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庚

一

新中國成立之日要舉行一個盛大的典禮,大典的地點選在哪里好呢?這個問題讓開國領袖們頗費腦筋。直到1949年8月初,距離開國大典的時間只有一個多月了,開國大典籌備委員會主任周恩來的考慮重心才落在了天安門上。

天安門,始建于明永樂十五年(1417年),原名承天門,取“承天啟運,受命于天”之意,后毀于兵火,清順治八年(1651年)重建后改稱天安門。它是舊皇城的正門,城門五闕,重樓九楹。出入天安門廣場,放眼眺望,只見天安門城樓金碧輝煌,熠熠生輝,顯得無比莊嚴、雄偉。

天安門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發(fā)祥地。1919年5月4日,北京愛國學生齊聚天安門,爆發(fā)了中國革命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五四”運動,揭開了中國新民主義革命的偉大序幕。

1949年1月31日,北平宣告和平解放,古都獲得新生。2月3日上午10時,在北平警備司令員程子華指揮下,北平舉行了盛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入城式。入城式后,北平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下設的文化接管委員會接收了天安門,交接手續(xù)僅是一把銹蝕的鐵鎖頭。

當時的天安門城樓是荒冢般寂靜,年久失修,破爛不堪。巨大的城樓殘磚斷瓦,金黃色的琉璃瓦頂蒿草叢生,野鴿筑巢(后來清除時,野鴿糞竟裝載了幾大卡車),紅墻凋殘,墻皮脫落斑駁,雕花的門窗殘破不全,東斜西歪,有一塊沒一塊,金水河中滿是淤泥污水。廣場東側房屋低矮破舊,西側垃圾堆積如山,南面充斥著小商小販,叫賣吆喝,嘈雜混亂,廣場中間則坑洼不平,積水發(fā)臭。

中共北平市委和市政府于8月9日至14日召開北平市第一屆各界代表會議,會議作出了為迎接開國大典整修天安門廣場的決議。于是,北平市民懷著主人翁的責任感,投入到整修天安門的緊張勞動之中,僅義務參加廣場勞動的青年學生先后就有6000多名。在此之前,北平市政府已發(fā)動了一場為時91天的清潔大掃除運動,現(xiàn)又經過十來天的戰(zhàn)斗,終于使破敗不堪的天安門煥然一新。

二

在1949年10月1日舉行的開國大典上,主席臺設在裝飾一新的天安門城樓上。八面鮮艷的紅旗在城樓兩側迎風飄揚,朱紅色的廊柱間紅燈高懸,神采奕奕的毛澤東畫像懸掛在正中門洞上方。天安門城樓東西兩側有兩條巨幅標語,內容是時任新華通訊社社長、新聞總署署長胡喬木擬定的,一條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另一條是“中央人民政府萬歲”。建國一周年國慶時,又經胡喬木建議,把天安門城樓東側“中央人民政府萬歲”改成“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

這兩條標語由時任中央辦公廳科長鐘靈書寫,早在延安時期,鐘靈的字就譽滿全城,延安城墻上的大標語幾乎都出自于他之手。毛澤東在一次講話中,以興奮和欣賞的口吻對他作了一番很有意思的評價,戲稱他是“古代文人學士的學生”。這次在天安門城樓上刷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開國標語,鐘靈拿出了全部的看家本領。他丈量了天安門的尺寸,一個字都有一間房子大(字高2米,寬2.2米)。那時漢字還沒有簡化,通行的是繁體字,兩條標語的字數也不一樣,左邊比右邊多一個字,鐘靈在對標語的設計上將“政府”二字緊湊了些,使人們不易看出這兩字與其他字的不同。

