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玉林
忙了一天的老侯終于停了下來,然后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美美地喝上一口。以前老侯是喜歡喝茶的,現(xiàn)在他不喝茶了,有五六年不喝茶了。
之后,老侯便打開他的小小收音機(jī),這個時候正是省臺播送“家鄉(xiāng)戲”的時候,老侯調(diào)到那個波段便美滋滋地欣賞起來。他老婆阿蘭沒有停下來,正在抹店里的那些桌椅板凳。這個店開了有七八年了,店是小店,賣些燒烤、麻辣燙之類的小吃,生意卻出奇的好,每個月有六七千塊錢的進(jìn)賬,在這個山區(qū)小城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有時,老侯生氣和阿蘭吵幾句,阿蘭便撐起腰桿子說,沒有我開的這個店,靠你在劇團(tuán)的那點工資,老婆孩子都要被你餓死。老侯再不說話,只是在炒蛋炒飯時,那勺子把鐵鍋鏟得更響了。
劇團(tuán)是國家事業(yè)單位,財政全額撥款,但由于是山區(qū)窮縣,那工資便低得只能保證演員們不餓肚子。老侯當(dāng)年在劇團(tuán)是當(dāng)紅的名角,扮相英俊瀟灑,特別是嗓子出奇的好,演《王三打鳥》里,他的一段《四門摘花》曾讓多少美女對他愛戀不已,可惜老侯對那些美女不感興趣,娶了鄉(xiāng)下姑娘阿蘭。阿蘭沒有工作,后來又增丁添口,盡管老侯的戲唱得好,家里卻總是窮得一塌糊涂。有次,女兒病了,阿蘭找人借一點錢給女兒看病,人家怕她還不起,不肯借給她,急得阿蘭直掉眼淚。
阿蘭就是在那一刻痛下決心要努力掙錢的,她先是在劇團(tuán)的門口擺了個苗家油茶攤,后來又搞起了夜宵攤,可憐她背著個女兒起早貪黑累得腰都要斷了,可她的老侯卻一點也不幫她,只管在他的劇團(tuán)唱“哪哈依哈嗨”。有一天,夜宵攤的生意特別的忙,阿蘭便打發(fā)只有五歲的女兒叫老侯給她幫幫忙,老侯來到攤子前,左走走右看看,根本不知道從何著手,阿蘭說,老侯,你幫我洗洗那些碗,老侯卻做了一個亮相說,我這雙手怎么可以洗那樣的臟碗?唱一句“叫一聲好妹子請呀請進(jìn)來”邁著臺步走了,淚一下子就從阿蘭的眼里涌了出來,一只鐵鍋硬生生被阿蘭砸碎了。等到阿蘭忙到半夜三更回來,老侯還坐在床上背劇本,并吩咐阿蘭沏茶過來,當(dāng)阿蘭流著淚把那杯茶遞到老侯手里時,她的心冷到了極點,不知道當(dāng)年自己發(fā)神經(jīng)為什么要嫁給唱戲的老侯?戲唱得再好有什么用?酒肉朋友柴米夫妻,沒有柴米哪成夫妻???
后來,阿蘭又請了幾個幫工,可每個幫工都做得不長,因為做夜宵累,收入又低。阿蘭實在累得做不動了,便歇半年工。家里的存款立即空了,還借了一屁股的債。阿蘭問老侯怎么辦。老侯說,我一個唱戲的哪管得那些柴米油鹽事!那一刻,阿蘭要恨死他了。
第二天清早,阿蘭把女兒送到了幼兒園,便急匆匆地上了山,傍黑的時候才回來,背簍里是一捆草藥。她把草藥熬了湯,對老侯說,這些日子我發(fā)現(xiàn)你的腳心老出汗,可能是寒氣太重,我父親告訴我一種草藥,治寒氣最見效,你把這些藥喝了吧!老侯自從與阿蘭結(jié)婚后,生活上就一直聽阿蘭的安排,因此,他想也沒想,兩天內(nèi)把那鍋草藥湯全喝了。
老侯的嗓子倒了,他在臺上再也唱不成戲了。團(tuán)里沒有人理他,只有阿蘭盡心盡意安慰他,把他拉到她的夜宵攤陪她。那時,她看到老侯的眼里是一汪一汪的淚。一天早晨,阿蘭發(fā)現(xiàn)老侯的頭發(fā)竟白了大半。
老侯終于自覺不自覺地走到了阿蘭的攤子前,動手幫她做些什么。后來,阿蘭又盤下了這家小吃店,把生意越做越大了。
有一次,老侯與阿蘭喝著小酒,談些以往的舊事。阿蘭由于高興,喝得有些高了,便問老侯說,我們現(xiàn)在幸不幸福?老侯說幸福。阿蘭說,全靠那捆草藥?。?/p>
草藥?什么草藥?老侯睜著眼睛問。
就是那捆給你治寒氣的草藥。那不是治寒氣的藥,而是啞嗓藥。
老侯忽地站了起來,血紅的眼睛望著阿蘭,你!你!
你什么你?沒有那捆啞嗓藥,哪有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
老侯重嘆一聲,無力地把酒碗摔在地上。
現(xiàn)在,老侯對所有有顏色的飲料都非常仇恨,連喝了幾十年的茶也戒了,他還向團(tuán)長領(lǐng)了一份新的工作,那就是幫全團(tuán)的演員燒開水,并且整天守在開水桶旁。
如果有一天,你經(jīng)過阿蘭的小吃店,看到正在忙碌的老侯,你輕輕哼一句戲詞,老侯便會停下來,癡上半天。
(選自《古今故事報》)