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愫生

從見到喬魏那天起，黎小刀的心里就多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埋藏了很多年，初始黎小刀沒有發(fā)現(xiàn)，它就像慢性毒藥，等黎小刀發(fā)現(xiàn)時，她的心已經(jīng)全部被這個秘密蔓延，無藥可醫(yī)。

那天，黎小刀站在學校門口。春天的柳絮飛得到處都是。喬魏走過來時，黎小刀正在望著柳絮發(fā)呆。

“黎小刀同學?！?/p>

黎小刀一抬頭，一個頭發(fā)短短的男生正咧著一張?zhí)柕男δ樋粗?。黎小刀還真不習慣他的那種笑，覺得心里突兀地跳。黎小刀知道他，喬魏，和她同屆，一墻之隔的隔壁班的男生。雖說他們認識，在校園里碰見過數(shù)次，可他們從未打過招呼。今天是怎么回事?

“聽說，你喜歡看書，我這里有一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不知道你是否感興趣?”喬魏一臉真摯。

不錯，黎小刀的博學和愛書如命是在全校里出了名的?？梢槐緯拖胧召I她?沒那么容易。黎小刀覺得喬魏的殷勤很可疑，黎小刀想看看喬魏在耍什么把戲。

黎小刀跟喬魏一起去拿書，路上，喬魏一直靦腆地笑。

黎小刀知道福爾摩斯，是很機智和勇敢的一個偵探，可以破解任何謎題。黎小刀想，找男朋友就找福爾摩斯那樣的人，男人一定要有頭腦，不是嗎。

自從借書事件后，黎小刀總會有意無意地在校園、食堂、放學回家的路上遇見喬魏。他們不怎么說話，偶爾打個招呼；有時，微微沖對方一笑，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笑，黎小刀是不會承認自己笑過的。黎小刀安定地看他幾秒，眼神就移了過去。黎小刀覺得騎著賽車的喬魏像風一樣，呼啦一聲飛了過去。

有時候，黎小刀會覺得喬魏的笑很恍惚。那笑里藏著一種捉弄人后的古怪，又有著一種得意的暖意，黎小刀捉摸不清楚喬魏的意圖。她越想越惱，開始厭煩他的笑。

黎小刀想，喬魏一定是來捉弄她的。

黎小刀不再想喬魏的事情。下課了，黎小刀和女同學在校園里瘋，追逐著打鬧，嘻嘻哈哈，沒一點淑女的樣子。

喬魏經(jīng)過，停頓在那里，和別的同學搭著話，眼神會瞟向這里。黎小刀看見了，裝作沒看見，打鬧得更厲害。讓你捉弄我，我就是讓你看看我多么瀟灑自在，我才不會受你影響。

等黎小刀嘻嘻哈哈轉(zhuǎn)身再看時，喬魏已經(jīng)不見蹤影，空剩下一棵他曾停留在其樹蔭下的梧桐樹，巴掌大的葉子忽忽地響。

黎小刀安靜下來，莫名地失落。女同學再喊她玩，黎小刀怏怏地，說不好玩，該上課了。正好，上課鈴響，同學們鳥一樣飛進教室。

在課堂上，黎小刀忍不住走神。喬魏到底是什么意思。

黎小刀想起來那次，傍晚放學后她去校外商店買一個文具。從學校的門口，到下街的商店，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坡度，45度。從下街商店回來時，昏暗的夜色披在她的肩上，遠處閃著幾粒寒星。黎小刀走在坡的前面，喬魏跟在坡的后面，還有零零星星其他幾位學校的學生。

黎小刀聽到喬魏在扯著嗓門唱：“太陽出來我爬山坡，爬到坡上想唱歌，唱歌唱給妹妹聽呀，妹妹聽了笑呵呵……”這是很老而且很土的一首歌，黎小刀不喜歡這種類型的音樂，她從來不聽，也不了解。

喬魏的歌聲一顫一顫的，黎小刀突然覺得臉頰很燙。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在臉紅，即使在夜色掩蓋下，還是如此灼熱。

