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業(yè)安

水資源引發(fā)的糾紛隨處可見,一個通行的邏輯是,由于水資源類似公共池塘資源,所以很難通過私了的方式來解決,唯一合理的方式就是國有化。國家擁有水資源幾乎是眾多國家和地區(qū)通行的做法。這一邏輯的理論基礎來自學者哈丁著名的“公地的悲劇”一文。理解哈丁的思想很簡單。記得小時候我們村前面有一條河,河面不寬,但挺深,當時還沒有什么工業(yè),河水沒有被污染,能夠清澈見底。河中很多魚兒自由自在的游著,每次下河游泳,看著魚兒眼饞,想抓上一兩條,基本上不可能。不過還是非常開心,和魚兒玩耍,這大概是我迄今難以忘懷的記憶之一。

但這些記憶也不全是美好的。看到成群結隊的魚兒,大人們總是有辦法撈。有的人用網(wǎng),有的人用電瓶去電,還有的人干脆弄來炸藥炸。后兩者的殺傷力都非常之巨大,無論采取電的辦法還是采取炸的辦法,都是大小魚通吃。這些人走過的河流,基本上讓那一帶的魚絕跡。

結果可想而知。當村子附近的魚被撈光后,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這些人就開始溯流而上,沿著河流一節(jié)節(jié)的去消滅魚類,乃至于后來河中已很少見到大魚,只有很小的一些在孤獨地游著。寫到這,我得強調一點,即使沒有后來的工業(yè)污染,我們村前的那條小河也很少見到魚了。這是為什么呢?當然那個時候根本不懂,只知道這些捕魚的人可恨。后來讀了哈丁的文章,才明白我們那條小河陷入了公地的悲劇。

由于河流是國家的,河流中的小魚自然就屬于國家的,國家沒有精力照顧這些小魚,這些小魚事實上也就成了無家可歸一族。大家所有等于無人所有,河流及其小魚就成了公共池塘資源。大家可以隨意捕撈,而根本無需考慮水和魚類的可再生問題。結果,經濟學可以證明,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過度開發(fā)資源,直至資源趨于耗竭。事實上,我現(xiàn)在回家,已經看不到清澈見底的小河,更看不到河中暢游的小魚。放眼望去,不過是碧綠的水草和青苔,以及陣陣惡臭。

哈丁想證明,公共池塘資源會因為人們的自由開采而耗竭,所以需要一個統(tǒng)一的管理機構,比如政府。但我們村前的小河生動地證明,即使河流為政府所有,也不能有效克服公地的悲劇。因為政府治理河流的成本太高,從而最終會放棄對河流的治理。這個時候怎么辦?讓我們把視線轉到法國美麗的盧瓦爾河,那里是法國的旅游勝地之一。但曾幾何時,這個美得令人炫目的河流也一度陷入危機當中。由于河流上修建了幾處大壩,使得河流的生態(tài)發(fā)生改變,以至于很多自然景觀和動植物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于是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當?shù)氐闹驹刚吆彤數(shù)貪O業(yè)協(xié)會以保護大西洋鮭為切入點,發(fā)起了一項拆除阿列河(Allier River)18米高水電大壩的運動。阿列河是盧瓦爾河最大的支流,由于該河上的大壩阻礙了大西洋鮭洄游,導致當?shù)仵q魚瀕臨滅絕。在這些NGO組織的持續(xù)努力下,最終法國政府沒有延續(xù)大壩2007年到期后的運行許可證,大壩得以拆除。并且這些NGO組織正繼續(xù)努力游說政府拆除盧瓦爾河及其支流上的其他水電大壩。

為什么盧瓦爾河的保護如此成功?并不是因為法國政府的努力,而是得益于NGO組織。這些NGO組織聯(lián)合起來,尋找到了一條不損害法國政府長遠利益的制度變革途徑,才最終誘使法國政府同意其主張。注意,此處出現(xiàn)公私合作情形,而只有這種情形出現(xiàn),很多公共池塘資源才得以有效利用和保護。就盧瓦爾河的保護來說,志愿者們并不強調盧瓦爾河的環(huán)境保護多么重要,也不強調對子孫后代的責任。他(她)們選擇了保護大西洋鮭魚作為行動口號,這就獲得了沿河漁民的一致支持。

也就是說,志愿者們的責任是明確漁民群體的利益,從而激勵漁民和自己一致行動。這就滿足了奧爾森所設想的克服集體行動中搭便車動機的激勵條件。同樣,志愿者們設計了沿河的風電項目和其他新能源項目,這些項目所提供的電量足以替代原先的水電,這就使得當?shù)氐挠秒娦枨蟛粫艿接绊?而且更環(huán)保。這個舉措滿足了政府的利益訴求。因此,除了水電投資方外,政府、漁民和志愿者們取得了目標上的一致,才能夠達成盧瓦爾河保護之最終目的。

由此可見,公共池塘資源處于各方的利益博弈之中,但這種博弈很容易陷入囚徒困境,即達到最差的結果,其原因主要有奧爾森所講的搭便車現(xiàn)象等。如何克服這種困境?很顯然無需市場和政府兩分法,通過某些NGO組織同樣能夠實現(xiàn)好的結果。如果進一步看,轉到水資源的話題,能否也采取類似的思路,不通過政府,讓各方自己參與解決呢?埃莉諾奧斯特羅姆的回答是肯定的。這位充滿智慧的女性學者在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就開始研究美國南加州的水資源管理問題,并且設計了一整套有效的制度,解決了海水對當?shù)氐叵滤那治g可能產生的糾紛。其后她一直致力于研究公共問題,最突出的就是兩類:一類是警察;一類是公共池塘資源。在埃莉諾看來,要么市場要么政府的兩分法思維是錯誤的,根本無法解決復雜的公共事務。人們必須走第三條道路,那就是自主治理。

其實埃莉諾所講的東西非常簡單。我最后舉一個常見的例子大家就能很容易明白: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中,鄉(xiāng)村從來都不是依靠政府治理的,而是依靠鄉(xiāng)紳、宗族和大家庭來治理,形成了有序的基層社會。費孝通先生稱之為中國的鄉(xiāng)土社會,雖然樸實,卻也蘊含深意。這就是自主治理。埃莉諾把這些現(xiàn)象上升到理論高度,從而總結出一整套關于公共治理的系統(tǒng)理論,由此引發(fā)了全球政府變革浪潮,而這一變革的核心就是,在公共領域當中,更多的依靠自主治理,依靠居民參與,更多的發(fā)展第三部門(NGO),更多的開展公私合作,才能夠提升社會資本,促進和諧社會的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