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民 王 焯
廬山會議之后,彭德懷被免去了國防部長的職務。這對于像他這樣有著赫赫戰(zhàn)功的開國元勛來說,無疑是一個沉痛的打擊。罷官之后,彭德懷曾給毛澤東主席寫了一封信,具體談了他今后的打算:“準備讀點馬列主義的書,作些社會調(diào)查,自食其力地參加一些生產(chǎn)勞動?!币簿驮谶@一年,彭德懷舉家落戶到北京西郊掛甲屯吳家花園。傳說《楊家將》中的楊六郎在北征遼國時。曾在這里解甲休息過。所以這個地方從此得名“掛甲屯”。不知是歷史的無情嘲諷,還是天意的巧妙安排,這位在漫長而艱難的中華民族解放史上出生人死、屢建奇功、叱咤風云的人物,如今也在此“掛甲”了。至于吳家花園,雖名日“花園”,卻早已荒蕪凋落,雜草叢生了。面對此情此景,撫今億昔,無不給彭德懷一種滄桑興廢之感。然而,也許由于心里另有打算,彭德懷并沒有過分沉溺于這種今非昔比的悲傷之中。在此落戶后,他高興地對警衛(wèi)參謀景希珍、秘書魁英、司機趙風池及警衛(wèi)班戰(zhàn)士說:“鋤頭一響,不愁吃穿!”這位從窮鄉(xiāng)僻壤走出來的元帥,仿佛又回到了他的故鄉(xiāng),找到了他生命的根基。從此,他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田園上,彭德懷買了鋤頭、鐮刀、大鍬等勞動用具,帶領身邊人員開地種樹、種菜、養(yǎng)魚。為了便于計算畝產(chǎn)量,他還專門種了一分地的小麥試驗田。他要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通過自己的勞動,重新證實自己在廬山會議上對“大躍進”提出的看法,驗證各地的“衛(wèi)星產(chǎn)量”究竟是否準確。
彭德懷把一切心思都集中在這一分地的試驗田上,他經(jīng)常卷起褲腳和年輕人一起去池塘挖淤泥積肥,他還買了糞桶,讓警衛(wèi)班的戰(zhàn)士聚尿積肥。由于精心管理,試驗田里的莊稼長得密密蓬蓬。麥子快要成熟時,他成天拿著竹竿在地邊守護,收割時也特別細心,顆粒歸“筐”?!肮Ψ虿回撚行娜恕?。一過秤,整整90斤。彭德懷高興地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按照這樣的收成,一畝地可產(chǎn)八九百斤,算我們功夫不夠,加一倍,畝產(chǎn)兩千斤,我看是頂?shù)教炝??!迸淼聭咽冀K堅持實事求是的精神。實踐調(diào)查結果又一次證實了他在廬山會議上所提意見的正確。可事實是無情的,他用心良苦,卻無法改變廬山會議的既有結論以及由此給他所帶來的厄運。
彭德懷在吳家花園的這種田園牧歌式的農(nóng)村生活,一直陪伴他度過了整整六個春秋。
分“梨”風波
1962年,黨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甄別平反,這給彭德懷夫婦帶來了“一線希望”。然而,希望很快便成為泡影,“給誰平反,也不能給彭德懷平反!”這是壓倒一切的調(diào)子?!芭淼聭呀M織反黨集團反毛主席、彭德懷里通外國”——這兩點誰也翻不了?;茧y中的夫妻也在巨大的壓力下決定“分手”了。
彭德懷說,他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取此下策”的。浦安修說,她愛彭德懷,但她更熱愛黨。在黨和彭德懷之間,她選擇了黨,因此決心離婚,這不是劃清界限,而是進行比較選擇。
