野貓洞的百姓謝謝你!”
滿山紅也很激動,說:“趙鎮(zhèn)長,你先別謝我?!闭f著,她從人群里把丁大力拉了過來,對趙鎮(zhèn)長說:“這幾次的功勞都是他的,要謝就得謝謝你這小舅子?!辈涣?,趙鎮(zhèn)長聽了這話,望著丁大力愣了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這時走在后邊的苗小田見情況不妙,趕緊擠過來打圓場:“趙鎮(zhèn)長,他叫丁大力,是你的小舅子你怎么……”見老公急得沖趙鎮(zhèn)長又是比劃又是擠眉弄眼,滿山紅再也憋不住了,眼睛紅紅地問苗小田:“你為什么要騙我?這個丁大力到底是誰?”
在眾人的注視下,苗小田才不得不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這些年,大地公司為鎮(zhèn)政府修路建房賺了不少錢,苗小田一直想拿一部分出來回報社會,可是怕老婆不同意,便遲遲不敢提出來。前階段公司的挖泥機挖到了幾口棺材,把駕駛員嚇跑后,苗小田突然來了靈感。他想起老同學(xué)丁大力。丁大力是學(xué)開挖泥機的,當(dāng)時正在為工作發(fā)愁,苗小田把自己的想法和丁大力一說,二人竟一拍即合,便在滿山紅面前演起了雙簧。苗小田知道,趙鎮(zhèn)長平時很支持公司的工作,說丁大力是趙鎮(zhèn)長的小舅子,老婆肯定會處處禮讓三分的。所以他才壯起膽子,讓丁大力一會兒拆小橋一會兒拆小學(xué)……
說到這兒,苗小田緊張得額角上都滲出了汗珠。事后,他才從趙鎮(zhèn)長那兒知道,自己的這些顧慮都是多余的。趙鎮(zhèn)長只有一個小舅子,就是那個被棺材嚇跑的王胖胖。當(dāng)時,只有滿山紅知道,因為王胖胖和滿山紅是中學(xué)時的老同學(xué)。這么一說,苗小田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再看滿山紅,早就拿著圖紙在工地上指揮工人們忙活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