放暑假前，學校組織全校的同學去看電影。按照規(guī)定，各個班級的同學自成一隊，按班級分配座位就座。黎小刀站在了班級隊列的最后位置，隊伍兩排并列，徐徐地前進。

黎小刀看到了喬魏。

喬魏的隊列正與黎小刀的隊列并列，他正站在隊列的最后位置。黎小刀迅速緊張起來，她不知道喬魏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他并排和她站在一起，手與手之間的距離，只有10厘米，觸手可及。

黎小刀的手心冒出細細的汗。喬魏一臉的若無其事。

從學校到電影院短短的距離，黎小刀是覺得那么漫長。黎小刀想，這個瘟神，一進影院我就和他分開。

電影院里人聲嘈雜，同學們興奮得尖叫，很久沒這么解放過了。黎小刀沒能如愿，一進影院，同學們就亂了套。黑暗中，她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拉了起來，拖著她跑到僅剩不多的后排座位上。

黎小刀以為是自己的女同學。等坐定后，她才發(fā)現(xiàn)是喬魏。喬魏正看著她，黎小刀有些發(fā)窘。

“這不是我們應該坐的座位?！崩栊〉秶肃橹f。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座位了。”喬魏望望四周，“同學們已經(jīng)坐亂了，我們就坐在這里吧?！?/p>

黎小刀沉默著，表示同意。

黎小刀不再說話，喬魏也不說話。電影開始了。但黎小刀沒有心情看電影。

喬魏突然悄聲說：“你手心出汗了。”黎小刀發(fā)呆的心一驚，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還在喬魏的手里握著。黎小刀臉一紅，急忙把手抽離出來。

喬魏也窘窘地。

“你是不是很熱，我給你買雪糕去吧?！眴涛赫f。

“我，我不熱?！崩栊〉断胫棺∷?，可喬魏已經(jīng)從側(cè)道潛伏出去。

十分鐘后，喬魏托著兩只雪糕溜了回來。黎小刀握著雪糕出神，連雪糕化了都不知道。

那晚的電影，黎小刀一直想不起來它的名字。惟一給她留下記憶的是喬魏握著的她出著細細汗珠的手，和那只融化掉的雪糕。

第二天，黎小刀去把《福爾摩斯探案全集》還給喬魏。那本1000多頁的書，她終于看完。黎小刀愛上了福爾摩斯這個人物。

在還書時，黎小刀看到喬魏正和一個女生親密地坐在一起，專注的眼神看著那個女生，不停地在講解著什么。黎小刀突然很生氣，她無法忍受喬魏用那樣的眼神去看那個女生。

黎小刀把書往桌上一扔，說：“我走了。”

喬魏一愣：“你還要不要看別的書?”

“不看了?！崩栊〉蹲叩臅r候，她以為喬魏會挽留一下或者沖過來追她。喬魏沒有動。黎小刀覺得自己很委屈，她發(fā)誓再也不理睬喬魏了。

黎小刀開始專心復習高考。

在校園里遇見喬魏，黎小刀不再看他。喬魏想和她說什么的樣子，欲言又止，擦肩而過時，黎小刀心里有一些難過。黎小刀開始閉門不出，整日躲在教室和宿舍復習功課。日子久了，黎小刀也逐漸習慣。本來，青春的時間就很有限，黎小刀不會讓自己浪費。

黎小刀再沒遇見喬魏。偶爾，在同學那里會聽說，喬魏找了一個女朋友；后來她又聽說，學校嚴禁早戀，喬魏被開除轉(zhuǎn)校了。

所有的蛛絲馬跡，在青春的急促里一晃而過，來不及思索和體會，黎小刀終于考上了喜歡的大學，離開了這個地方，走得毫不留戀。

遇見汪笑揚，是在夏天傍晚下班后，那會兒剛下過雨。

大學順利畢業(yè)、順利找到一份工作成為公司白領的黎小刀順利地留在了這個城市。雖然工作收入不錯，但有時她覺得很孤獨。黎小刀走在街邊，沿著馬路的石邊，小心翼翼地挪動，她的裙擺輕輕飄逸，像跳芭蕾舞一樣。

汪笑揚開車經(jīng)過時，他看到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在街邊沿著馬路珩，像跳

舞一樣，他被迷住了。

車輪濺起的泥水染了黎小刀一身。黎小刀慍怒地望著汪笑揚：“你怎么開車的?”