分手的這一天,彭德懷特意挑選了一個很大的梨,親手把皮削得干干凈凈,切成勻稱的兩半,放在一個盤子里,順手推到浦安修跟前。浦安修淚如雨下。彭德懷首先“發(fā)表聲明”:第一,我根本沒有反黨、反毛主席,根本沒有反人民、反社會主義,更沒有里通外國和組織軍事俱樂部。因此我內(nèi)心根本不愿和安修分手;第二,我不吃梨。我這樣并不是臨時變卦不同意離婚了。而是照舊堅決要分手的;第三,安修要是堅信我彭德懷是個無辜受害者,我之愚見是也不要吃分給你的那半梨。如果你有丁點懷疑我彭德懷是個“反字號人物”,就痛痛快快吃掉屬于你的那半梨,從此我們一刀兩斷;第四,“天”在上,今有楊老作證,這是我們夫妻一場大不幸中之萬幸。
浦安修抓起一半梨來……楊老急了“安修,不要吃梨!不要離婚,到你受到更深株連的時候,離婚不離婚都一個樣;德懷老弟,請聽愚兄一句話吧,一起生活下去。堅持到底,等待歷史揭開真相!”浦安修看看楊老,又瞧瞧德懷,然后盯住抓在手中的那半個梨,很快。她吃光了。浦安修哭著說:“你們的話都在撕絞我的心肺,我的腦殼都要炸裂了,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場面了……”彭德懷和楊老愕然!
浦安修如此“快速”吃梨,使剛強的彭德懷也落下淚來。他站起身喊道:“送客!”“且慢!”楊老站起來,“彭老弟,請你也吃梨,你們都吃梨而不離,這將傳為歷史佳話”。
“我堅決不吃!”彭德懷大叫。浦安修失聲痛哭。“你不要搞絕對化廠“在這一點上我就是要搞絕對化,我絕對不吃廠彭德懷說完,抓起剩下的那一半梨,使勁扔進了字紙簍,又一次發(fā)出送客的命令。
1965年,彭德懷被安排去三線工作,浦安修似乎看到了自己和彭德懷破鏡重圓”的亮光。在楊老的安排下,她和彭德懷在紅霞公寓匆匆見了一面。解釋“狠心吃梨”的心里話涌到嘴邊,卻被彭德懷擋了回去?!爱斈昴憔褪遣怀苑质掷?,我現(xiàn)在也堅決不同意你去三線!就如同我當年堅決不吃分手梨一樣廠事實證明,彭德懷的看法是對的——去三線只是表面的光亮,很快會破滅的!”
1967年盛夏,彭德懷被拉到北京師范大學批斗,浦安修陪斗,造反派對他們大打出手,心狠手辣。彭德懷大喊大叫,他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保護浦安修?!罢埬銈儾灰蛩?。她和我沒有關系!她已經(jīng)吃過離婚梨了!和我劃清界限了!請你們高抬貴手,只打我一個人吧!打手們不管彭德懷如何喊叫,還是照樣打,甚至打得更狠。“我沒有吃梨,你們打我吧!”彭德懷仍然不停地喊。打手們不解其意。拳腳都集中到彭德懷身上……
1974年冬,彭德懷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被特批最后見浦安修一面。遺憾的是,浦安修放棄了向彭德懷陳述自己吃梨本意的最后一次機會。
毛澤東再變初衷
1965年9月的一天,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彭真在人民大會堂約見了彭德懷,向他傳達了毛澤東的意見,要他到成都抓西南大三線建設。彭德懷向彭真講了好多心里話,表示不愿干這個差使,拒絕了毛澤東的好意?;氐郊液?,彭德懷一連幾天一直悶悶不樂。他內(nèi)心深處非常矛盾,彭德懷拒絕毛澤東的好意應該說是出于真心從全局和個人的能力、處境考慮的,并非一時情緒沖動、感情用事。這從他受到主席招見后無法按捺的喜悅中可以得到證明。毛澤東聽了彭真的匯報,又收到彭德懷的信,9月23日一早,便親自給彭德懷打電話,請他務必前來面談。彭德懷無奈,只得驅(qū)車前往中南海頤年堂與毛澤東見面。