三

開國大典那天,金碧輝煌的天安門城樓上懸掛著8盞巨大的紅燈籠。說起這8盞大紅燈籠,其背后的故事卻鮮為人知。

1949年9月2日,周恩來簽署了“閱兵地點以天安門前為好”的批示。負責大會現(xiàn)場布置的華北軍區(qū)政治部主任張致祥接到批示后,將天安門的設計任務交給了軍區(qū)政治部文工團舞美隊(即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前身——筆者注)。舞美隊隊長蘇凡緊急召集畢業(yè)于日本美術專科學校、藝術造詣在當時華北軍區(qū)部隊中屬一流的兩名日本籍革命軍人,一個是40歲上下的肖野,一個是30歲出頭的森茂,要他倆用最短的時間設計出最好的布置方案。肖野和森茂是抗戰(zhàn)時期反戰(zhàn)同盟的戰(zhàn)士,抗戰(zhàn)勝利后自愿留華為中國人民服務。他們從日本民間保留的不少源于中國文化的藝術形式中得到啟示,在設計之初便想到了中國宮燈。他倆認為,在天安門城樓懸掛宮燈,既能充分體現(xiàn)出民族風格,又能顯示出濃烈的節(jié)日氣氛。

的確,中國宮燈的歷史源遠流長。根據民間傳說,木匠祖師爺魯班在營造宮殿時就制作了宮燈,而歷史上早在周代就有掌管宮燈的官職,距今已有數千年之久。肖野、森茂抗戰(zhàn)時期就在中國北方農村生活,深知張燈結彩是中國人民喜慶的傳統(tǒng)形式,所以他倆確定了設計的基點,在天安門城樓的10根紅廊柱中間懸掛8盞紅色宮燈。

幾天后,肖野、森茂用16開白橡皮紙畫出了20張草圖呈送周恩來審定。周恩來仔細看后,刪去了金水橋橋欄上扎滿彩球的設計。他非常欣賞這8盞太陽般的宮燈,說突出城樓就夠了,金水橋上扎滿彩球就不要搞了,大會會場既要喜慶也要嚴肅。

方案確定之后,蘇凡便帶著肖野、森茂跑北平城購買燈籠,但偌大的京城壓根兒就沒有那么大的宮燈。

此時距開國盛典只有10天了,蘇凡著了急,張致祥聽過匯報后也急得直上火。就在這時,肖野急中生智地問了一句:“能不能找一個扎燈藝人來?”這句話提醒了蘇凡,蘇凡急奔故宮,可故宮里的人都做不了那么大的宮燈。最后,蘇凡在清宮檔案中找到線索,通過走訪老宮人,得知在西城區(qū)豐盛胡同住有一位70多歲的扎燈老藝人。蘇凡趕忙叫上肖野、森茂,來到豐盛胡同拜訪這位老藝人。

老藝人了解了他們來訪的意圖,看了如此大膽豪放的設計圖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要帶上兩個徒弟在城樓上做燈,但宮燈的云頭和金黃的流蘇由你們做?！?/p>

老藝人和他的兩個徒弟來到了天安門城樓,蘇凡、肖野和森茂也上了城樓,日夜陪伴給老藝人打下手,三天三夜,他們吃住全在城樓上。

9月30日,8盞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宮燈制作成功了,被高高地懸掛在天安門城樓上,每個宮燈高2.23米,周長8.05米,直徑2.25米,重80公斤。

四

開國大典時懸掛在天安門城樓正中的毛澤東巨幅畫像是由徐悲鴻任校長的國立北平藝專(建國后改為中央美術學院——筆者注)實用美術系講師、畫家周令釗繪制的。這項任務之所以交給周令釗,是因為1949年4月在北平六國飯店舉行的國共和談中,周令釗畫的一幅毛澤東頭戴八角帽的油畫就懸掛在會議室內,此畫得到中央領導的一致好評。

周令釗,湖南平江人,時年30歲,接到任務后激動得徹夜難眠,帶著學生陳若菊(后來成了他的妻子——筆者注)緊張地投入工作。這幅畫像是在天安門城樓上東山墻下完成的,他們把木板豎在墻上,工人們搭起了三層高的腳手架。原照片是新華社攝影記者鄭景康在延安拍攝的,也是當時解放區(qū)最流行的一張毛澤東頭戴八角帽的像。周令釗、陳若菊和幾位油漆工人站在高架子上,以照片為摹本繪制毛澤東巨幅畫像,用畫筆形象地把偉人毛澤東的精神表現(xiàn)出來:毛澤東頭戴八角帽,身穿粗呢子制服,臉部稍仰,洋溢著慈祥的笑容。他們把毛澤東的衣領畫為敞口式樣,表現(xiàn)領袖開闊的心胸,也傳達給全國人民喜慶的心情。