汪笑揚并不生氣，看著黎小刀生氣的樣子，覺得很可愛。

“作為賠償，我請你吃飯。怎么樣?”汪笑揚的笑里透著得意，仿佛黎小刀一定會答應他的邀請。

黎小刀毫不客氣。她今天太無聊了，她需要找個人說說話。何況，是他先弄臟她的裙子的。

黎小刀點了三杯熱巧克力，兩包薯條，一對辣雞翅，一個超級大漢堡。汪笑揚啞然失笑。他本來以為黎小刀不會這么容易答應他的邀請，他本來以為黎小刀會拉他到鮑魚翅肚痛宰一頓。黎小刀撇撇嘴，她最厭惡自以為是的男人。

黎小刀瀟灑地對汪笑揚說：“你吃什么請隨便!”

沒想到黎小刀是這么可愛。汪笑揚含笑看著她。

吃完飯，夏天的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夜色沉沉。黎小刀堅持不讓汪笑揚送她回家。

汪笑揚說：“我很懷念小時候下雨的時候，伙伴們一起去淌雨。那種童年的感覺真好!我們現(xiàn)在去淌雨好不好?”

汪笑揚的話讓黎小刀始料不及，她又被那種淌雨的感覺所打動。

汪笑揚握著黎小刀的手，脫掉鞋子。一步一步走在雨里。黎小刀很緊張，她的手心出了細密的汗，心怦怦直跳。她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人挽手走在大街上，還是下著雨。

經(jīng)過小賣部時，汪笑揚說：“你熱不熱?我們買雪糕吃吧!小時候我們經(jīng)常吃的那種?！?/p>

黎小刀心里一動，仿佛這情景曾在哪里見過。

黎小刀說：“好。”

汪笑揚開始約黎小刀經(jīng)常出去吃飯，逛書店。黎小刀不再那么無聊，她開始樂于享受汪笑揚的體貼和暖意的笑。

黎小刀終于成為汪笑揚的女友。

那天，很久沒聯(lián)系的一個中學同學來電話。黎小刀有些驚喜，有些悵然，感嘆世事的變化。她突然想起了喬魏，她現(xiàn)在才明白那就是青春里的喜歡嗎，她有些感傷。黎小刀試著問同學：“你和隔壁班的同學有來往嗎?你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消息嗎?”

同學搖搖頭。黎小刀有些失落。

“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蓖瑢W笑嘻嘻地說“你想知道哪位帥哥的啊?”

“去你的。”黎小刀的心亂怦怦然。

中學畢業(yè)后，黎小刀就基本和所有同學失去了聯(lián)系。黎小刀試著給自己能聯(lián)系上的幾個中學同學都去過電話，自從畢業(yè)后，他們都不再有喬魏的消息。她也試著按喬魏老家的地址去過幾封信，但泥牛入海，毫無消息。

汪笑揚并不明白黎小刀內(nèi)心的起伏，一如既往地對她好。有時候，黎小刀就想，就此放棄算了，她知道汪笑揚對她有多愛，但那段淹沒在歲月里的情愫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越來越清晰和深刻。汪笑揚不是福爾摩斯，但她一樣愛上了他。

那天，在書店，黎小刀看到新版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眼淚一下掉下來。她拿起，又放下，那是她整個的青春歲月。她想，如果愛情是個謎題，福爾摩斯會正確解題嗎?

答應幫她找喬魏訊息的那個同學終于來了電話，一無所有。只是聽說，喬魏上了大學，畢業(yè)后來到了Z城。

黎小刀有些啞然，Z城正是她現(xiàn)在所在的城市，龐雜得無處尋覓。喬魏就像水滴消失在水里一樣，徹底不見了蹤影。黎小刀一直想像著他們相遇，只為問一聲，你還好嗎?？伤恢睕]能遇見。她時常會想起那溫暖的一握，那融化了的雪糕，可它只能永遠深埋在記憶里了。

很久以后，黎小刀才知道，那天傍晚在坡上，喬魏唱的是火風的《大花轎》。后面有一句是喬魏沒有唱出的?！氨б槐О?，抱一抱。我把妹妹抱上那大花轎。”俗得艷麗，美得令人心痛，充滿愛情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