一到中南海,想不到毛澤東已在頤年堂外等候了。彭德懷驚喜交集,疾步上前,與毛澤東緊緊握手。毛澤東風趣地說:“你這個人啊,平時總不來。寫信是不寫則已,一寫幾萬言?!币幌挘顾麄冎g隱匿著的那種緊張氣氛一下子悄然消失了。兩人都開懷大笑起來,手拉手走進了頤年堂。毛澤東與彭德懷的談話一直從清晨持續(xù)到下午三點多鐘,毛澤東承認彭德懷的“萬言書”增加了他們之間的誤會;彭德懷
則堅持自己的基本看法。其間,毛澤東的一些談話對認識彭德懷的問題非常重要。在談到三線建設問題時,毛澤東說:“你去西南是最合適的,將來還可以帶兵打仗,以便恢復名譽。我們共事幾十年了,不要廬山一別,分手分到底。我們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應當多為后代著想。廬山會議已經(jīng)過去了,是歷史了。現(xiàn)在看來,也許真理在你那邊?!?/p>
在彭德懷提出“我已經(jīng)臭了”拒絕去三線工作時,毛澤東說:“真臭了也可以香起來,對你的事,看來是批評過了,錯了。等幾年再說吧!我沒有忘記你。日久見人心,我們再一起往前走吧!派你去西南,這是黨的決定,如有人不同意,要他同我來談。我過去反對你彭德懷同志是積極的,現(xiàn)在支持你也是誠心誠意的。對你老彭的看法應當是一分為二,我自己也是這樣。為什么一個人犯了錯誤,一定要否定一切呢?你搞軍事工作多年,又有經(jīng)驗,三線建設與軍事有密切關系,讓你去西南三線任副指揮,對你沒有什么保密的,你想看什么地方就去看什么地方。”
在最后勸彭德懷去三線時,毛澤東說:“你是去西南吧!讓少奇、小平同志召集西南區(qū)有關同志開一次會,把問題講清楚。如果有人不同意,要他來找我談。我送你幾句話——既往不咎,意見保留,努力工作,作出成績,必要時再帶兵打仗去。”會談后不久,毛澤東又對劉少奇交代:“要開個會,出個安民告示,讓彭德懷同志與有關方面同志見一見,給他創(chuàng)造個好的工作環(huán)境。”毛澤東似乎已預感到了什么,再次鄭重說:“把問題說清楚,如果有人不同意,要他來找我談?!?/p>
毛澤東的這些談話,也許只是出于保護彭德懷,為他提供一次重新工作的機會,以便“恢復名譽”,為彭德懷在廬山會議上所受到的錯誤攻擊作了一次口頭上的平反昭雪,表明他已有了為彭德懷昭雪的初步打算。然而,毛澤東的這一良苦用心并未收到良好的效果。盡管他把彭德懷送到遠離政治漩渦的西南三線,卻并沒有改變彭德懷不幸的命運。不久,隨著“文化大革命”的進一步升級,彭德懷受到了各種形式的攻擊和批判。
1965年11月30日,《人民日報》轉發(fā)了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含沙射影地攻擊彭德懷。攻擊他為“老右傾分子,一貫反對毛主席、反黨,到了西南后仍死不改悔”。更可悲的是,毛澤東在關鍵時刻又改變了初衷,對彭德懷發(fā)表了看法。而后又在林彪、江青等一伙人的盅惑下,在1966年10月24日召開的一次中央?yún)R報會上,對彭德懷問題作了如下講話:高崗、饒瀨石、彭德懷,是搞兩面手法,彭德懷與他們勾結了?!淼聭寻l(fā)動的“百團大戰(zhàn)”是搞“獨立王國”。那些事情都不打招呼。毛澤東當時在黨內(nèi)和全國人民心目中的權威性地位,使他的這些話無疑起了宣戰(zhàn)書的作用,再一次將彭德懷從剛升起的曙光之中推向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遭“紅衛(wèi)兵”綁架