經過20天的努力工作,眼看畫像即將完成,大典籌委會副主任聶榮臻前來視察,他登上天安門城樓,隔著老遠就發(fā)出贊嘆:“蠻像的,可以!”等走到近處,聶榮臻發(fā)覺畫像上毛澤東的衣領是敞口的,覺得不妥,因為開國大典上理應嚴肅些。周令釗立即動手修改,畫好了毛澤東的衣領扣。

9月底,繪制工作完成。9月30日夜晚,工人們把巨像掛上了天安門城樓正中央。當天夜里,周恩來來到天安門審查,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畫像下沿有一行毛澤東手體字“為人民服務”。周恩來著了急,對身邊的人說:“毛主席怎么會那么不謙虛呢?在掛像下面寫自己的字?”一時間,在場的人們趕緊動手搭腳手架,開聚光燈,周令釗遵照周恩來的要求,揮動刷子抹掉白邊黑字,涂成中山裝的顏色,又加了一只扣子?？瓷先ヌ煲聼o縫了,周恩來這才滿意地笑笑,握著周令釗的手說:“謝謝!”

五

高懸在天安門城樓上的8盞巨大的紅燈籠,在與人民共和國一同走過45年的歲月后,終于完成其歷史使命。

1994年,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45年華誕,天安門城樓要進行新的裝修,城樓上的8盞大紅燈籠被新型折疊式燈籠所代替。四對宮燈被卸了下來,其中的三對交由天安門管理委員會和有關博物館收藏,而另一對即東二和西二位置的燈籠則交由中國嘉德拍賣公司拍賣,擬將拍賣所得捐獻給北京貧困山區(qū)解決飲水問題和“希望工程”。

1995年2月17日,將被拍賣的兩個大紅燈籠裝上了一輛超長卡車,運到了北京朝陽區(qū)體育館地廳入口處,并被吊裝高懸起來。這是46年來這對宮燈第一次懸掛在天安門城樓以外的地方。

2月19日,拍賣如期舉行。作為建國以來最具政治影響的拍賣之一,此次拍賣僅限于境內機構,眾多文物愛好者和新聞記者的涌入使整個拍賣大廳座無虛席。

9點15分,拍賣開始,首次報價10萬元……第四次報價30萬元,第5次報價50萬元,緊接著是100萬、150萬、160萬。這時一位瘦弱的中年人操著濃重的南方口音報出300萬!300萬,這完全出乎天安門管委會的意料,不能不使他們感到驚奇。拍賣現(xiàn)場氣度不凡者大有人在,300萬之后又是320萬,350萬。手舉18號牌的報出500萬,持38號牌的喊出了680萬,18號牌立即跟出800萬,隨后又追加到1000萬。38號牌不甘示弱,報出1280萬,拍賣大廳一片寂靜之后,18號牌又報出了1380萬的天價。短暫的寂靜之后,拍賣師高德明開始高聲問道:“1380萬,有沒有再叫價者?”連續(xù)追問了幾遍,終于敲下拍賣棰。

此時,時針指向9點21分。從9點15分拍賣到9點21分結束,僅6分鐘的時間從10萬元起價飆升至1380萬元,這在嘉德拍賣公司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

國人不禁要問,手持18號牌、以1380萬獲得大紅燈籠的是何許人也?他就是那位操著南方口音、第一次就報出300萬的中年人——“中華百亭魚樂園”的總經理宣國宜。宣國宜,浙江寧波人,農民出身,曾在農村搞過種植棉花的試驗,后來從事共青團工作,來到北京之前在寧波市政府工作。由宣國宜經營的“中華百亭魚樂園”位于北京市海淀區(qū)溫泉鄉(xiāng),是浙江省寧波市“金鷹集團”在北京投資的旅游、度假、垂釣、娛樂中心,園內有江南風格的亭臺樓閣一百多座,故名“中華百亭魚樂園”。拍賣會后,宣國宜立刻成了“焦點”人物,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欄目的攝像鏡頭對準了他,眾多新聞記者圍住了他。

一位記者搶先問道:“宣總,你覺得這對宮燈值1380萬嗎?”

宣國宜非常嚴肅地說:“值!中國文物是無價之寶。這對與人民共和國一同誕生并共同經歷了45年風雨的宮燈,是中國歷史和文化的象征,這不是簡單的能用錢來衡量的?！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