毛澤東關鍵時刻的幾次講話,無疑給林彪、江青一伙迫害彭德懷開了“綠燈”。“文革”開始后,林彪四處煽風點火,甚至在彭德懷的姓名上大做文章,他說:“你們知道彭德懷的原名叫什么嗎?叫彭德華。他小時就有野心,想得中華?!苯嘁灿幸饧?,對他的爪牙說:“你們這也能,那也能,為什么連個彭德懷也抓不來?”在兩人的煽動下,戚本禹赤膊上陣了。1966年下半年的一天,他找到北京航空學院“紅旗”戰(zhàn)斗隊的頭頭、當時北京“五大學生領袖”之一的韓愛晶,經(jīng)過密謀策劃,一個綁架彭德懷的陰謀活動產(chǎn)生了。
成都的冬天,難得見到陽光,不是烏云密布就是細雨濛濛,異常濕冷。彭德懷患有腸胃炎,加之西南建委工作癱瘓,無法工作,只好在住地永興巷7號家中看書、休息,但心里卻一直不能平靜。12月21日,北京地質(zhì)學院的一些“紅衛(wèi)兵”又一次來到彭德懷家中,名目提問,實際上是對他的住宅進行觀察,以便采取行動。
12月22日凌晨3時,天空沒有星星,夜幕籠罩著大地,寒風刺入肌骨。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幾輛拉糞的車子從門口經(jīng)過。值勤人員只注意門外,未發(fā)覺一伙戴紅袖章的“紅衛(wèi)兵”已翻墻而人。執(zhí)勤人員問:“深更半夜你們來干什么?”回答說:“我們找彭德懷的秘書綦魁英?!睉?zhàn)士批評道:“翻墻不對嘛?!痹捨凑f完,便有人說:“什么不對!這是革命行動,與你無關!”戰(zhàn)士無奈,只好又去站崗。
因為疲倦,綦秘書那晚睡得很熟。院內(nèi)的“紅衛(wèi)兵”鬼鬼祟祟,交頭接耳后,便激烈地猛砸綦秘書的門。綦秘書被驚醒了,立即意識到事態(tài)不好。他打開門,鎮(zhèn)靜地問道:“你們有什么事?天未亮就來敲門,你們不休息,我們一家還要睡覺呢!”“紅衛(wèi)兵”才不管這些,大喊著要讓綦秘書帶他們?nèi)ヒ娕淼聭选kp方爭執(zhí)起來,吵得一塌糊涂。吵鬧聲終于將彭德懷驚醒了。他不慌不忙地打開電燈,還喃喃自語道:“天還沒亮吵什么呀?”隨手便打開了房門?!凹t衛(wèi)兵”中有人發(fā)現(xiàn)了彭德懷,踢開圍墻小院的木門,沖了進去,一把抓住彭德懷。一個“紅衛(wèi)兵”吼道:“彭德懷!跟我們走一趟,我們不會傷害你,有問題要和你談?!迸淼聭褟娜萱?zhèn)靜地說道:“走就走吧,讓我穿件衣服?!鄙磉叺墓ぷ魅藛T攔也攔不住,“紅衛(wèi)兵”連推帶拉地把彭德懷抓走了。他們把彭德懷揪到了四川省地質(zhì)局院內(nèi)。戚本禹在北京得到消息后,立即向江青報功:“彭德懷現(xiàn)在已被‘紅衛(wèi)兵抓住,一二日內(nèi)即押送北京。北京的學生已作了斗爭的準備?!?/p>
幾乎在戚本禹向江青報功的同時,周恩來總理也得到了消息。他立即向成都軍區(qū)和北京衛(wèi)戍區(qū)并直接向綁架者做了如下指示:一、由成都軍區(qū)派出部隊與“紅衛(wèi)兵”一道護送彭德懷同志到北京。沿途不許任何人截留,不得對他有任何侮辱性的言行,絕對保證他的安全;二、不坐飛機,由成都軍區(qū)聯(lián)系火車來京;三、由北京衛(wèi)戍區(qū)派部隊在北京車站等候,并負責安排彭德懷同志的住宿和學習。
1966年12月27日,火車駛進北京站。當時,舉著各式各樣“戰(zhàn)斗團”旗幟的紅衛(wèi)兵各不相讓,大吵大嚷:“我們是江青同志派來的!”“我們是奉了林副主席指令來的!”經(jīng)過一場激烈的爭鬧、爭搶、談判,終因北京地質(zhì)學院“東方紅”王大賓一伙人多勢眾,由他們把彭德懷甲回北京地質(zhì)學院。又經(jīng)過好一番交涉,才把彭德懷交給了北京衛(wèi)戍區(qū)。這時,周恩來總理再次作出指示:對彭德懷“不許武斗,不許游街,不許逼供信”。而林彪、江青一伙在1966年12月28日卻已作出了逮捕彭德懷的決定,致使彭德懷一進衛(wèi)戍區(qū)便開始了囚徒一般的監(jiān)禁生活。1967年元旦,彭德懷給毛澤東主席寫了一封親筆信。這次不是“萬言書”,而是一封短言,也是他一生中寫給毛澤東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寫道:
主席:
您命我去三線建委,除任第三副主任外,未擔任其它任何工作,辜負了您的期望。12月22日晚在成都被北京航空學院東方紅“紅衛(wèi)兵”抓獲,于27日押解北京,現(xiàn)被關在中央警衛(wèi)部隊與“紅衛(wèi)兵”共同看
押。向您最后一次敬禮!祝您萬壽無疆!
彭德懷
一九六七年一月一日
被逼交待三個問題
彭德懷被“紅衛(wèi)兵”押解到京后,作為一顆“很大的定時炸彈”先被安排在北京西郊五棵松附近部隊駐地,由警衛(wèi)戰(zhàn)士輪番看守。以后又被秘密轉移到了另一個駐地。
為了將彭德懷作為攻擊劉少奇的一發(fā)炮彈發(fā)出去,林彪、江青一伙人對彭德懷的迫害變本加厲了。在陳設簡陋的房間內(nèi),經(jīng)常有人殺氣騰騰地逼他交待有關問題,逼迫他寫所謂的“交代材料”。1976年初夏的一天,王大賓等人以中央“文革”代表的身份對彭德懷進行了審訊。他們根據(jù)中央“文革”的指示,硬要把“里通外國、反黨賣國”的罪名強加在彭德懷的身上。彭德懷發(fā)怒了,訓斥審問他的人。審問的人把彭德懷從座位上拉起來,推到墻角,拳打腳踢,并勒令彭德懷限期交代有關問題。彭德懷在“文革”中被逼迫交待的主要問題有三個:一是發(fā)動“百團大戰(zhàn)”的野心和動機;二是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是怎么死的;三是和侄女彭梅魁的來往關系。前兩個問題,許多人知道是江青一伙的欲加之罪。第三個問題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彭德懷被押到北京的一段時間里,一直過著囚犯的生活,除了可以看報紙外,幾乎和外界隔離起來了,身邊連一個親屬也沒有。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得以和在北京工作的侄女彭梅魁見了一面??墒菚r間不長,林彪、江青一伙的爪牙便多次讓彭德懷交待:“你被捕到北京后,同彭梅魁有些什么勾當?”這種提問使彭德懷意識到,他如今簡直成了“瘟神”,挨上誰就會給誰帶來災難,還是少牽累一些人吧。于是,在以后和侄女的來往上,他都非常謹慎。彭梅魁后來說過這樣一件事:一次她給伯伯送去一個牛皮紙的包裹,上面簽著張春一(彭梅魁的愛人)的名字。后來彭德懷退東西時,她又見到了這張牛皮紙,不過“張春一”三個字都被彭總勾掉了。后來給彭總送去的《馬恩文選》上也有“張春一”三個字,彭總又一次把這三個字劃掉了。還有一次,她接到“專案組”的電話,讓她去衛(wèi)戍區(qū)一趟。從衛(wèi)戍區(qū)她收到了一封信、800元錢和一個布包裹。彭梅魁看著伯伯寫給自己類似絕交的書信,止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此后,彭德懷和侄女再也沒有來往過,直到彭德懷逝世后的第二天,彭梅魁才得以見到伯父的遺體。
將星隕落魂歸“八寶山”
隨著“文化大革命”的不斷升級,戚本禹、關鋒在江青、康生之流的指示下,加緊了對彭德懷的迫害。
1967年4月以后,彭德懷被進行所謂專案審查。1967年7月,在北航的一次小型批斗會上,彭德懷竟被打傷,致使肋骨骨折,臥床多日,生活非常困難。不久,經(jīng)過周密的組織安排,在大造了聲勢的前提下,北京航空學院“紅旗”戰(zhàn)斗隊和北京地質(zhì)學院“東方紅”戰(zhàn)斗隊共同在北京航空學院操場上主持了約10萬人參加的批斗彭德懷大會。他脖子上掛著沉重的大牌子,遭受著當時批斗會上“流行”的一切酷刑。會后,又叫他從由人群筑成的狹巷中低頭走過,經(jīng)受當時人們所能想出來并付諸行動的各種折磨,接受拳頭、腳、唾沫的羞辱,以致當他走到人巷的一半時,便癱倒在地。69歲的彭德懷游斗回來后成了這個樣子:兩個人從車上把他架到屋里,進屋一直在床上躺著,到晚上21時左右,起來喝一碗稀飯,走動時東倒西歪。22時,自言自語地說:“這么還了得啊,今天打得太重了,手扭得太重太痛,手和胳膊都擰壞了,現(xiàn)在不能動。”7月27日至30日,彭德懷經(jīng)常在凳子上扒著箱子靜坐,一坐就很長時間,問他為什么總是坐著,他說:“我睡下那腰疼得很,坐著好一點”。
除忍受肉體上的殘酷折磨外,這時的彭德懷還要忍受精神上的沉重打擊。各地報紙紛紛刊登批判彭德懷的文章,而且逐步升級、調(diào)子越叫越響,罪名也越批越重。在輿論的形勢下,彭德懷被很多單位相繼輪番批斗,他的身心倍受折磨,已到殘燭年歲的彭德懷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但即便境況如此凄慘,林彪之流也未放慢迫害彭德懷的步伐。1970年11月3日,黃永勝審批并同意了彭德懷專案組提出要“撤銷彭德懷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利”的意見,算是將彭德懷定了鐵案。
1973年春,經(jīng)過十余年的磨難,特別是“文化大革命”的折磨,彭德懷患了直腸癌。在周恩來的指示下,病重的彭德懷被轉到解放軍三○一醫(yī)院。在這里,彭德懷的境遇并未得到改變,在一間陰冷潮濕的病房里,門窗緊閉著,玻璃上還糊了層紙,照不進一縷陽光。他被限制了活動,不準寫字,不準聽廣播。
1974年夏天,彭德懷又患上左側偏癱,連坐都坐不起來了。半年之后,又發(fā)現(xiàn)癌細胞轉移,已擴散到了肺部、腦部,引起身體劇烈的疼痛。即使如此,彭德懷并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甚至連止疼針也不給打。1974年11月29日15時35分,在人間搏斗了76個春秋的彭德懷溘然長逝。在中國的上空,一顆將星就此隕落。
“歷史是最無情的。歷史會審判他們,也會對我作出正確的評價”。這是彭德懷最后的呼聲和愿望。
1976年10月,“四人幫”反革命集團被粉碎了。經(jīng)過了10年漫漫長夜的人們,終于迎來了共和國真正的春天。粉碎“四人幫”后,黨中央拔亂反正,為彭德懷等一批受迫害的老同志平反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